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高三為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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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寒風掠過,屋宇樓台四麵的樹枝頓時發出潮水般的聲響,高嶽驚愕的眼睛盯住陸贄,他看出陸九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這個念頭他雖也想過,可卻沒敢施行。

    按理說,中書門下省先以招討行營幕府的名目,部分前往東都洛陽,既可便利指揮對關東叛鎮的戰爭,也方便調運江淮東南的漕運,這是對的,況且而今西蕃勢力已敗退回高原,關中的地位也不如先前那樣緊迫重要——然後再慢慢把所有政務機構遷往洛陽,並恢複皇帝的宮苑,讓皇帝在長安和洛陽間來回遷徙好了,實際就是真正分割掉政統和道統——以後皇帝便主持私家宗廟祭祀,及部分國家禮製就好,皇帝敕格的力量要被削弱,而宰相的堂牒和製定的刑律,才是國家應該遵循的法令。

    但若是把政治中心遷往洛陽,必然會招致關中大貴族大官僚及宦官集團的反對,不過高嶽還不怕應付不了這些人,高嶽怕的是:韋皋的態度。

    聰明如韋皋者,不會不懂,劍南和關中是聯結為一體的,劍南便是關中的大後方,所以自唐以來,皇帝一旦有難,大概率是要逃去蜀地的。反過來說,一旦洛陽成為新政核心,關中便會失落,劍南地位也會隨之失落,所以此事韋皋可能不答應。

    然而韋皋若是答應,高嶽則更加擔憂:

    “敬輿,要是你我此後皆在洛陽處斷政務,城武雄踞蜀地三川,相距過於遙遠,一旦三川自立的力量形成......”高嶽的意思,是對事不對人,就算韋皋沒有這樣的想法,但形勢擺在那裏,不會屈從我們的主觀意願的。

    “逸崧你的擔心我豈能不知,不過你我和城武乃最好的朋友,將來解決的辦法無非有二,一是讓城武入中樞執政,由你和我去劍南知省事;二是借此對蜀地進行行中書省製的改造,削除其割據的可能性。”

    對陸贄的話語,高嶽依舊沒有做出正麵的答複。

    唉,陸贄先前說自己和皇帝間已摒絕私情,可轉瞬又談起和韋皋間的友誼,實在是自相矛盾,可這世間的事情,莫不是如此啊!

    最終高嶽隻是和陸贄說:“茲事體大,不可急躁,可緩緩行之。”

    對此陸贄也表示讚同,他猶豫了下,就對高嶽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分割好道統和政統,將來無論在長安還是洛陽,做不好此事,遺患無窮。”

    隨後,陸贄便告辭了。

    幾乎同時,鹹林館內韋皋的屋宇中,韋皋臉色有些發白,這對於這位在戰陣裏從未懼怕過的男子而言,還是首次。

    緣由是他對麵的書案上,擺著一顆剖開的蠟丸,和一張展開的帛書。

    雖然先前他就得到過這方麵的訊息,但暫時沒想到,實踐起來會如此激進,會如此迅速。

    韋皋修長的手指,捏起了蠟丸,不由得遊戲顫抖,然後又將其擱下,簡直是無法定奪。

    這時劍南左行軍司馬崔佐時,對韋皋說:“韋令,消息應該是千真萬確的,請盡快裁決!”

    “要我裁決不難,可我現在隻得到一位摯友的許諾,另外一位,卻......”韋皋猶豫起來。

    於是崔佐時便取出另外份帛書,交到韋皋手中,“請韋令放心,在京師內的劉太初已然全都安排好,隻需韋令萬鈞一言,天下何人敢有順逆之舉?”

    “我從蜀都萬裏橋啟程時,張芬問過我,此行可否帶來天下太平,我告訴他可以的,這也是我對整個劍南父老子弟的承諾,諾不可反也!”

    最終,韋皋下定了決心。

    鹹林館的中殿裏,皇帝在袞服冠冕中縮成一團,他覺得四壁的窗牖和帷幔都沒有用,寒冷的風不斷鑽隙而至,眼前的燭火則在掙紮著,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登封時和高嶽一番對話後,皇帝的心靈暫時安定下來,可轉瞬他又有了新的擔憂,讓他驚懼不安。

    椑車,是告訴朕,存不忘亡的道理。

    那麽,封禪會不會有去無返呢?

    “高郎,高郎呢!”忽然,皇帝喊起來,帶著乞求的語氣。

    他急忙找來近身的中官,要他去鹹林館的屋宇裏找高嶽,哪怕高嶽就寢,也要他來。

    皇帝請求,高嶽佩劍,在今晚守在朕中殿外的館舍中。

    等到高嶽攜雲浮劍,在提著燈籠的中官指引下,從側邊登入中殿的軒廊處時,猶自能聽到皇帝在帷幔內的詢問聲不斷,“高郎,高郎來了沒有?”

    “陛下,臣嶽在此。”高嶽立在軒廊處,對內裏大聲說到。

    中殿帷幔裏,在火光裏看到高嶽的身影後,皇帝原本焦躁的聲音立刻安靜下來,持續了不少時間後,皇帝才悠悠開口說:“車駕回京後,所有事也都仰仗高郎了......”

    “請陛下安心......”

    可還沒等高嶽說完,皇帝就打斷了他,“高郎可否將淮海行中書省托付給參知政事,或者,或者高郎情願許可的話,則杜黃裳前去替手,高郎或可重歸京師,為朕守中書侍郎平章事?”

    高嶽剛準備開口規勸時,卻感受到皇帝最後的語氣都帶著種濃濃的哀願。

    現在皇帝已經沒有什麽可憑仗的力量了,財權沒了,近臣也完了,禁軍也無法控製,和多位宰相也鬧翻了,他現在的希望,就是能和高嶽重歸於好,靠高嶽維係自己。

    所以他才希望高嶽能留在京師中樞,伴在自己的身邊。

    看高嶽不回答,皇帝索性哭起來,公然說:“朕的家人,在將來全都要托付給高郎你,難道高郎獨沒有半點君臣之際的情分嗎?”

    “陛下,不若如此——來年,臣即將卸去淮海行中書省平章事,到那時臣願回歸中樞,為陛下載筆金鑾,若暴起猝然有此變動,並不合臣嶽和其他宰執方嶽達成的規製。”

    皇帝的情緒這才緩和些,說好好好,這樣也好,然後皇帝就說:“朕從封禪籌備到告成這段時間,夜不能寐,神思苦傷,噩夢連連,所以在回京的前夜,希望高郎能暫且委屈自己,為朕持劍守在中殿外。”

    於是高嶽答應下來,便仗劍坐在中殿外。

    華嶽上空,耿耿星河,綿長無際。

    軒廊那邊傳來微微的歎息,高嶽轉頭,隻看到應該是靈虛,可轉忽便避讓不見。

    高嶽也沒有起身。

    那夜,皇帝總算睡得安穩。

    而後,華嶽下的鹹林館內,成千上萬的皇族、官員、中官、宮人、禁軍,翠華搖搖,開始往長安城方向,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