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 爭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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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天閣來報,被雲臻傳召來京的各勢力首領中,將會最先趕到京城的,是傅家家主傅彤。而她帶來的那一行人中,傅文軒和高瑜,自然是在列的。隻不過,令高冉意外的是,他們竟然把如今已半身不遂、隻有上半身還能動的阿木也帶來了。
而他們來京後,在得到雲臻的傳召之前,自然是理所當然的會以親家的身份公然到高家拜訪,且會在高府住到他們可以離京為止。
所以,高冉隻需在自己的院裏靜靜等候,傅文軒很快就會不請自來。
但想到傅文軒,高冉自然而然地也就想到了他曾讓她給安雨潔帶的話。但安雨潔自來京後,就隻身搬入了宮中,而與她一同來京的那幾位長老們則客居在雲臻在宮外的別院內。而高冉自回京後,還一次都沒見過雲臻,又不想貿然犯險在這個敏感時期孤身潛入宮中去私見安雨潔。更何況,她之所以特意靜候雲臻的反應,也是為了能把日後談判的主動權牢牢掌控在手,所以,她就更不能輕易犯險。故,直到傅文軒後腳都來到高府住下了,高冉也還是沒有將他的話傳達給安雨潔知道。
“看來,在我們進宮見到雨兒之前,我得先跟文軒說明這事,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
稍微提醒了自己一句後,高冉便不再多想之後的見麵之事。隻耐心等待傅文軒的不請自來。
果然,盡管高冉並未跟隨高蘭和高琪一起去恭迎貴客的到來,但傅家一行人才剛隨主人家進了高府,趁著兩位家主商談要事之際,傅文軒就趁機甩開眾人,自個兒偷溜去了高冉的小院。
“來得比我預計得要早呢。怎麽?怎就你一人前來?我還以為你會把高瑜和阿木都一同帶來見我呢。”
傅文軒人還未到,就已先聽到了高冉的問話。知道她用了內力,將聲音直送到了他的耳裏。但這距離,他都還未看到她的院落呢。隔著這麽遠就已經覺察到他的行蹤?——至少,這樣的距離,他是無法覺察到有人靠近的。
“她是如何做到的?”
至少,傅文軒可以肯定,高冉定不是因為內力深厚就能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就覺察到他的存在。而且,她不僅是輕易就覺察到了他的靠近,她還那麽準確地就將話送進他耳裏卻絲毫沒有驚動到恰巧經過他身邊的那些飛鳥。可見,她的傳音入耳確實是僅針對他一人運功傳音的,而非是模糊泛化到他所在的那整一片區域——這樣的程度,他是決計做不到的。他也不相信有誰能僅憑深厚的內力就能做到。
傅文軒不禁駐足站立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鎮定下來。他知道,高冉這是在“提醒”他:今時已不同往日,在把她看作是他的好友高冉之前,他更要先清楚的認識到,她是非常危險的,隻要她想,她甚至可以輕易就要了他的性命。
“或許,她對待她的同門時,也是這樣的心情吧……”不知為何,第一次親身感受到這種必須時刻平衡對高冉的警惕和對她的信任的複雜心情時,傅文軒隨即就想到了,他這一刻才真正體驗到的心情,高冉很可能自她拜趙奕為師之時,就時刻都在體驗著這樣的心情了。
對傅文軒而言,他至今也就遇見過趙奕和高冉這兩位醫穀弟子;但高冉卻不同,她一定還接觸過除趙奕之外的其他醫穀同門。而若是她所接觸到的還多是與她如今的修為相當的同門的話,那他此刻才體驗到的這份心情,隻怕高冉則是時常有之的了。
