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重逢蒸胡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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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我高嶽總有一日要在在長安城當中,暢通無阻!”

    木柴發出畢剝不絕的響動,往外冒著青色的火焰,燃燒在一處溝壟當中:其上橫著個蒸汽騰騰的木桶,下麵圈著些磚石,夜晚太學館外廣闊荒蕪的田野上,高嶽躺在木桶和浴湯之中,搓洗著原本已發臭的身軀,仰麵看著古老的夜空......

    四更天不到,高嶽安靜地自夢鄉裏醒來,坐在榻邊,將襆頭將自己已開始蓄長的頭發圍好,穿上青衿深衣,套上六合靴,係好腰帶,開始收拾參考的器具。

    蔡佛奴送的厚毯子十分實用,既可以鋪開來坐臥,也可當作背囊裝東西。

    小越州宋住住送的是一些基本的餐具、手爐,還有四根蠟燭和一些木炭,和高嶽將其小心翼翼地裹在毯子裏,打卷紮好,手搭著係扣便能背上身後。

    另外邊是王團團和宋雙文送的餐飯食物,雙文做的還是美味的麻胡餅和肉脯,而王團團則切了冬筍、菠菜丁,混在黃精飯當中,據說這種黃精也叫做仙人食、救命草,吃完後可以讓人重新精力勃勃。

    收拾妥當後,高嶽便提著食盒背著毯子走出房間,掩上了門,悄然踏下了樓梯。

    黎明裏的太學館舍裏,全無一人,所有的物什都蒙上了青灰色的靜謐,高嶽獨自離開了太學館,連劉德室都沒告訴。

    因為今日是正式春闈的日子,務本坊的金吾子弟和街坊使提前不少時間,將坊門打開,不用再等待宮中的鼓聲了。

    今天馬上白日後,應該是清朗的天氣,冷風順著灰白色的街道旋來,高嶽呼出白色的口氣,看著坊牆外光禿禿的樹幹,伸往寂寥的晨星,“各位同學,各位親人,各位朋友,也許你們做夢也沒想到過,當然我也沒有——我高子陽現在正在大唐當一名太學生,並且在今天就要參加全國最高規格的禮部考試,我的目標是考中進士,不,其實我的目標是能挨到考試結束——所以要是有網絡直播的話,我完全可以給你直播一個‘我在唐朝考進士’的節目,獨一無二。”

    想完後,他便走出坊門,監門的坊卒坐在那裏,看了自己幾眼,還說了句“起得可真早哇”。

    可高嶽沒有走上通往皇城的道路:距離官街鼓奏響還有足足一更多的時間,他繞了個道,走向了同樣沉睡在夢中的平康坊。

    在今天,他這樣的應考舉子走在街道上,是不違背宵禁製度的。

    事實上,整座長安城內已經有許多白衣舉子開始和高嶽一樣,提著各種物什,往皇城方向聚攏,當真是“麻衣如雪,滿於九衢”。

    在西北角巡鋪前大約二十步的地方,安老胡兒借著燭火,詫異地看著黑漆漆的街麵,懷裏還捧著蒸籠,“是你這位郎君?”

    “安老丈,來四枚蒸胡。”高嶽說完,將東西放在地上,坐在矮杌之上。

    “好好好,今天可是郎君的大日子,老胡兒再多送你兩枚,免得入場後挨餓。”安老胡熱情地招呼著。

    可高嶽的眼神卻回轉著,始終盯著蒸胡攤位的南麵。

    終於噠噠的馬蹄聲響起來,黑幕的夜色裏走出那個梳著髒兮兮辮子的胡人奴仆,牽著匹四平八穩的母馬,鞍上端坐著那位老者,依舊是烏羊毛混脫帽,合著深色大氅,靴子在馬鐙上晃晃蕩蕩,那老者手中有節奏的轉動鞭子,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計算著什麽——但一到安老胡兒的攤位南五步時,這老者就像體內安裝了機械發條般精準,哈哈一笑,停下馬來,停止了咕嚕,翻身下馬,站在蒸籠的香氣前嗅了大約五秒鍾後,朗聲說道“老胡兒,老規矩。”

    接著他便坐在了高嶽的對麵。

    矮幾之上,互相看清楚對方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那老者沒有解開大氅,高嶽看不到他內裏的章服。

    並且這老者很精明,迅速猜到高嶽應該是特意起如此早,在官街鼓奏響前,於蒸胡攤這裏等著自己。

    高嶽起身行拱禮,那老者微笑著頷首,“祝郎君今日文場大捷。”

    “其實晚生來此,是有個很大的疑惑。”

    老者用手指敲了下長幾的木麵,接著沉聲說,“郎君但問無妨。”

    “不知明公自那夜後,高遷何處?”

    這個問題讓那老者長大了嘴巴。

    蹲坐在路邊的那胡人奴仆再次咧開大嘴無聲笑起來,用鞭子捅著衣領內來撓癢。

    老者的眉目緊鎖,他最初覺得麵前這位太學生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專門來尋他開心的,可隨後也釋懷了,噓口氣,“很可惜,我沒那種際遇,官位繼續滯留原地不調。”

    高嶽聽後,便坐下不再追問,而是換了個話題,“敢問明公在朝中擔當何職?”

    老者答複得很快,“執掌煩劇之務,幾乎不堪其負。”然後對著高嶽豎起四根手指,“四種物什都歸我管。”

    高嶽頓時似乎明白什麽,低聲說,“如此受教了,可關於春闈的事還希望明公賜教。”

    蒸胡上來了,二人各自掰開,白色亮晶晶的氣冒出來,相對無言吃了數口,那老者啜了口羊雜湯,呼呼幾聲,沒直接回答高嶽,而是突然反過來問高嶽,“郎君你可知道,今年知貢舉的主司為誰?”

    “潘右庶。”

    老者嗬嗬笑起來,用手撫著胡須,“我倒和潘右庶有些交情。”

    說完,他的雙眼裏閃出精光來,手指撚住胡須不動,靜靜看著高嶽的反應。

    高嶽欠身說,“謝謝明公抬愛,不過有些事還是親力親為的為好,即便此次下第,隻要能窺見整個過程,來年晚生努力精進,對症下藥,便有讓世人刮目相看的那一天。”

    “哦?我知道你們國子監有位叫張譚的,困於科場三十載,又有位叫劉德室的,接連下第十五年。依你看,他倆為屢屢不中?”

    “張譚心殘,德室偏枯。”說完這八個字後,高嶽自己都暗暗吃驚,他也能像唐人那樣拽文了。

    心殘的意思是,張譚七十歲,又不得誌三十餘年,心思早如枯木死水,不思進取了;

    而偏枯意思是劉德室隻攻詩賦,全然不通貼經和時務策,故而等於是半身不遂。

    老者點點頭表示讚同,接著目光逼人,“那郎君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