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 會見蕭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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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皇後的寢宮,依舊是座落在原來的地方,所以,楊廣要先從這裏上坐小龍船,然後再坐肩輿,過了半個柱香過後,才到達了皇後宮中,自從登基以後,天下美女盡歸楊廣所有,人已中年的蕭皇後,雖然儀態端莊,風韻猶存,但哪比得上後宮的人間絕色。

    可是楊廣的心裏,很是清楚,蕭皇後才是真正和自己一路扶持,走到今天的患難夫妻,而且他更是太子楊昭的生母,與他的關係,決定著自己天下的安穩和未來,楊廣努力地呼吸了幾口湖邊的新鮮空氣,閉上眼睛,盡量不去想剛才的煩心事,讓自己的腦子變得漸漸空靈起來。

    隨著太監們,拖長了腔調的聲音,喊道:“陛下駕到…!”

    楊廣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皇後宮外,於是他走下了肩輿,大踏步地穿過在地上,跪成兩排的太監和宮女們,走向了皇後所在qing宮的台階。

    就在台階下,一身正裝端莊典雅的蕭皇後,正跪在階下,而在他身邊,身著緋色官服的內史侍郎蕭瑀,和另一位穿著灰色布衣的年輕人,也恭敬地跪伏著。

    楊廣不由的微微一怔,因為這大興宮之中,很少有平民能奉詔進入,更不用說來後宮皇後這裏了,此人不知是何來路,但看他這樣的跪姿,卻是標準的<周禮>中的稽首禮,雙手掌心向上,置於地上,而腦袋則頂在掌心,這是古禮中臣子見君王或者是祭祀時的最高禮節,今天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親身做到的人就更少啦。

    隋煬帝楊廣的心中,不由感到一陣欣喜,他一向喜歡聰明守禮的讀書人,這陣子他提拔了一些蕭氏宗族裏的親戚當官,那些人隻是在朝堂上見過,看樣子沒有一個能比得上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楊廣笑了笑,然後扶起了蕭皇後,拉著她的手,關切地問道:“早晨有些冷,不用這樣跪著,當心傷了身體…。”說完,他環顧四周,沉聲說道:“大家都平身吧…。”

    蕭皇後恭聲說道:“恭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說著,便起來了,周圍跪著的一大片人,也都紛紛起身,隻有那個布衣青年,仍然繼續跪著。

    楊廣微微一愣,雖然他喜歡這個知書懂禮的年輕人,但是卻並不喜歡他這樣特立獨行,他看向了那個跪伏於地的布衣年輕人,臉色微怒的問道:“你是何人?怎麽會在這裏…?”

    那個灰衣年輕人頭都不抬一下,恭聲說道:“罪人蕭銑,今天是來向陛下請罪的…。”

    楊廣聞言,愣了片刻,然後失聲問道:“你就是那個蕭銑…?”

    聽了這話,蕭銑的背上開始冒汗,盡管他早早地作了各種準備,但真正跪在楊廣的腳下時,仍然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現在楊廣這樣問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答道:“罪人正是蕭銑,罪人亡命江湖,四海漂泊,幸賴陛下大赦,這才有機會入宮向陛下請罪…。”

    楊廣這半年來,聽過不少次蕭皇後在他枕邊的吹風,說他這個侄子雖是待罪之身,卻極有才華,與那蕭瑀不相上下,也願意報效國家,以贖其祖父的罪孽,而蕭皇後很少稱讚別人,卻給了蕭銑這麽高的評價,這讓楊廣一直充滿了,對這個年輕人的興趣,今天一見,此人深通禮儀,回答問題也是謙恭之極,年輕人裏很少見。

    楊廣滿意地點了點頭,淡然的說道:“平身吧,有什麽事進去再說…。”

    蕭銑又恭敬地三拜九叩,這才起身,楊廣一看此人雖然身形文弱,隻著布衣,但眉宇間透著濃濃的書卷氣,那種儒生氣質在舉手投足間盡顯無疑,觀其相貌,眉清目秀,十足的英俊小生,更讓楊廣心中暗讚。

    楊廣轉身走進了皇後宮中,在偏殿的主座上坐下,而蕭皇後則在並排的一張繡墩上坐下,蕭瑀和蕭銑則立在廳中,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楊廣看了一眼蕭皇後,笑道:“皇後啊,你的這個族侄,看起來是難得的才俊啊,朕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喜歡他的有禮有節…。”

