黎明，狼悄無聲息踩過泥地，從稀疏的早熟禾中潛行至一處山洞附近。

    它停住腳步，因為昨天那敏銳且危險的獵物又出現，正在山洞外漫無目的晃悠著。

    不，也不能說漫無目的，至少獵物仍然保持著接近直線的步伐，正朝自己的所在位置緩緩靠近。

    狼銳利的瞳孔裏滿是戒備與怒火，但它沒有輕舉妄動，因為位處正前方，就在不遠處的獵物正散發著可怕的氣息，那是遠比昨日可怕的氣息，具有一定智慧且狩獵經驗豐富的狼，被自身敏銳的本能不斷預警。

    如果我敢撲上去，絕對會被那家夥手裏的木頭釘死在地上！假若狼能以人類的方式進行思考，此刻它心中必將不間斷地浮現這句話，可它終究不是人類。

    狼已經三周未能進食了，而且它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因為它原本的家是廣袤的大草原。盡管在族群中自己隻是普通的一員，但狼依舊為自己出生在族群裏感到驕傲。

    可就在五天前，狼一覺醒來後便發現自己，出現在這枝繁葉茂的雨林裏，由於對地形的陌生與氣溫過高，狼發現自己難以捕獲任何獵物。

    發覺自身體力有所下降，狼開始轉移狩獵場所，而途中它發現了離月。

    一開始它並不希望單獨狩獵這，陌生且體型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獵物，因為它無法確定這獵物有多大的捕獲風險，可當時獵物表現的狀態卻顯示它的精神極為放鬆，非常適合狩獵，加上饑餓正不斷激發著狼的狩獵本能，於是狼選擇了發動襲擊！

    分明是從獵物身後撲去，且是在其沒有半分防備的情況下，再配合獵物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的存在，狼的凶性頓時更盛幾分。

    劇烈的疼痛直接恢複了它的冷靜與理智，隻見麵前的獵物以絲毫不遜於自己的速度轉過身來，用手中那地上隨處可見的樹枝硬是打偏了自己勢在必得的撕咬！

    發覺獵物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容易對付之後，狼當機立斷鑽入了森林中，但它已經牢牢記下了離月的氣味。

    眼見離月再次出現，狼對此保持著冷靜和隱忍，發現獵物的危險性似乎遠比昨天要大，它開始猶豫不決，最終狩獵本能戰勝了理智，因為不熟悉地形的它迫切需要足夠分量的食物，而不遠處的離月正好符合要求。

    但狼沒有直接發動攻擊，它在觀察離月，尋找離月的破綻，因為這獵物的危險性似乎仍在增加。

    ……

    “我到底忘記了什麽事情……”眼神漸漸恢複清明，離月這才意識到自己已遠離洞穴數十米。

    摸了摸後腦，離月俯身去撿地上比較幹枯的樹枝：“先不管了，畢竟我得在這裏住下來，要想辦法燒點木炭才行……我為什麽會想在這裏住下來？我不是要想辦法離開森林去找媽媽……啊！”

    腦中傳來的劇痛霎時切斷離月的思維！他抱頭痛呼，木矛和剛撿起的枯枝掉落在地，時機已然成熟，若此刻狼發動襲擊離月將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可本應是大好的機會，狼卻沒有成功把握住，因為它被嚇到了。

    至於離月，他隻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往昔的回憶如潮水般衝擊他的心房，掀起陣陣情緒波濤，不知情的人看到會懷疑離月是不是瘋了，因為他正哈哈大笑，可笑著笑著眼角卻流下道道晶瑩……

    “我到底在幹什麽呢……”忽然，離月安靜了，他平靜地繼續撿拾枯枝，先前那短短數分鍾裏發生的事情仿佛從未存在過。

    狼卻突然發動了襲擊，因為它認為這是最佳時機！

    離月連絲毫抵抗也做不出便被撲倒在地！

    狼已然張開血盆大口，鋒銳的牙齒結合滿是腥臭的口水彰顯它強大的撕咬能力，而這一切隻在電光火石之間！

    正當這血盤大口即將咬向離月脆弱咽喉的那一刻！

    “嗷嗚！”伴著哀嚎響起，劇痛自狼的腹部傳出，直達其大腦掌管痛覺的部分！而它那比離月稍大的身軀竟生生脫離地心引力的束縛，徑直飛出至少一米後，以背部成功著地，但狼的雙眼也在瞬間增添數分血腥殺意！

