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螻蟻之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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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貴的駝絨地毯上,一盆精銅材質的香薰爐放置在房間的正中央。
嫋嫋的輕煙慢慢在空中暈染飄散,變幻成各種各樣的形態。
穿著一身素衣的薩拉丁,正坐在房間的正中央,對滿堂的學生們說道“真主既是唯一的,也是多樣的;既是有形的,又是無形的。他雖無所不能,但卻謙遜有禮。”
有人說道“哈裏發,大阿甸曾經告誡我們,妄議真主是不敬的大罪。”
薩拉丁笑了“真理不會因為詭辯而變得虛假,真神也不會因為談論而變得虛妄。禁止別人談論真主的人,本身就對真主抱持著動搖的信仰。如果真的是真主的信徒,又何懼悠悠之口呢?”
“我們真正應當小心的,是那些假借真主之名,卻行著攫利之事的惡徒。”薩拉丁慢慢說道“那些高塔中的布道之人,本應宣講真義,教化民眾。但是,他們卻故意曲解經文,用那些艱澀難懂、玄之又玄的解答,來提高自己的地位,堵塞信徒的視聽。”
“無論他是商販走卒,還是王室勳貴,每個人都應該有著接近真主的機會。記住我的話,當你們麵對那些不識字的人,那麽就用簡單易懂的典故和故事,來教導他們真主的偉大;如果他們是知識淵博之人,就用經義來與他們交流。”
又有人問道“哈裏發,信徒們常常會擔心自己的聲音無法傳達到真主的耳中,又會抱怨為何真主沒有回應他們的請求。”
薩拉丁說道“真主並不會對每一位信徒有求必應……我們每個人的過去、現在、將來就像是一條長長的絲線。當絲線纏繞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變成一團亂麻,真主要做的就是整理並打開所有線結,確保每一根線都按照既定的方向走到終點……”
“那麽,凡人的絲線由真主操控,那麽真主的絲線呢?他的命運又有誰來掌控?”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
所有人看向說話者——一位將全身上下遮蔽在黑色披風之下,隻露出一張蒼白麵孔的年輕人。
“住嘴!你這褻瀆真主的惡徒!”
“我們應該去找衛兵,把他扔進監獄!”
“這些惡毒的言語,是世間最大的罪!”
麵對這些責難,年輕人不慌不忙的站起來,繼續問道“是誰給予了真主整理命運之線的工作?這些線是誰製作的?它們的方向是誰確定的?”
薩拉丁看著年輕人,無奈的說道“喉骨,坐下吧。”
喉骨輕輕一笑,沒有再說話。
薩拉丁繼續講經,仿佛剛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半個小時後,講經結束。
薩拉丁布置了下一期的講經之題,隨即宣布了下課。
很快,偌大的教室裏隻剩下薩拉丁和喉骨兩人。
薩拉丁揮手喝退了走進門的衛兵,示意喉骨坐到前麵來。
看著喉骨大喇喇的坐在自己麵前,薩拉丁開口說道“聽了我七天的課,你有何感覺?”
喉骨用著嘲諷的語氣對薩拉丁說道“連續七天,對著一群豬講經,在耐心這一點上,我真的很佩服你。”
薩拉丁輕聲說道“前麵的六天,你都一直保持沉默,為何今天突然開口相問?”
“聽了六天,我知道,從你的講經中已經不可能得到我要的答案了。”喉骨盯著薩拉丁的眼睛“我必須當麵問你。”
“如果是你剛才問的問題,那麽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答案……我也不知道。”
喉骨站起身“你放心,我問的問題,你絕對能夠回答。”
“什麽?”
喉骨一字一句的問道“你見過絕對意誌了吧?”
薩拉丁身形一顫,沒有回答。
“或許他沒有自稱絕對意誌,而是其它名稱。但是它的外形就像一個倒立的三角,漂浮在空中。它邀請你參加一場名為『神選之戰』的競賽,隻要獲勝,你就可以成為新世界的神。”
喉骨觀察著薩拉丁的一舉一動“我知道你也在被邀請之列。”
薩拉丁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你真的相信那場『神選之戰』可以讓人成神?”
“為什麽不信呢?絕對意誌說的一切預言都實現了,你我有目共睹。”
“預言不過是幻象的夢囈,真實從來都隱藏在迷霧之後。”
喉骨眯著眼睛問道“告訴我,你當初為何要背叛阿拔斯帝國?”
薩拉丁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那是局勢所迫。”
“你打壓和取締多個教派,提倡教義統一,甚至不惜與你的宗族為敵。”
“那是宗教與國家之間的衝突。”
喉骨搖搖頭“你在說謊,你從絕對意誌那裏得到了未來的景象。偉大的南方帝國在戰火和內亂中崩塌,民不聊生,顛沛流離,你的人民從天之驕子成了躲藏在廢墟中的喪家之犬。”
薩拉丁苦痛的閉上眼睛。
喉骨繼續說道“你想改變這一切,唯一的辦法是贏取神選之戰。”
薩拉丁輕輕說道“這一切都是對真主的褻瀆。”
喉骨好笑的說道“你我都清楚,世間的神不過都是虛化的雕塑,隻有絕對意誌在真正的掌控著一切。”
薩拉丁看向喉骨“那麽你呢?你又想要得到什麽?”
“在絕對意誌邀請我參加神選之戰後,我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複仇。但很快,在我還未獲勝之前,我就已經達成了我的目標。在那一瞬間,我突然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喉骨慢慢坐下,長籲了口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這場神選之戰對我還有什麽意義?”
“我一直在尋找答案,直到那次我與你的交談。”
薩拉丁露出不解的神情。
“所謂天父,所謂真主,雖然被凡人們稱之為神,但不過都是絕對意誌手中的鬥蟻罷了。”喉骨的眼睛裏閃耀著異樣的光芒“這些鬥蟻一時風光無限,但千萬年過去,又有誰能記住他們的存在?”
薩拉丁皺緊了眉頭“你想說什麽?”
喉骨將手從袖子中取了出來,伸到了薩拉丁的麵前。
在那上麵,已經看不到皮膚和血肉,隻有森森白骨泛著詭異的淡藍色光芒。
“我隻是不想做一隻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