    蕭皇後微微一笑,應道:“陛下!銑兒的祖父背叛朝廷,罪不容赦,可是銑兒的父親,當年在逃亡之時,也一直沒有忘了對銑兒灌輸聖人之言,更是要他找機會,一定要忠君報國,為國效力,以洗涮他們家的恥辱,本來臣妾一直以為銑兒的父子早已經死了,可是直到去年年底時,銑兒才托人帶信給蕭瑀,說他一直在並州…。”

    楊廣心中一驚,然後看向了恭立於堂上的蕭銑,問道:“蕭銑,以你看來,倉州的官員這些年來的政績,到底如何…?”

    蕭銑恭聲道:“草民隻是一介待罪之身,哪敢對朝廷大員妄加議論…?”

    楊廣笑了笑,故作大度的說道:“今天都是家裏人,這裏也不是朝堂之上,就當拉拉家常好了,你有何看法,都可但說無妨,朕赦你無罪。”

    蕭銑行了個禮,抬起頭,正視著楊廣的眼光,神情從容的回道:“草民以為,倉州刺史是難得的猛將,衝鋒陷陣,決勝沙場,是其所長,但治理州郡,勸課農桑,並不是他所勝任的…。”

    楊廣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見,聲音中帶了幾分怒意的問道:“蕭銑,你這樣說一個在全國州郡的考核中,都位列前茅的三品刺史,是不是有些太過份了…?”

    蕭銑完全不回避楊廣那淩厲的眼神,微微一笑,說道:“陛下,倉州百姓人盡皆知,倉州城一帶的事務,完全是由長史斛斯政一手打理,而竇刺史這幾年來一直放權給斛斯政,自己則每天騎馬射獵,最後朝廷派人考核的,其實是斛斯長史治下的成績…。”

    楊廣“哦”了一聲,對著蕭皇後問道:“竟有此事…?”

    蕭皇後微笑著點了點頭,很是肯定的回道:“臣妾身在深宮之中,對這地方之事,又怎麽可能知道?不過銑兒身在倉州,所見所聞應該是最真實的,量他也不敢欺君惘上,如果陛下想要查實的話,可以暗中派禦史去打探…。”

    楊廣“嗯”了一聲,轉頭對下麵站著的蕭瑀說道:“蕭侍郎,即刻傳旨,命荊湖道禦史,去倉州查證前任刺史這幾年的治績,不得有誤…。”

    蕭銑卻是突然開口道:“陛下,草民可以說句話嗎…?”

    楊廣的臉沉了下來,他以前裝孫子習慣了,一朝接觸到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本能地對別人打斷他的命令有種憤怒,但今天蕭皇後在身邊,自己又在之前說過這是拉家常,一時間也不好在蕭銑麵前失了風度。

    於是楊廣轉瞬間,又哈哈一笑,作出一副和善的模樣,說道:“蕭銑,此事由你舉報,依你看來應該如何處理…?”

    蕭銑朗聲道:“依草民看來,竇刺史有功無過…。”

    楊廣“哦”了一聲,端起了手邊的一碗冰鎮烏梅汁,喝了一口,平淡地問道:“朝廷有朝廷的律法,作為刺史,在任上不作為,這還沒有過嗎…?”

    蕭銑搖了搖頭,又道:“依草民看來,竇刺史的不作為,就是最大的功勞…。”

    楊廣把烏梅汁輕輕地放下,微笑著看向了蕭銑,問道:“這話又是何解…?”

    蕭銑繼續說道:“回陛下!剛才草民說過,竇刺史的才能在於為將,在於邊境建功立業,而治理州郡非其所長,人貴有自知之明,如果被錯誤的人事任命,推到了不合適的位置,而副手又是能很好處理此事的人材,那最好的做法就是像竇刺史這樣地放權,讓更有能力的人來做這些事情…。”

    隋煬帝楊廣緊緊地盯著蕭銑的雙眼,聲音中透出一絲冷酷的問道:“蕭銑,你是不是想說朝廷的選拔製度有問題不成…?”

