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溫柔的暗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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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約定那日,天還未亮,便有“刺客”潛入了左義的房內,並在他察覺到之前,就已朝他的床頭射了一枚飛鏢,而後就又迅速離開了。

    而左義,卻是直到飛鏢刺入了床頭,他才被這一動靜驚醒。但他還沒來得及為此次前來的“刺客”的武功之高深而倍感震驚,對方就早已消失不見了。左義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來者明顯不同於他以往遇見的刺客,來者不僅武功遠在他之上,且還並非是來刺殺他的。

    左義回過頭去看床頭上的那枚早已深深刺入木中的飛鏢,在暗歎此人內功之深之餘,也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飛鏢上捆綁的紙條。

    見此,左義這才想到:來者也許是天閣的人,而這紙條則很可能就是天閣給他的回複。

    但隨後,他又覺不對,這樣的回複方式,明顯不符合他所聽聞的天閣的一貫作風。況且,他還未付餘款,天閣又怎會無償給他情報?再者,他當初並未透露過自己的真實身份,那天閣又怎會輕易就找到他了?

    為求謹慎,左義便特意戴上了可防毒的手套,而後才小心翼翼地解下紙條。展開一看,卻發現,竟還真是天閣給他的回複!

    並且,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紙條上竟解釋說:因受人之托,便不能將他想索買的情報給他;但那位委托人卻願意透露她自己目前的具體所在,若他有意見她,可以在今日起的十日內前去找她;且,天閣還特別告知了他,那位委托人也是醫穀弟子,且還是新任醫穀穀主趙奕的唯一嫡傳弟子。

    天閣如此介紹她,簡直就等同於是在告訴左義:那位委托人,她一個人就已敵得過醫穀的絕大多數弟子了。

    另外,作為天閣主動毀約的補償,天閣還特別注明,這次就不收他的餘款了。

    左義見此自然不難想到,即便僅憑那委托人在醫穀中的地位,那即便她的能耐還無法為他解蠱,但隻要她願意,她也完全可以幫他另找一位有能耐為他解蠱的弟子——甚至直接找她的師父趙奕幫忙。而若是趙奕願意親自為他解蠱,那他這蠱就定是能解掉的!

    考慮到這點,左義倒也願意將天閣的這種折衷處理方式理解為,是先替他代勞對他想要的名單做了一次初步的篩選,然後給他“推薦”了一位價值完全可以“以一敵百”的醫穀弟子。——而這,於左義而言,倒也不失為是一個喜憂參半的意外收獲了……

    這兩日來,左義故意在人前支使葉玒去藥房幫忙,並暗中吩咐禦醫對她各種刁難,以便他借機探出她在醫毒方麵的可能造詣——鑒於這兩日來對她的觀察,如今,左義已基本可以斷定:若她真是醫穀的弟子,那不論她的輩分如何,她的實力在醫穀中應是不低的。——至少,她的醫理見識顯然是遠高於宮裏的禦醫的。

    於是,他便早已暗自打算著:在得到名單後,便要在其中找到一個能耐能與她相當的備選人。也隻有這樣,他想另擇生路的意圖才可能成真。

    而在他粗略評估過葉玒的可能水平後,他便覺得自己的最佳選擇自然是醫穀穀主趙奕了。但他也清楚,想要請動趙奕為他解蠱,怕是希望渺茫。

    據他了解,醫穀立派其實比蕉國立國還要早,但醫穀卻從來不問世事,行事從來都是獨來獨往。而曆代的蕉皇,也都無一例外的從來就請不動任何一任醫穀穀主本人。即便醫穀自近代以來,因蕉國的逐漸強大,而偶爾會被蕉皇逼得不得不派弟子前來為其解難、以示友好,避免與朝廷發生正麵衝突,但醫穀卻從來沒有派過穀主本人嫡傳的弟子前來;而前不久,他又聽說,他所熟知的那一任穀主已逝,新任的穀主則是早已名滿天下、人稱“醫聖”的前穀主的嫡傳大弟子,趙奕。

    ——如此,左義自然對請動趙奕本人(尤其是他如今還成了醫穀穀主)幾乎已不抱什麽希望了。

    卻沒想,今日,他竟收獲了這樣一份意外驚喜:這次天閣給他“推薦”的,竟是趙奕的唯一嫡傳弟子。且照天閣的說法,這次竟還是對方有意促成此事的。

    但驚喜之餘,左義自然也不會忽略了那一份與驚喜分量相當的隱憂:像這樣一邊阻止天閣賣情報給他,一邊卻又主動給他她自己的現今所在,左義自然不難想到對方的用意——她分明就是有意要與他接觸,但卻又將所謂的“決定權”給了他,讓他自己來選擇要不要去見她?

    “嗬,明知我別無選擇,卻還一邊斷我後路,一邊又給我‘希望’。讓我選?我有得選嗎?”

    事實上,據左義自己私下對高立文累積多年的暗查了解,再加之他近年來為了尋找醫穀弟子的行蹤而自然會首先了解到的一些關於早已名滿天下的“醫聖”趙奕的相關情報,他自然知道:趙奕確實在五年前收了一個徒弟,且還是他至今收的唯一一個,聽說她叫高冉,是雲祥高氏一族的嫡係二小姐;恰好,她也是高立文的親侄女。

    “看來,這個高冉是有備而來。不僅有能耐能令天閣為她違背了他們一貫奉行的交易原則,令他們主動放棄原本已經定下的和我的交易,還能令天閣特地派高手前來替她向我傳話……”

    如此,左義又怎會看不出:這高冉定是與天閣關係匪淺,且,她在天閣中應該還享有著非同一般的權力。否則,對於她的“委托”,天閣又怎會不惜違背自己一貫的原則,也要優先選擇遵從她的指示、替她辦事?

