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節 曹氏東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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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駑靜靜地聽完了這名隱衛的哀歎,許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方才下令道:“王具,你上前敲門吧!”
這個名叫王具的隱衛聽後怔了怔,接著翻身下馬,一路小跑至緊閉的刑部大門前,叮叮咚咚地開始敲起門來。
刑部府衙院內的差吏聽見了外麵的聲音,急忙跑出來開門,客客氣氣地將眾人迎進了院子。
刑部眾吏早已聚集在門後,見正卿大人駕到,齊齊匍匐在地,對著馬頭拜道:“參見正卿大人!”
他們早就接了中書省的諭令,知道今日大理寺卿要親自來提審犯人,因此特意召回了部分在家歇息的差吏回來辦事。至於刑部尚書大人本人,據說仍留在自家院子裏鬥蛐蛐呢,絲毫沒有來坐堂的意思。
“嗯,都起身吧!”劉駑坐在馬背上衝著刑部眾吏抬了抬手。
他在這些人中略略掃了幾眼,隻見來這些的刑部官吏中,位階最高者不過是個員外郎,心中不由地一陣歎息。
這些刑部官吏聽令後趕緊起身,他們皆是癡癡地望著眼前的大理寺正卿大人,眼中直冒光,“不敢,不敢,劉大人您請!請!”
由於朝廷財政緊張,刑部的餉銀已經斷了數月,這些人個個家裏早已窮得叮當響。
他們素聞大理寺薪俸照常,對此垂涎三尺,此刻正好碰上正卿大人,怎能不拚命湊近過來套近乎。
這些人圍著正卿大人,有的牽馬,有的帶路,有的護在馬匹的兩側,口中紛紛說些有的沒的的話,直盼正卿大人能對自己青睞有加,將自己調到大理寺那邊當差。
劉駑當然清楚這些人心裏的想法,可他深知,時局若繼續惡化下去,便連他自己麾下已有的這些官差衙役的俸祿也不容易維係,若是再增加些人口,恐怕再難支撐得下去。
畢竟他總不能一次又一次地為了銀子去找大內找皇帝麻煩,若是屢次這般,夔王定會對他提前動手。
因此他心中雖有同情,卻隻能笑著將這些人一概拒絕,徑直去提審那宮女阿珍。一旦想到這阿珍的父親呂義乃是死於己手,他便心情萬分複雜。
他在一眾刑部官吏的簇擁下來到刑部大堂,端坐於台階上公案後的太師椅中,一口一口地抿著茶,期圖消除內心的不安。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兩名衙役押著那位名叫阿珍的宮女走上刑部大堂。
他隻見這個阿珍長得頗為白淨,一雙水汪汪的黑眼忽閃忽閃,整個人宛若一隻被人傷害後驚魂未定的小鬆鼠。
他暗歎道:“任何人看見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都隻會覺得人畜無害,又怎會是所謂的謀逆之人,那李滋究竟想幹什麽?”
兩名衙役蹲下身子,輕輕地為這個阿珍除下腳上的鐐銬,動作十分小心翼翼,生恐傷著了此女的半根汗毛,而後提著鐐銬默默地退至一邊。
阿珍一眼望見了堂上主審的劉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奴婢真的沒有謀反,冤枉啊。奴婢是死是活無所謂,您就放過我的家人吧!”