    為何狼會突然飛身而起後跌出一米以外？

    再度拾起木矛時眸間同樣浮現殺意的離月可以給出最為準確的dá àn！

    但現在無疑不是講述dá àn的最佳時機，因為麵前的狼早已起身，發出低吼並快速在離月附近繞圈，它是要以附近茂密的枝葉影響離月的視線！讓他無法發現自己！而後再趁機發起致命攻擊！

    可惜離月的五感遠遠比普通人類敏銳太多！

    即便無法通過視線鎖定，但聽覺令離月不到一秒便掌握了狼的行蹤！可當它巨大的身軀鑽過草叢之際，在離月麵前，狼依然等於無所遁形！

    “就是這裏！”怒喝一聲助長氣勢，離月猛然轉身，快速向左邁出一步後朝右前方一矛掄去！之所以不刺是因為狼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而木矛又握在右手，此時根本來不及調整矛尖方向！

    但大幅度轉身後掄出的木矛，比第一次被狼襲擊時那倉促的一抽，在力道上無疑大了許多！離月的體格本就遠勝同齡人，哪怕是十三四歲正常發育的少年，在絕對力量上也贏不了他，而那木矛的質量雖比樹枝時期輕了少許，卻也沒少太多。

    因此這一掄無疑給狼造成了一定的傷害。

    倒不是因為離月的力量達到足以憑借木棍就能打傷狼的程度，真正傷到狼的，還是那尖利的矛頭，它劃破了狼厚厚的皮毛，成功傷到了狼的頸部。

    隻可惜，用矛能造成的最大傷害手段無疑是刺，這奮力的一掄不過在狼的頸部上留下了淺淺傷口，離讓它失去反抗能力還遠著呢，就更別提最直接的殺死。

    “嘖——”看著矛頭上的絲絲鮮紅，離月眉頭一皺，而那狼又一次竄入林中，卻不知其是退去，還是再次選擇潛伏起來。

    離月依然沒有放鬆警惕，而暗處的狼也沒有選擇逃跑。

    他在等狼沉不住氣再次發動襲擊的瞬間，而它在等獵物放鬆警惕扔掉木矛的刹那。

    又是耐心與直覺的比拚！

    這兩天的短暫交手，令離月清晰地認識到這狼的速度和力量皆遠非自己可比，若非敏銳直覺的一次次示警使他每次都跟上了狼的狩獵節奏，否則早在昨日離月便會被它當場咬斷喉嚨！

    同樣，狼也清楚地領會了自己盯上的獵物究竟有多麽難纏，盡管它思考能力有限，卻也清楚這獵物絕不是輕易能拿下來的，而獵物身上那長長的尖樹枝更是讓它感受到巨大威脅。

    不過，它已經有辦法了！

    低吼聲自身後傳來，離月快速緊握木矛轉過身去，而狼也確確實實從那出現了。意外的是它沒有再次當場撲上來，即便眼裏散發的凶狠之色絲毫不減。見此，離月雙眼微眯，他已做好隨時刺出木矛的準備。

    “這次我會毫無懸念地結果你。”藍色電弧自離月雙眸中一閃而逝。

    離月緊繃起來的精神與蓄勢待發的狀態並未逃過狼的雙眼，因為觀察獵物狀態正是潛伏型掠食者的特長！狼的高傲使它無法容忍此刻離月那挑釁般的眼神，伴隨低嗥響起，狼俯低姿態，如拉滿的弓弦般蓄勢待發。

    而後它邁開四肢快速朝離月撲去！好似一道灰色的疾風！

    離月瞳孔一縮，顯然沒想到這狼的速度如此之快，莫非先前它隻是在玩？直到自己傷到它以後才終於認真起來？可此時計較這些沒有任何意義！假若離月挺不過這一次襲擊，結局意味著什麽他與狼都很清楚！