    但另一方麵,畢竟天閣並沒有向他收取餘款,且也確實給他“推薦”了一位除現任醫穀穀主趙奕之外的最有價值的醫穀弟子的目前具體所在——盡管紙條上始終隻是以“委托人”相稱、並未提及她的真名,但天閣對她與趙奕的關係的簡單介紹,也已足以讓左義自己推想出此人究竟是誰了。

    而天閣這樣的處理方式,便也使得即便日後此事不慎被泄露、公之於眾,天閣也還是能保證此事決不會令它名譽遭受到太大的損傷。——畢竟,再講原則、信譽的組織的內部,也總會有那麽一兩個權力大到幾乎事事都能享受到組織的優先考慮的人的存在。

    隻不過,這樣的人,往往就是這些組織之所以會存在的最初成因——這些組織本就是因其而生,為其而存在,那優先考慮這樣的掌權者,自然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了。而這,也是被江湖人所普遍認可的唯一能淩駕於所謂的“原則”之上的最優先原則。

    而也正因深諳此道,才使得左義即便不諳天閣的實際內情,也不難想到:高冉與天閣閣主邱嶽澤之間的關係定是不一般的,否則,她又怎能享受到幾乎與邱嶽澤本人無異的優先權呢?

    也正是考慮到這一層,左義才開始改變了自己最初——當他知道了高冉這個人,知道了她與高立文的舅侄關係時——的一些先入為主的看法。

    他開始懷疑:也許,高冉與高立文即便是親舅侄,卻並非利益一致,甚至可能是互相敵對的關係。否則,既然有高冉這樣一個能在天閣和醫穀兩邊都享有特權的侄女的幫襯,高立文又何須依舊繼續與蕉皇如此費力周旋?他完全可以借著天閣的勢力,先奪下雲祥,再以這一基礎,再借著在蕉國較之天閣要更具勢力的醫穀的協助,繼續兼並了蕉國;或者,先借著天閣和醫穀兩邊的勢力一舉奪下蕉國,再轉過頭去奪下雲祥。——這兩種選擇,都無不可。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不僅高立文沒有如此為之;就連高冉本人,即便對天閣和醫穀都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卻還是如此大費周章地借由天閣來向他示好,明顯是有意想要拉攏他……

    即便暫時還不能猜透高冉的意圖,但至少有一點左義卻是可以肯定的:高冉的最終意圖定是與高立文不同的,甚至是相對立的,否則,就無法解釋她為何會想要拉攏他了。——既然天閣能如此準確地找到他的所在,那定是早已查清了他的底細,那高冉想要接近他的意圖,自然也定是與他——既是高立文的細作、又是蕉皇目前最信任之人——這雙重身份有關了。

    “那個冒充者聲稱自己隻想利用我去報仇,卻無所謂被高立文利用;但高冉卻顯然不會願意被高立文利用,倒更可能想要利用我來對付高立文……但為何是我?難道,她想對付的不僅是高立文,還有蕉皇?難道,她也想要奪這天下?”

    想到這,左義又搖了搖頭,繼而又自我否定道:“不對,若她想要的真的與高立文相同,那雖能解釋她為何會與他對立,但卻不能解釋她為何要用如此迂回費力的方式去達到目的?——以她如今在天閣和醫穀兩邊的地位,她若真想要這天下,那她完全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去得到——若是將醫穀和天閣兩邊的勢力聯合起來,那無論是雲祥還是蕉國,都將不再有能與之相匹敵的勢力,而她也完全無須像現在這樣費力……

    “嗯……看來,唯一能解釋得通她為何會選我的理由:要麽就是我高估了她對天閣和醫穀的影響力;要麽就是她本就不想要這天下,但卻被高立文逼得不得不與他對抗,以求獨善其身;而一旦要與高立文對抗,那就勢必要阻止他的最終目的的得逞……

    “嗯,若是高立文,倒確實可能會逼她。——畢竟,這麽有用的侄女,自己若不搶先收為己用,那高家家主、還有雲祥的雲氏,又豈會輕易放過?所以,若是不能將她收為己用,那就必須盡早除去,否則日後不論她最終選擇幫誰,但隻要不是幫高立文,那她就勢必會是他的一個極難對付的敵人。

    “不過……據查探,這高冉現今應該才不過十歲……不過十歲,卻已有如此能耐?!看來,這高冉的確是不容小覷。嗯……如此看來,似乎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了!”

    此刻,左義對高冉意圖接觸他的目的——除了是與高立文有關之外,應該也有想要利用他接近蕉皇——的這一意圖,有了基本的把握。隻是他不確定,高冉對蕉皇究竟是抱著善意,還是惡意?

    左義想了又想,他試著站在自己初步設想的高冉如今可能身處的處境、去揣測她可能的想法,卻發現:其實無論她是善意還是惡意,隻要她分寸把握得當,她都能借此達到挫敗高立文的目的。

    但對左義而言,高冉實際的善意或惡意,卻是會直接影響到他在麵對葉玒和高冉這兩個選擇時,究竟該如何抉擇?而這一抉擇,又是直接決定了他今後究竟會走上怎樣的不歸路?——至少,無論怎麽選,都已注定是無法回頭的了。——這一點,左義如今已是十分清楚了。

    “看來,為今之計,也隻能是先去會會那個高冉了。”

    即便明知高冉明顯就是有意在誘引他前去見她,但左義也還是不得不踏入這再明顯不過的“陰謀”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