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韓山佐何人

字數:3448   加入書籤

A+A-




    哪裏還有海港?淮南的話,漣水是一處,但規模不大。

    “最好的海港,往北便是登州那邊,往南的話自然是明州(寧波)。”高嶽要開始為此考慮了。

    因為這兩處都不在淮南。

    那我的海東貿易大業怎麽辦?

    對此韓愈便又說,泥沙淤積入海口,這是天命所在,非人力所能變。

    高嶽不悅,背過去,對韓愈留下句:“子厚如在此的話,還能聽聽他的灼見。”

    韓愈有些羞慚,也有些不服氣。

    不過很快高嶽想起什麽似的,就召韓愈來到內室,從書案上取出個刊印的文卷來交給他,說:“最近京師裏爭執得特別厲害。”

    韓愈將文卷細細看了下,不由得變色,失聲說:“天下可複行封建論?”

    “嗯。”高嶽卻不動聲色,顯然已經看過,但想聽聽韓愈的意見。

    其實這文稿,是高嶽、杜佑、韋皋等等私下相連,集黎逢、杜佑(他自己上陣就行)還有劉辟的文筆,炮製出來的。

    用了假的筆名,叫“韓山佐”。

    其實韓去掉左半邊,就是韋;

    山則指高嶽,名嶽,字逸崧,都和山脫不了關係;

    而“佐”便暗指杜佑。

    這篇文章也是博采眾長,詳細剖析了封建的好處,“韓山佐”在文中稱,自我唐建立伊始,就曾因封建製和郡縣製發生過辯論,當時蕭瑀便說過“國祚所以長久者,莫不封建諸侯,以為磐石之固”,到了秦朝“並六國,罷侯置守,二世而亡”,而漢朝“眾建藩屏,以為磐石之固,年逾四百”,所以“封建之法,實可遵行”;而顏師古雖不太同意搞全國封建,但也認為該“分置王國,均其戶邑,強弱相濟,劃疆分野,不得過大,間以州縣,雜錯而居,互相維持,永無傾奪”,也即是模仿漢朝的封建、郡縣混合模式——蕭瑀和顏師古的意見,雖然遭到李百藥和魏征的反對,然則太宗皇帝還是傾心於封建,當即就要下詔讓二十一位皇子和十四位功勳大臣世襲都督或刺史,在百官激烈反對下,太宗沒封大臣,但封了皇子,臨死前還留下個《帝範》的政治遺囑,還嘮叨著要後代堅持封建製;韓山佐又說,當今天子的故宰相李泌,也曾極力對肅宗皇帝建議過,等天下泰平後(當時還在戰亂),也應該“疏爵土以賞功臣”,並說封國二三百裏就行,這樣既沒有反抗朝廷的力量,且對大臣來說是“萬世之利”。

    至於韓山佐本人,則對蕭瑀、李泌的說法有所修正,他說現在天下還處於動蕩之中,如推行那種二百裏一國的封建製,會使忠於朝廷的大臣、節度使缺乏力量去對付有叛亂企圖的方鎮,如魏博、淄青等。且封國若是過小,襲封的大臣代代繁衍,很快就不足以奉養了。故而最好還是封建大國,以有賢能魄力的忠臣為藩屏,拱衛關中帝都,保護皇帝陛下,封國數目八到十二支最好,各人各愛其土、各養其人、各擇其才,這樣便比郡縣製有更突出的好處,因為郡縣製下,各地人才的選用權力全集在朝廷一處,國家強迫人才匯聚到京師裏來,又不能盡用,必然導致大部分人的才華沉淪不展,甚至會釀成禍端(黃巢)。另外,韓山佐還說,隻要推行封建,那麽皇帝和諸侯大臣們間,便是“共養天下之人”的關係,既然共其人,便能共其憂,各諸侯國就能“共開花”,互相幫持,合縱連橫,救災恤患,同樣符合春秋大義;而從秦行法家之政開始,采用的是“家天下”,獨製天下之民,獨擅天下之利,盤剝元元的目的就是維護一姓一家,陳、項不堪忍受,斬木為兵,揭竿為旗,秦因此二世而亡。對比兩下,推行封建,乃是真的仁義之政,這才是“天下為公”的精義所在。

    其實“韓山佐”內部對封建製的意見也不甚一致。

    韋皋最為積極,他想獨居三川,並且能升格成世襲罔替的地步,私下地他送信給高嶽,稱為了封建功成,你即刻把蔚如給嫁給我長子,我不在乎蔚如母親的身份,隻當作是你逸崧的女兒,韋、高聯姻,長安城哪裏有拒絕的道理?

    而杜佑雖是炮製此文的急先鋒,可在廣管和高嶽談話後,又覺得應該謹慎為上,也即是說天下人讚同就進,天下人反對就退,身段靈活而柔軟,倒也符合他向來的性格。

    至於高嶽,則是三者裏最神秘的一位,迄今沒有明確表態。

    顯然他的思考,已超越了郡縣、封建的爭論,也超越了家天下和天下為公的區分。

    現在高嶽想問問韓愈的想法。

    “長安城對這個的爭議,已是風雨滿天下,本道鎮守淮南,握武毅軍的劍柄,是根本無法置身於事外的。”高嶽的言語很坦誠。

    曆史走到關鍵的路口,總是伴隨著整個國家思想觀念的激烈碰撞。

    韓愈經過認真的思考,最先問:

    “這韓山佐是誰,郡望是昌黎的,還是南陽的,還是京兆的?為何愈不曾聽說過這位同姓。”

    高嶽默然,然後對韓愈說,此必是假名也。

    接下來韓愈,很爽快地同意了封建製。

    他首先說堯舜禹三代是禪讓製,這是最頂級的,真正是體現“天下為公”、“賢人理國”思想的製度。

    稍微次一點的,是周公的分封和禮樂製,君臣各安其位,宛若一家,足以維持數百年,世襲不可怕,隻要天子能守法,便能得到諸侯的保衛,後來正是因某些天子想推行“家天下”的獨夫之製,破壞了和諸侯間的共生關係,侵奪諸侯和國人的利益,才鬧到後來禮崩樂壞的結局。

    最次的,韓愈認為是家天下的郡縣製。

    不過他暫時還沒能從之前的天命循環裏完全跳出來,韓愈的解釋是這樣的,現在雖沒有封建諸侯,但天子卻可以和賢臣共理天下,這便是天子“守法”的表現,若像之前隨意因私人好惡,貶竄杜黃裳、陸贄等賢大臣,這就是天子“毀法”的表現——若毀法,即天子因私心而破壞規則和道統,那麽便會遭到天命的懲罰——曆史循環便會縮短,三百年可能咻一下縮到一百五十年!

    韓愈對修正後的理念,是很得意的。

    “那依退之的看法,天子是守法,還是毀法,評判的標準何在?總不能說是‘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那套吧?”高嶽的意思,若這法還在最高統治者的一念一口間,那法又有什麽意義,還不依舊是言出法隨?

    隻聽韓愈不慌不忙,道出自己的見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