    比眨眼的速度稍慢的時間過去，狼已接近離月兩米之內，而離月幾乎是想也沒想便手持木矛對準狼頸全力刺去！在他的設想中這一矛必能刺穿狼的後頸將之釘在地上！

    可未到最後，總難知道結果如何。

    狼突然朝離月右側跑了，以毫厘之差險險避過離月勢在必得的這記突刺，矛頭深深釘入地裏時似乎有輕微的斷裂感自矛杆傳來。而不遠處，狼已然跑出數米並調轉方向再次撲過來了。

    這結果是離月完全不曾想到的。

    坐以待斃不是離月的風格，無論涉及肖星辰一事還是與阿夜的交談中，他從未失去過主動權，但此時自己竟被一匹狼給算計了！

    時間還來得及！拔出木矛後離月再次奮力一刺！這次他成功了！木矛毫無偏差地集中了狼的右肩！盡管力道不及先前用盡全力的一擊可也用上了七八成的力道！以木矛的尖利刺入狼的體內絕無問題！

    但那是在木矛尚且尖利的情況下。

    手裏的東西偏離發力位置，這感覺很多人都體驗過，一般這種失誤出現很容易帶來小小的麻煩……

    不過對離月而言這並非小麻煩！矛頭刺去的方向感偏了！意味著矛頭不再尖利！他終於意識到先前那自矛杆傳來的奇怪手感是怎麽回事了！因為木矛斷了！

    這代表離月失去了他最強的wǔ qì！而現在任何能對狼造成威脅的東西，例如工具裏斷掉的開山刀以及折疊鋸，皆不在他身上！這代表接下來對付眼前這吃了自己接近全力一擊！卻隻是低嗥一聲後再度跑開的狼！他隻能徒手對付！因為狼根本不可能再給他任何獲得wǔ qì的機會！

    “這下麻煩大了……”

    可以說狼算計了離月嗎？不，它沒有那麽聰明，知道突然跑開可以讓離月的木矛刺入泥地裏，會使矛頭斷裂。或許離月能在狼麵前堅持這麽久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確實，離月的努力加上某些無法形容的原因，狼沒有直接殺死他！

    而且，離月是個六歲的孩子，盡管力量遠比同齡人要大，可他的手掌小，手小意味著對他而言趁手的wǔ qì不可能太粗！那木矛實際上直徑連三厘米都很勉強，而離月又追求矛頭足夠尖利，因此矛頭被他削地又尖又長，所以刺入地麵後折斷，倒也在情理之中。

    最後問題出來了，失去趁手wǔ qì的那一刻起，離月該如何對付狼？用木棍敲？以他的力量怎麽可能直接用木棍打死一頭狼！更別說這木棍還如此纖細！恐怕沒打幾下便會斷裂。

    徒手殺狼？離月可不是受過專門訓練的人。

    然而，離月驟然間空洞的雙眼，將本欲撲上前來享用大餐的狼駭住了！原本疾馳的步伐也停了下來！

    它突然發現麵前這獵物身上散發出了非常危險的氣息，動物的本能告訴它，若再不跑便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以狼的高傲，能讓它都如此懼怕的，會是什麽？