他記得高冉曾提醒過他“有時候,最大的威脅往往來自同類的競爭,而非外部的威脅”……如今想來,傅文軒不禁懷疑: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悟,是否是與她自己的親身經曆有關?是否對醫穀弟子而言,他們最大的威脅恰恰就是他們自己的同門?否則,她又何出此言?且,她身上隱隱散發的危險,那又是如何形成的?而他此時又為何會僅僅隻是因為她的一句傳音入耳,就有了此刻這樣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
傅文軒不禁懷疑:或許,能在與醫穀的同門的競爭威脅下存活下來——這本身就很不簡單了,而他們最終練就的那一身本事,或許都不過隻是一種副產物而已。
這樣的懷疑令傅文軒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又有幾人會相信,那令江湖人既豔羨又畏懼的醫穀弟子們個個不盡相同的絕妙本領,事實上卻隻是他們為了存活而自然練就的生存手段而已。那些在江湖人看來是求而不得的本事,但在醫穀弟子那兒卻僅僅隻是他們為了能在與同門的競爭中存活下來才在不覺中練就的。——存活,才是他們的目的。甚至,說不定哪,隻要能存活下來,至於能不能練就出那些本事,他們反倒是不在意的。或許,對他們而言,隻要他們能用的手段對他們適用且夠用,就已足夠了。
——這是傅文軒從高冉身上觀察、領會到的。若是他對高冉的了解與真實的她偏差不大的話,那麽他就有理由相信他這樣的懷疑是可信的。
不過,高冉既然會特地“提醒”他該對她心起戒心了,那恐怕是因他們這次的見麵已不能再像上次那般友好了——不是感情上發生了什麽變化,而是彼此的立場可能已再難一致了。
“看來,冉兒心裏應該是已有了決斷了……”
如此想著,傅文軒也已不知不覺地走進了高冉的小院。
此時就隻她一人在家,尤鬆這時候都是在書院的。而正當傅文軒猶豫著要不要不敲門就直接邁進那大敞開門的屋裏時,高冉卻恰巧從屋裏出來了。——或許,也並非真的隻是“恰巧”……
“來啦?”
高冉淺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便轉而沿著屋旁的一條可以通向後山的蜿蜒小徑緩緩走向深處。
傅文軒見了,趕忙跟上。
兩人來到後山的一小片空地上,高冉便直接倚著身旁的一棵參天大樹席地而坐。傅文軒見了,便也學著她挨著自己身邊的大樹坐在了地上,絲毫不在意那一地有些鬆軟的泥土沾染了他那一身的華裝。
“你一會兒還得回去見‘客’呢,就這麽弄髒了衣服,不好吧?”話雖這樣說,但高冉的語氣卻分明隻是在調侃,而非關心。
“無妨,大不了一會兒回去再換套幹淨的。”
“哦——也是。你這次來,可是要在這兒小住到雲臻肯放你們走時你們才能離開的。那多帶幾件換洗的衣裳也正常……不過,既然你們是高家的貴客,那想來即便你們空手而來,高家也不會讓你們沒衣裳可換的。你們準備得這樣‘周到’,究竟是不想給主人家添太多麻煩呢,還是不放心高家為你們準備的東西?”
傅文軒卻隻淺笑著反問了一句:“若你是我,你會如何?”
高冉眼珠轉了下,輕笑了聲,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冉兒,給我解藥吧,阿木他決定幫我了。”
“嗯……解藥可以給你,但你何以確定他一定會幫你,而非誆你?”
“這幾月,我隻讓他待在傅家在清漓鎮私辦的私塾內,和私塾裏的那些貧苦人家的孩童們一起生活……”
“你的意思是,你讓他親眼旁觀了那些仍在生存線上苦苦掙紮、根本就無錢交付正規書院的束修的貧苦人家的孩子們對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渴望?讓他親身體驗了一把與他曾經的生活截然不同、但也同樣具體、真實的另一種人的真實生活的一麵?且,這樣的人還是多數——你想讓他自己領悟到這一點?”
