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鄭文明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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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心痛極了,原來他得到露布捷報是多麽開心,黨羌殄滅,西蕃被趕走,淮西也蕩然無存,本以為世道會恢複正統,可他錯了,韋皋、杜佑、高嶽這三個巨頭開始各行其是,還有一大批小型方鎮跟著其後搖旗呐喊,逼迫朕要封禪,還要封建。

    可皇帝現在幾乎沒有援手,幾個還能打的神策軍鎮遠在西陲,且上次的“裴延齡逆反事件”後,西北營田水運諸事歸陸贄所判,關中、代北營田水運則歸杜黃裳所判,韓洄、鄭絪則管人事、選拔。同樣在那次事件裏,賄賂李齊運企圖出任鳳翔、興元的一群神威、神策軍將全被杖殺,這對皇帝的“信用”造成很大影響——現在京師內文武兩麵都知道,皇帝說話不好使,皇帝也保不住人,沒人願意背負債務,再求皇帝的中官、近臣運作官職。

    畢竟中官是皇權的附屬物,皇權萎縮了,中官的氣焰也就低迷了。

    現在是宰相掌握的三司,在給神威、神策軍發軍餉。

    結果以監軍使、內諸司使為代表的中官集團怨恨很大,而禁軍裏的將領們對這群閹人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畢竟不從你這裏拿錢的話,有誰會喜歡項目監理角色?

    所以朝堂內甚至有呼聲,廢除中尉製和各鎮監軍院,回複禦史台外出監軍的傳統。

    “打安南功成,全成就了高嶽、杜佑......他們就多得一份,朕的血肉就被他們撕咬下一份。”皇帝如是想著,而這兩年新晉進士的去向,給他的打擊更是嚴重。

    按照鄭絪的敘述,這兩年共取進士三百二十五人,規模是先前的好幾倍,然而中央沒能力授予官職,便叫其中絕大部分回家守選,可這群人那裏會自甘寂寞?部分被杜黃裳、陸贄征辟,為西北和朔方的營田、鹽榷服務,大部分直接流散去各地幕府謀職,又以韋皋和高嶽一東一西,最為得菁華:高嶽吞並了揚子留後院、壽廬巡院,還準備設新的巡院管理海貿,大有將巡院轉為淮南節度使經濟管理部門的勢頭,而朝廷三司開始變為單純的審計部門,去高嶽的巡院為官,有品秩,給的待遇還優厚,大家趨之若鶩,甚至於有人揚言:“得禮部進士、天子門生,不過是去淮選、蜀選的添頭。”

    人們為了能去淮揚巡院,隻能先來京師考個進士再說。

    最後皇帝敕授為官的進士,還不到十分之一。

    皇帝的痛,有一位宰相看在眼中,憤恨在心底。

    “莫要讓高三入朝參覲,不然我必袖利刃,刺死這獠奴!”歸第後,門下侍郎鄭絪憤憤不平。

    旁側織補的碧笙波瀾不驚,對鄭絪說:“刺死高三,也莫忘把我姊夫一道刺死。”

    她口中的姊夫,就是劍南節度使韋皋。

    說到這,鄭絪就隻能生悶氣,不言語。

    碧笙歎口氣,“夫君,天下大勢在此了,連我這個女流之輩都看出來。”

    “女流之輩隻能迎合,丈夫當為中流砥柱,絕不屈從!”

    碧笙偷笑起來,說高嶽來和你談道理了,他從揚州給你寫了封信。

    這時候,鄭絪看到妻子從書櫃裏拿出信來。

    高嶽的想法、規劃,還有對天下走向的目標,詳詳細細,原原本本地都寫在信上,並對鄭絪坦誠:這方案自己覺得是最優的,他連韋皋、杜佑等都沒有告訴,正好你先前來私信痛罵我,我就借機向你傾訴我真實的想法,一切全在回信裏,文明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都會按照自己的目標,推動天下的車輪隆隆向前,通過這信我是來尋求誌同道合的友人,對你,對陸九,對杜遵素、韓幼深皆是如此,還盼回複為至。

    月色下,桂樹的香氣彌漫在庭院裏,鄭絪背著手捏住長達高嶽數千言的信件,來回長踱著,“最優解,最優解......”

    次日,中書門下宰相會食時,鄭絪遲遲疑疑,心思不定地吃了幾口菜後,就把食箸擱在青灰色陶瓷的小盅上,然後就出神,好像在猶豫著什麽。

    其他三位宰相都呆了,這種情景對鄭絪來說簡直罕見,平日裏他都是簡迅有力,吃七分飽後就坐定消食的。

    “文明,是否有什麽想法,不妨說出來,大家一同參詳?”杜黃裳關切地詢問。

    “關於安南都護的人選,到底是朝廷派遣出去,還是由杜佑幕府自己南選,這不單單是個簡單的小爭論,仆覺得如今國家朝堂,確實該到了‘定國是’的地步了。”這話從鄭絪口中說出,眾人不由得驚愕。

    其實鄭絪心中在流淚,他覺得自己已被綁上了其他人的戰車,漸行漸遠,以後曆史評論中,他還會不會是大唐的忠臣?

    定國是,就是要在劇烈變化的局勢前,盡快繼續革新體製,提出新的大政方針,來保持國家的政治力領導,不然這國家就真的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這非是為某人,乃是為了天下。”鄭絪這樣定論,“如不能盡早議定國是,一味被動消極,隻求小康,那便是對元元眾生的罪責。”

    說完這些後,鄭絪反倒輕鬆起來。

    對此杜黃裳、陸贄和韓洄,都深表讚同。

    他們不會讓鄭絪一個人來肩扛的,“政事堂,就是政府,毫無疑問地是議定國是的所在,我等豈能屍位素餐,甘於當坐堂的無字碑?現在封禪、封建正是陛下和節帥爭執的焦點所在,也是政事堂諸宰相居中仲裁的機遇所在。”杜黃裳和陸贄說,鄭文明但有方策,直言無妨。

    “我有位友人,才學是極高的,他對這場爭論有獨到見解,那便是......”鄭絪無師自通,開啟了“無中生友”的技能,然後和諸位說了起來。

    結果引起了很熱烈的討論、修正補充,使得這次堂食幾乎延續了足足一個半時辰。

    “先發,還是後發?”結束後,杜黃裳就如此問到,意思是我們宰相先來,還是最後判定局麵。

    陸贄摸著胡須想了會兒,就沉聲道,“莫如後發。”

    其他人也都同意,達成默契。

    先發的,是被動的皇帝。

    半月後,嶺南的快馬馳來,杜佑表示安南都護府不可闕位太久,已直接讓兵馬使張舟為新的都護,請朝廷授予張舟檢校禦史中丞的官銜。

    另外還有幾頭俘獲的大象,馬上會送到京師來。

    “混賬......”皇帝氣得渾身顫抖。

    這杜佑,等於是自辟官吏、專製一方了。

    皇帝沒辦法,回去後想到柳宗元,便讓人去少陽院,去知會太子,即刻讓柳起複,為禮部頭司員外郎兼集賢院學士,在輿論陣地上先發起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