    纖細有力，且有著不少傷口的小腿被細微的藍色電弧覆蓋，而後青筋暴起！

    遍布傷口，也並不如何粗壯的前臂遭粗大的紅色電弧覆蓋，隨即傷口複原！

    因絕望與不甘衝刷大腦，理智消失，本能掌控了他的身體。

    離月那不屬於人類的地方！第一次徹徹底底出現在這世間！

    晴空萬裏忽然暗淡下去，清風驟停，白雲隨之靜止。

    他動了，空洞的黑色眼眸裏閃過紫色電弧，整個人頓時失去了生機，至少有人能看到他的話，第一反應會是離月已經死了。

    而那還未來得及轉身的狼，仿佛化作一尊雕塑，靜靜佇立在離月麵前。

    隻因為它在離月眼中閃過紫色電弧的那一瞬，目光對上了離月的雙眼。

    空洞的雙眼再次恢複清明，生機也盡數回歸體內。

    “我怎麽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撓了撓頭，離月也不去想之前發生了什麽。

    回到山洞，取出斷掉的開山刀，而後將比自己還要大的狼，毫不費力地拖到溪流邊。

    割喉放血。

    理智終於徹底回歸！

    呆呆地看著沾滿鮮血的刀，以及傷口仍在潺潺流血的狼……

    “這是我殺的？我居然殺了它，居然真的殺了它！”驚恐攀上離月的小臉，他跌坐在地。

    先前自己的生命被狼嚴重威脅的時候，即便隻是個六歲的小孩兒，也知道要幹掉這匹狼，否則自己就會死！

    可當他真正殺死了這匹狼之後！一種莫名的負罪感和恐懼感，毫無理由卷席了離月全身心。

    生命有多麽沉重，沒有親手殺過一定體型動物的人，絕對難以領會。

    無論如何，狼已經死了，而且是自己親手殺的，離月沒多久便接受了這事實。

    殺生以前，任何人皆會感到一絲不忍，除非從小耳濡目染。

    可殺生以後，任何人皆會覺得，其實不過如此。當然，有部分人會在事後對自己親手殺的生靈感到抱歉。

    習慣它便是。

    習慣去殺生，為了自己能活下去，完成與母親、林姐姐重聚，並問清楚事情緣由的願望。

    離月是這麽想的。

    除非你是神，或者有誰願意免費為你tí gòng食物；否則，當你在孤立無援的野外環境下想活下去時，不殺生，幾乎是不可能的。——《生存守則》。

    這是離月一直沉迷的，那不到百頁的薄書的名字，而這句話，是序言第一句。

    心中不斷默念它，離月把斷掉的開山刀的刀鞘口朝向地麵。

    “鐺——”斷掉的刀尖掉在地上，隨即被離月撿起，就著割開的喉管往下劃。

    離月在剝皮，因為狼的皮毛對他有大用，而他現在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背包，裝下這狼皮是綽綽有餘。

    而且，既然已經殺了，那便物盡其用，畢竟狼肉能吃，狼皮能保暖。至於剝皮的知識，書裏有。

    “謝謝你。”在這森林裏他第二次說了謝謝，第一次是對為自己tí gòng工具的前人，而第二次卻是這想要殺自己的狼，盡管歲月在流逝，他依然不曾忘記對世間萬物的感恩。

    “不對，這狼居然是草原狼！”徹底平靜下來以後，離月一邊剝皮一邊打量狼，然而其品種出乎離月意料。畢竟北方的草原狼出現於南方熱帶雨林，這是隔了多遠？

    ……

    廢了偌大工夫剝好皮，再努力割下一條狼腿，剩下的東西被離月扔到了溪流裏，任由它們被溪水衝走，或沉於溪底。

    為何隻要一條狼腿？因為留再多也沒用，時間久了自然會**，尤其是在這濕熱的熱帶雨林裏。

    最後，支起狼皮，點火熏幹，搭泥窯燒木炭，離月渾然一副要在這定居的姿態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而且，他似乎忘了很多事情。

    ……

    一年多後的冬天，渾身傷口的身影在樹冠上跳躍，他極其靈巧，比之猿猴也不遑多讓。

    不多時，一隻無辜的小型動物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從天而降的他一腳踩死。

    “謝謝。”僅有簡單的二字，而後他生吃了這隻小型動物。

    ……

    三年後的夏天，渾身疤痕的身影手持粗樹枝，在不被發覺的情況下快速擊暈了兩名正在用餐的戶外愛好者，而後所有食物被卷席一空。

    這次，他沒有說謝謝。

    也沒有要求對方帶自己離開。

    因為他不再接受給予並回以感恩，而是主動開始了掠奪。

    所以，這次他不配說謝謝。

    此外，他的相貌不再如往昔一般出眾，而他的雙眼裏，隻有大量野性存在著。

    ……

    六年後。

    矯健的身影又一次在樹冠上跳躍，對此他已輕車熟路。

    突然，敏銳的聽覺告訴他，數百米處有動靜。

    但從未出錯的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過去。

    否則會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