“嗯。我隻是希望他能親眼看看,哪怕是現在這樣的太平盛世,就光是我們傅家完全掌控的清漓鎮上,也仍有那麽多因無力償付束修而無法送孩子去書院讀書的貧苦人家。若是再沒了傅家的支持,那他們對改變命運的那最後一點期盼,怕也是要徹底失去了……”
“你的這番話,若是你們傅家的其他人對我說出,我還不一定會信。倒更可能會覺得,你們根本就是意圖借此來籠絡民心。但你不同,我知你如今所做的無非隻是想盡量同時保全傅家和高立文,而非真的想要奪取雲祥。所以,你對那些貧苦百姓的憐憫之心,我信。我也相信,並未將被我摧毀了他曾經的生存信念的仇恨遷怒於你的阿木,應該也能在與你的接觸中,看出你與傅家其他人的本質區別……”
“我問過他,若說過去的他是為了爹而活的,那現在,他能否為了他自己、為了他眼前的這些貧苦孩童,重新考慮一下他能做些什麽?”
“嗬,若非是因我曾與你朝夕相處過幾月,否則,乍一聽你這樣說,我都要懷疑你……”說到這兒,高冉突然警覺地閉了口,即刻就有些後怕於自己差點就說漏了嘴。
“嗯?怎麽了?”
“哦,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不管傅文軒是否已經起疑,高冉都不打算再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個關於她並非是此世界之人的秘密,她是死都不能讓傅文軒知道的。
傅文軒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即便他確已覺察到高冉剛才分明就是想說什麽卻又瞞下了,但既然她不肯說,那他逼問她也是徒勞,反而還可能因此而因小失大:不管她刻意瞞下了什麽秘密,但隻要不會妨礙到他,那他也沒必要非要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好奇就甘冒可能會與高冉自此心生嫌隙的風險。這太不值當了。
心中有了取舍,傅文軒便識趣的不再追問,轉而詢問起她口中“更重要的事”來,靜待她的反應。他已想好,無論她之後是確實有重要之事要說,亦或是又隻是一句搪塞敷衍之辭,他都會配合地給她合適的反應。
“文軒,我想最後確認一遍:你確實真正想要的就隻是同時保全傅家和高立文,而非雲氏手裏的江山?”
“嗯。怎麽?你不希望我與他們為敵?”
“嗯。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不希望你們公然為敵。再者,既然你都知道要特地讓阿木親身體驗貧苦百姓們最真實的生活中比較有希望的一麵,以此來啟發他自己決定:是要為了滿足高立文的私欲而讓這些貧苦百姓更加困苦顛沛,還是要為了不讓他們淪落得更加淒苦而趁著一切都還來得及時就盡點他自己的綿薄之力,在他還能影響到如今局勢的時候,及時為百姓們做些能維持雲祥長久穩定之事。
“既然你能想到這些,還能啟發阿木也同樣想到這些,那你們的真心應該也是與我一樣的:若能在保全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的同時,還能保障雲祥的長久太平、繁榮,那你們應該也不是非要與雲氏為敵不可的,對嗎?
“你們應該也是覺得,比起徹底打敗雲氏後再想辦法重新複興雲祥,選擇保持眼下的整體太平,然後再有針對性的對眼下的各種不足及時修補、一點點地改善雲祥的各種缺陷,才更有利於廣大百姓。——除非是雲氏的統治已經是在根本上就不再適宜當下的發展了,否則,徹底打碎雲氏維持了幾百年的統治、然後再重新建起新的統治體製——這樣的重建方式,隻會令百姓們遭受的痛苦不幸遠超他們能從這樣的改變中收獲的益處。
“但顯然,會使得雲氏的統治從根本上就已不再適合、能全麵提升百姓們的生活品質——這樣的全新技術,目前還未出現,更談不上已全麵普及到普通百姓的實在的生活中了。既如此,那選擇徹底摧毀雲氏的統治、然後再重建新秩序的做法,在眼下看來,是會弊大於利的!不管這樣的爭奪最終是哪方得勝,但最終受苦的都是百姓。
“若你們的初衷是除了保全自身之外,還希望能將對百姓的傷害將至最低的話,那麽冒然推翻雲氏、奪取雲祥——這樣的做法,豈不是違背了你們的初衷?而最終的結果,豈不就是錯把為了達成目的的而必須使用的手段不知不覺變作了你們最終要達到的‘目的’了?但這樣的‘目的’,還會是你們最初想要實現的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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