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 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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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將失蹤的消息並沒有傳開,但對於不少人來說這個消息並不是秘密,急報傳至長安城的當天晚上便有急令傳至後方守備的黃少將軍胞弟黃小將軍手中,急調黃小將軍率部下兩路人馬前往前方與黃少將軍匯合。

    這已經是朝中所能做出的最小的調動了,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質疑為何突然急調黃小將軍前往前方,後方守備同樣缺不得人,但這件事卻被天子強令以“後方守備無需這麽多人馬,該當盡早助黃少將軍拿下陳賊”駁回。

    天子的強勢回應確實暫且壓住了朝中的蠢蠢欲動,至少明麵上是如此,但暗地裏,天子好戰貪功的名聲已經悄然傳開。隻是這個聲名,她也隻能自己背下,比起貪功好戰的聲名,若是讓百姓知曉主將失蹤,尤其這位主將不是一般的將領,而是百姓心中唯一可以抗擊陳善的黃少將軍失蹤,若是這個消息傳開,那才是大楚的天下都要亂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直到此時,安樂才明白,天子位高權重而道遠,在其上有比人想到象的更多的不得已無法對人言明。

    “國家治得好,功未必會有陛下的一份;但若是治不好,這過陛下是不擔也得擔的。”郭太師這些時日愈發瘦削,原本平靜祥和的老人仿佛在這段時間拚命的耗盡了自己的生命一般,迅速老去,顫顫悠悠,被鬥篷圍著的人瘦的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下。

    安樂神情恍惚,再次抬起頭看向郭太師,半晌之後,悲從心起:“外祖,您這些時日老了很多。”說罷這句話便是一愣,她有多久沒喊過一聲“外祖”了?初登基時似乎喊過,再後來呢?她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喊外祖了。

    她坐在那個位子上警惕著小心著身邊每一個人,包括從未傷害過自己的外祖。

    郭太師歎了口氣,想笑卻又覺得累了笑不出來,便暫且做罷,隻是歎道:“你父皇是做的不好,但也不盡然是他的錯。天子有諸多身不由己,一步錯便有可能江山傾覆。他懼是因為怕行錯一步而成為李氏江山的千古罪人,陛下,你可明白?”

    “但他懼到最後還是錯了,他留給朕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江山?內有逆賊已占大楚三成江山,外有匈奴虎視眈眈,如今更是將星失蹤……”安樂說到這裏,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朕不想懼,懼到最後還是無用的。”

    “你退一步也未必是懼,隻要心不懼就不是懼,你要知曉以退為進的道理。”郭太師站在廊下看著禦花園裏蒼翠一新、枝繁葉茂,眼前景象歲月安好,但皇城之外卻並非如此,“行事得度不過是該進時進,該退時退,你父皇那般一味的退不對,如你這般一味進也是不對。你想做前人做不到之事,可以。但如今的大楚傷痕累累,長安繁華之外是山河殘破、百姓流離失所。待到大楚足夠能夠負擔的起你想做的事時,再去做。治國治國,休養生息很重要。”

    安樂聞言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道:“外祖今日說了很多話。”

    “外祖老了,也不知道還能替你做多少事。”郭太師神情之中滿是頹然,“我看到你周圍虎狼環飼,心急卻終究沒有那個力氣了。我老了,這天下終究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安樂垂眸,隻覺這一刻眼眶燙的厲害:“外祖,朕該怎麽辦?”

    “陛下,你後悔麽?”郭太師問她。

    後悔?後悔明明可以做個隻用吃喝玩樂隻是命運拿捏在他人手中的公主,卻為何要站出來,搶本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麽?

    “朕不悔。”安樂眨了眨眼,眼眶的熱度退去,她抿唇看著眼前的一切,重複道,“朕不悔!”

    “不悔好啊,悔也不行。這條路既然走了,便沒有退路了。”郭太師扶著廊柱,雖然因久病底氣不足,聲音卻是嚴厲的,“外祖不能護你一輩子,你要自己來學,天子沒有這般容易當的,你慢慢學!你若對付不了厲害的人,就用同樣厲害的人去對付他們!你可以警惕厲害的人會不會生出異心,卻不能讓她發現。既要給權利那便給,天子要容得能臣,卻也不能叫能臣騎到自己的頭上來。這之間有個平衡,陛下要慢慢學才是!”

    “朕知錯了。”安樂的目光仍然落在眼前萬物翻新的春景之上,“外祖,朕會好好學的。”

    “對!是要好好學!隻是現在首要的就是四十萬大軍不能亂,他們若是一亂,這沒有疆土的天子叫什麽天子?”郭太師道,“要及時止損,想辦法將黃少將軍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文臣武將,天子缺一不可,我大楚還是太平的太久了,武將到底還是缺啊!”

    “朕知道了。”安樂的眼神逐漸變得悠遠了起來,登基太過順利,又在周圍人的吹捧聲中總有短暫的迷失,直到在世族這件事上跌了跟頭,她以為她做的好,她的臣子就是她的棋子,卻忘了這些棋子常年牢牢占據著棋盤上最重要,完全有能力自行一步,讓她滿盤皆輸。

    很多事,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

    ……

    那一日同王栩說過之後,車隊果然走的快了不少,一路上幾乎沒有多餘的停留,越靠近濟南越是細雨連綿,衛瑤卿掀開車簾一角看向窗外,車隊裏除了一兩個跟隨指路的文吏之外,多數人都不曾來過濟南。

    這些官兵文吏大多久居長安,看慣了關中的豪爽再看這樣細雨連綿的秀氣自是新奇而興奮的。

    “前頭就是濟南城門了!”那個隨行的官兵頭領指著那青石磚牆上的“濟南”兩個字喊道,路途的疲憊一掃而光。

    這樣的場景,她有些熟悉。

    一年以前,一輛馬車載著她與解哥兒還有宋二就從這裏經過。彼時,她還隻是個欽天監的監正;彼時,她還沒有從南疆帶回安樂;彼時,陳善還未造反;彼時,明宗帝還未故去……

    一年時間,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