劉駑見此女臉龐豐潤、舉止若常,心中不由地生出一絲驚訝。通常來說,有謀反嫌疑的犯人大多會被秋後問斬,再無東山再起之日,因此不被獄吏看好,在牢獄中待遇極差,沒想到此女居然坐牢坐得像居家過日子一般,身上絲毫沒有受過虐待的痕跡。
他沒有說話,而是細細觀察這名趴在地上的宮女的神情,隻覺此女著實是個善良溫婉之人。若真是如此,實在不知她是如何在獄中保得自己周全的。
正當他心懷疑慮之時,一名想要討好他的刑部牢頭悄悄地湊近了過來,“大人,千萬不要對此女用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為何?”劉駑笑著問道。
“此女剛剛被逮捕時,曾有牢卒對她侮辱了幾句,又有幾個牢卒將她帶到一間潮濕的牢房裏,送了她一些不堪入口的餿菜。結果當夜這些人或是暴死在班房裏、或是死在了家裏,沒有一個活到第二天的。此事一出,誰還敢輕慢她,我們商量了一下,牢房是不敢讓她住了,隻得找了間最幹淨的值勤房鋪好被褥,將她請了過去,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即便我們如此小心,仍有幾個牢卒因為對此女服侍得稍稍有所不周的緣故,平白無故地死掉了。大人,這樣有背景的一個宮女,您看還能隨便對她用刑嗎?萬萬不可啊!”這名牢頭愁眉苦臉地勸道。
“原來如此,那你們可知道在背後保護她的那人是誰?”劉駑收起了笑容,繼而問道。
“著實不知,隻是此人曾經留下了一張字條,說是如果此女稍有不測,那便要殺光我們刑部大牢裏所有的人。”牢頭老老實實地答道,身子不由地一顫。
“字條如今在哪裏?”劉駑眼前一亮,心想或許可以借著字條上的字跡按圖索驥,能找出幕後隱藏的那個人也說不定。
“哎,大人!那個人早就料想到了這一點,他留言說,我們看完紙條後就必須燒掉,半個紙角都不許剩,否則人頭不保!”牢頭說到這裏臉上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
劉駑聽後點了點頭,“此人倒是想得周密,那麽依你看來,此女該當如何處置?”
“哎,兩難啊!這種重犯我們若是隨便放了,將來夔王殿下若是問罪下來,那肯定要殺我們的頭。可若是留著此女不放,那也甚是不妥。大人您是不知道,此女性子嬌弱,夜裏經常哭哭啼啼的,想不開的時候還要拿頭撞牆自盡,我們實在是怕自己哪天招待不周、沒攔住她,最後反而誤了自己的卿卿性命啊!”牢頭越說越激動,直是快要哭了的樣子。
劉駑見此微微一笑,“若真是如此,那還是讓我來審審她吧!”
他示意台階下的衙役們將地上的宮女阿珍扶起,對其問道:“你是阿珍吧,起來問話。”
宮女好似一隻被嚇壞了膽的小鬆鼠,執拗著不敢起身,囁嚅道:“大人,奴婢乃是戴罪之身,這……這怎麽可以?”
劉駑索性從案前站起身,走下台階,來到了此女的麵前,將她扶起身來,口氣親切得好似鄰家大哥,“既然未定你的罪,那你便不是戴罪之身,站起來說話有何不可?”
未曾想到,他頗為平常的一句話竟在阿珍的心裏泛起了巨大的波瀾。
阿珍舉起衣袖,不禁哭出聲來,“大人,我真的沒有謀反。你們殺了我不要緊,還請放了我娘和我的家人,他們都是無辜的,嗚嗚!”
“能夠詳細說說事情的經過嗎,我也好為你洗清冤屈。”劉駑和顏悅色地引導道。
阿珍抹了抹眼淚,“大人,我甚麽壞事也沒有做過。我確實去了死人街很多趟,但隻是為了施舍飯食給那裏的一個乞丐吃,結果別人就說我暗通城外賊軍,妄圖謀逆造反,將我抓了起來。”
劉駑聽後麵露怪異之色,“死人街上的窮苦百姓何其之多,為何你偏偏每次都要施舍飯食給其中一個特定的乞丐吃,我實在想不通他叫甚麽名字?”
阿珍抬起了臉,一雙閃爍的大眼睛分外動人,“因為我的例銀很少,不夠接濟那麽多窮人。而在那麽多窮人中,就數他最可憐。他跟我說他姓曹,叫曹東籬,因為戰亂家破人亡,如今雙腿都折了,走路隻能靠爬。若是我不接濟他,他很快就會死掉。他既然都這麽說了,我又怎能不幫他,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