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偏差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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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浩複湯湯,灘聲抑更揚。

    奔流疑激電,驚浪似浮霜。

    夢覺燈生暈,宵殘雨送涼。

    如何連曉語,一半是思鄉。

    ——韓愈《宿龍宮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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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一腳淺一腳,兩邊都是隨著他動作擺動的堅硬長草,割得手腕生疼的,黑乎乎的矮鬆像是可怖的鬼魅,在四周沉默地盯著子陽,更是伴隨著夜梟古怪的鳴叫,今晚是沒有月亮的——天邊的殘光很快就被四合的烏雲吞噬,不久風驟起呼號,雪粒打在高子陽的臉上,又冷又疼。

    他隻知道,自己是莫名其妙來到這座山丘的。

    更是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代的。

    他原本隻是個普普通通的編劇,是曆史係畢業,能寫點文章賺些微薄的稿酬。因生活所迫,也會昧著良心幫資方編些不著調的神劇,一直混在西京市的絲路影視城裏討生活。

    直到遇到了那位神秘的少女為止。

    那個根本不講道理但又極美的少女。

    往前數的第十五分鍾,前半分鍾他在影視城的門口廣場處,看到了這個少女,第一眼他就覺得這女孩不同常人。

    她皮膚雪白,頭發是烏黑的,可瞳子卻是茶色的,懷裏抱著頭鬥牛犬——這條犬,有三個腦袋,和傳說裏地獄守門犬一模一樣。

    “被選之人啊,為了填補李暉靈魂逃走產生的時空空白,隻能委屈你了。”

    什麽李暉?

    什麽時空的空白?

    我不想被委屈啊!

    可下半分鍾,他就來到了這座荒丘。

    “你是誰?”

    “我,我是偉大的火獄之女主人,安娜.科穆寧,從事著小小的靈魂販運工作。”那姑娘將玉指掩在小小的胸前,帶著倨傲的神態。

    “Coser嗎?聽著小姑娘,在這西京市難道我國警察叔叔沒有告訴你,挾持綁架是非法的嗎,你又不戴小白帽。隨便了,這裏是哪?”

    “這裏是狗脊嶺。”那少女雖然外貌根本不是天朝人,可漢語卻非常流利。

    “什麽狗脊嶺!”

    “就是你那個時代的古跡嶺。”

    我的那個時代,難道說?

    那少女微笑起來,點點頭,說“我已將你送到了古老的年代,現在是......”接著她翹起可愛的嘴唇,皺著眉梢,似乎猛然發覺什麽不對。

    狗脊嶺的寒風裏,高子陽和她相向站立著,兩個人都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

    良久,那少女哈哈起來,滿副“不好意思啊”的表情——

    “高子陽對不起啊,出了點偏差,我是要負責任的。”高子陽聽到這話,又是身冷汗,那個叫安娜的少女正立在草地裏,捧出個發著光芒的星盤,“因為原本藏著李暉靈魂的星盤,在大蠻子和七星之主‘纏鬥’時跌落損壞,刻度向前偏移了足足三百年,而小翻車魚又忘記修理了,所以......”

    什麽李暉,什麽大蠻子,什麽星盤,什麽靈魂,什麽七星之主,什麽小翻車魚,什麽出了偏差,我這個曆史唯物主義者怎麽能相信!

    現在我隻想回家,回到我的時代裏去,回到我那潮濕、蟲子出沒,但起碼有個床有個電熱壺的出租屋裏去,高子陽又急又苦,話都說不出,隻能對著安娜不斷擺手勢。

    “所以我做出點彌補,決定給你火獄之主的眷顧,一來你會了唐人的語言,二來往前走吧年輕人,走到這座命運之城的中軸地帶,你會踏入到嶄新的河流當中去的。”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會死的!還有沒有王法啊!現在到底是什麽時代?”高子陽大喊道。

    但安娜根本不聞不問,隻是留下了句,“偏差三百年,也即是你們唐朝的大曆十二年。”言畢,她身後出現了輛燃著磷火的車輿,很快就抱著那嗚嗚叫的三頭犬坐在其上,像驅趕著馴鹿的聖誕老人那樣騰空,帶著雷鳴之聲,消失在狗脊嶺的上空,徹底不見。

    夜空裏還回蕩著她的留言,“來則安之,年輕的高先生,在這座最偉大的古都裏生存下去吧,我喜愛她,她是這片大陸上當之無愧的女皇,和君士坦丁堡一樣美麗。”

    風中,高子陽伸著手,眼睜睜看著安娜消失在天際裏,他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相信。

    接下來,他孤零零立在狗脊嶺的斷崖上,極目往下望去。

    沒錯,夜幕和雪下,正是最偉大的西京市,在這大曆十二年它的名字叫——長安。

    長安的夜,遠遠談不上美麗,它是沉默的,也是威嚴的,像黑夜裏的一頭巨大的獸般潛伏著,灰色的線條是縱橫延伸的坊牆和坊街,其間星星點點散發出來的燈火,應該是屬於每坊角處的巡鋪,他甚至能看到霧氣裏,在街道上提著燈籠來來去去的巡邏士兵。

    “現在暫時無法回去。天下雖大,我高子陽必須得先找到立錐之處”。

    風雪越來越大,越來越急,高子陽無目的地頂著霰雪,直到看到山嶺亂草間泛起片幽光,似乎還有個矮小的建築,便本能地朝著那建築跋涉而去。

    不知道走了多遠,高子陽突然腳下一空,直接順著一個大坑的邊沿,翻滾跌落了下去!

    坑底,嚇壞的高子陽急忙爬起來,挽起撕裂的衣袖,看到手腕上有擦傷,摸摸臉上也有,可應該都無大礙,最可惜最沉痛的,是手機的屏幕裂開了,完全黑了,再觸摸也沒有反應,已經是個廢物。

    而後他仰頭望去,這是個橫豎各十多米、深約二三米的土坑,隱沒在荒草當中,難怪難以察覺而跌入進來。

    雪順著風不斷落入到坑裏來,高子陽看到,那建築似乎是座小廟,正好橫在坑的對麵,便想到那裏麵去避避風雪挨過一晚也是好的,便準備爬到那邊去。

    不小心腳下突然碰到了什麽東西。

    借著微弱的雪光,高子陽看到了差點讓他魂飛魄散的畫麵:

    方才絆到他腳的是個壘起的長土垛,而那有觸感的東西,是顆血汙的人頭,青麵獠牙的,滾落在草叢裏。

    “啊!”高子陽急忙往後倒退,坐在地上。

    那長土垛上,擺滿了一顆顆人頭,有的已腐朽殆盡,此刻又開始鑽出藍幽幽的磷火來,幾隻不知名的大蛾子,還在風雪裏詭異地飛來飛去,發出嗡嗡的聲響,剛才他看見的光亮,正是這裏浮起來的!

    這時高子陽才看到,這個大坑裏到處都擺著頭顱,橫著屍首,零散著豎著白色的招魂幡,分明是個亂葬坑!

    而那小廟,這時高子陽爬近了,才發覺內裏挑著燈籠,寫著“刑神廟”的字樣,祭壇上立著個彩繪的木雕神像,正麵目猙獰地俯瞰著這個亂葬坑。

    “狗脊嶺,乃是刑人之處啊!”

    但這是多麽恐怖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