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敏而好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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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來後,蘇博士環視自家的四周,極度不好意思,他操著濃重的八閩版官話,“慚愧,我自進士及第以來,一直在國子監裏為官,先是四門助教,現在是太學博士,可到如今不要說朱門素壁了,連普通百姓家的三架四舍的水準都未能達到。也沒有什麽餘裕再去教授學生,平日裏經常要拜謁權門乞討,或去城中陂池搞點魚蝦來補貼家用。賤內多病,子女又多......唉......”最終蘇博士的種種坎坷不順,也隻能化為辛酸的幾聲歎息。

    原來,這蘇博士當初也是標標準準的進士來著,並且可以說是他八閩家鄉的“破天荒”的壯舉(八閩大地在他之前,根本沒有出過進士),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京城裏各個郡望的權貴圈子都沒有他的一席之地,當時貴族對八閩的認知大概隻限於那裏的貢品“蠟麵茶”,他很快被邊緣化,既不能在朝廷台省裏起家,也無法去地方上當外官,隻能被塞到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國子監裏來當四門助教,最後娶了個同係統的學官之女當妻子,滿腹的才華很快就被風霜雨雪打得落花流水。

    這時,與他盤膝對坐的高嶽,見到博士的足旁有堆幹草,還有幾個用幹草編好的“小馬”,忍不住鼻子一酸:博士白日裏去撈魚種菜,晚上還要編織這些小玩意兒出售,賺些家用錢,這個大唐帝國真的是兵戈不休、斯文掃地不成?

    “逸崧有何貴幹但說無妨,是不是要我給你來年補署?沒問題的,這點小事還是可以辦到的。”蘇延博士也有些羞慚,用手將草編小馬往外推了推,他的幾個子女立刻歡呼著來把玩。

    “晚生暫時不想補署,而是來向業長借些時論之策,以備春闈之需。”高嶽便直接說明來意。

    蘇博士當即就有些訝異,他盯著高嶽,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沒想到這個以前無心學習、隻知遊玩平康裏的高嶽,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接著高嶽按照禮儀要求,一拜到地,“請業長應允。”

    蘇延忙將高嶽扶起,“郎君請起,郎君請起。”

    接著博士妻子在簾子後用細微的聲音提醒,“夫君你先前寫的那些東西,又有什麽用?不如送給高郎君,說不定還能幫著高郎君高中及第,飛黃騰達。”

    “是是是。”蘇博士便起身,自書櫥裏取出幾卷自己所作的文章來,“逸崧,我這些年也寫了些東西,大多是關於政事得失的一孔之見,你若不嫌棄就收下吧,反正也無人問津,你肯看的話,我倆也算半個知己了。”

    高嶽畢恭畢敬地將蘇博士的文稿接過來,擺入自己的書囊當中,而後再次拜倒,“謝業長!”

    “哎,你要是能和衛次公、劉德室等依次及第,國子監的名聲也能迅速回升了。也都怪我們不爭氣,沒辦法幫你們更多啊!”蘇延將高嶽扶起,是滿心愧疚。

    告別博士,返歸太學館丙字房的高嶽,又向隔壁的渤海楊曦借了塊墨,在自己房間內借著豆大的燈光,將衛次公和蘇延所贈的書卷依次展開,苦心抄錄背誦起來。

    一是要練古體字,畢竟習慣了寫簡體字,現在既然在唐朝,就不能滿足於以前的“會讀不會寫”,高嶽將書卷一張張貼滿了四麵牆壁,邊寫邊背,邊背邊理解,遇到九經和蘇博士文稿上沒有的字,他就向隔壁的楊曦請教——楊曦抄了那麽多佛經,早已和本活字典似的;

    二是要練書法,高嶽以前在西京大學裏練過毛筆字,但隻是業餘水準,但他看到衛次公和蘇延漂亮的字體後,不由得自愧不如,心中明白古代“書法便是門麵”,便也不斷臨摹起來,“還有五日,要讓自己書法上得了台麵才行。”

    三天,整整三天,高嶽就在鬥室內做著這事情,除此外就是早晚下樓去吃份飯而已,他的所作所為連劉德室也大為驚訝。

    牆壁上,密密麻麻地全是高嶽的筆跡——他先把經書裏的關鍵段落寫成簡體字,而後用古體字謄上。沒有墨了他就向楊曦去借,反正楊曦那裏不缺這東西,借到就扔下錢來,三日後楊曦的書案上堆滿了銅錢,而高嶽的書案上則是墨跡狼藉。

    鬥室裏日光流轉,不斷背著寫著的高嶽,胡須不知不覺鑽出來,頭發也變長了,最後冬春之交的寒風中,他大汗淋漓地倒在茵席之上,喘著氣望著屋梁,周圍全是淩亂的紙張,思緒起伏。

    外麵暮鼓聲咚咚咚響起,催動日頭西斜。

    距離正式考試隻剩下一日的時間!

    這三日刻苦的收獲是,九經他隻背了其中的點滴部分,畢竟隻有三天,古人認為日誦三百字即為中人之材,而九經當中光是《春秋左氏傳》即有十九萬餘字,《易經》為二萬四千餘字,合在一起不下數十萬言,也就是中人之材將九經誦完要花費四到五年的時光。高嶽在區區三日內,要誦完完全是癡心妄想,可他是經過完整的天朝(幼兒園可讀書的一年,小學六年,中學六年,大學四年,研究僧三年)二十年教育的,雖然學的不是九經,但養成的誦讀理解能力不算差,早已超越了古代的“中人之材”,所以他每天能誦熟的大概有一千到一千五百字,再加上先前所學所得,掌握的經文約有一兩萬言,然也不過冰山一角。

    可讓人欣喜的是,衛次公給他留了部《大經括帖》,這書可了不得,他把兩部大經的所有重點語句連綴起來,背誦十分方便,幾乎不用翻原文。

    現在高嶽總算明白唐朝科舉進士為何難中了:光是貼經默寫這個環節就難死一大批人,數十萬字的經文莫說背誦了,便是抄錄(當時可沒印刷機)或購買所需的耗費便極為不菲,哪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另外個收獲便是蘇博士的文稿,裏麵有表章、策論、雜錄、筆記、歌賦等方方麵麵,部分是蘇博士昔日來京貢舉時所寫的行卷,部分是他就職國子監後積累起來的著作,高嶽細心閱讀,粗略明白了各種文體的大致格式,當然詩賦除外,這玩意兒對現代人來說比單純的文言難得多。

    接著高嶽沒有洗澡沒有換衣,倒在床榻上死死睡了一覺。

    第二天的紅日升起來後,高嶽走下樓,都能聞到自己衣衫裏冒出的酸臭味,以至於等到他坐在食案邊和其他太學生一起就餐時,有好幾個人嗅嗅鼻子都問,“今日莫不是又要吃鹹魚(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