    蕭銑毫不遲疑地答道:“不錯,以爵封官的製度,就會造成竇刺史,斛斯長史這種人材,不能盡其用的結果…。”

    楊廣的語氣中,漸漸地帶了幾分火氣,語調也略微提高了一些,追問道:“蕭銑,這可是幾千年的舊製,文官治理天下,武將建業沙場,立下了功勳後自然可以封妻蔭子,天下無戰事時,這些武將們自然要根據其功勞轉任文官…。”

    “而這個蔭子的製度,也是保證了,我滿朝文武肯個個用心效命,勤於王事,你現在說這個製度有問題,是在嘲笑這實行了,上千年的官員選拔製度的前人們,難不成都不如你嗎…?”

    蕭銑微微一笑,又道:“蔭子的製度自然有其合理性,可是也會帶來一係列的弊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如何保證這個被蔭的子,也有他父親的能力…?”

    楊廣微微一愣。這個問題還從沒有人直接這樣問過他,他一時沉吟了起來,暫時沒有說話。

    蕭銑見楊廣有些被自己說動,繼續說道:“我們中華幾千年來的傳統,是講究婚嫁時門當戶對,尤其是到了兩晉之後,世族門閥掌控了整個天下,所謂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出身上流士族的大家族們,互相聯姻通婚,希望以此來保證下一代的高素質,這也是我朝現在的基本製度…。”

    楊廣已經沒有了什麽耐心,所以冷冷地問道:“天下都是這樣的,不僅是士族,就算是普通百姓家,難道就不是如此嗎?一個裏正就願意跟個佃農結親家嗎…?”

    楊廣說到這裏時,轉頭看了一眼蕭皇後,又道:“就是你們蕭家,也同樣如此,蕭銑,你以前身為朝廷通緝的罪犯,東躲西藏,不敢娶妻生子,現在你被特赦,若是朕再給你一個官身,難道你願意去娶個平民女子…?”

    蕭銑笑了笑,應道:“回陛下的話,草民當然不會,這次草民回來認祖歸宗,還希望二聖能為草民尋一門親事呢,隻不過話說回來,結親是一回事,生子和這個孩子以後的教育是另一回事…。”

    “我朝現在的法度就是,三品以上的高官,和郡公以上爵位,這些人的子弟,是可以蔭子為親衛,入宮宿衛五年後,就能直接出調為州刺、郡史,現在我大隋天下近四百個州郡,州刺、郡史有一半以上,都是這樣來的…。”

    “陛下!草民所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如果是漢人五姓七望這樣的世家大族,家學淵源深厚,後代一般不會差到哪裏去,但是那些胡將就不一樣了,向來是走馬鮮卑兒,潑墨漢家子,但要是讓鮮卑兒們也去潑墨,那就是要了他們親命了,就像竇刺史,陛下讓他去打仗沒問題,可要他去治理州郡,顯然就是用錯了人…。”

    “或者說如果反過來,讓草民這樣的文弱書生去上陣打仗,衝鋒陷陣,那隻怕連個農夫都打不過,也絕非人盡其用,陛下是一代大有為之君,天縱英材,這些道理,其實陛下早就應該想到了,草民隻是鬥膽發表一下自己的愚見而已…。”

    蕭銑說完,深深地一揖及腰,垂首恭立,成龍成蟲就在此舉了。

    楊廣歎了口氣,眼神中透出一絲無奈的應道:“蕭銑,你的所言句句在理,朕也早已經想過這些事情,可是關隴的胡人世家們,從西魏開始就代代為將,我朝的大將十有七八,都是出自於他們,而且人家世代忠良,就好比那涼王韓世諤,他的父親韓擒虎,有攻滅陳國的大功、又是死在了戰場之上,所以朕能不重用他兒子嗎…?”

    聽了這話,蕭皇後也是板起臉來,對著蕭銑道:“銑兒,你不知朝堂之事,不可亂言,這些胡將們都手握重兵,雖然現在天下太平,軍中無這些人的用武之地,如果陛下像是給宗室那樣,隻給他們一個虛爵,不給實職的話,難保這些人不會鬧事,到時候天下大亂,你又如何收拾…?”

    見視不妙,蕭瑀也是沉聲說道:“銑弟,還有一點你根本沒有想到,這天下四百個州郡,胡將子弟們擔任刺、郡史一級的至少有一百多個,而漢族的高門大族裏的子弟,也基本上都有官職在身,一下子空出這麽多刺、郡史位置,你如何才能補得上,就不怕國家一下子出亂子嗎…?”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