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曲江聞內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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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嶽便爽朗地回答獨孤申叔說:“王太尉(王武俊已拜太尉)過慮了,成德、義武兩軍自然和河朔其他叛鎮不同,始終都是朝廷的忠臣,朝廷可在任何地方建行省、廢藩道,但這兩處不可以,其實王太尉的擔憂,某早已與中書門下協商過。所以在今日讓子重回去,給士平及義陽主交個底,某自此,韋令在此,杜少保也在此,共同申明,成德、義武的旌節和體製,此後五十年內都不變。”

    獨孤申叔大喜,便問:“那也就是說?”

    “然也,朝廷是行中書省製,成德和義武便還是藩道節帥製,賦稅、人事甚至連軍隊都可保留不變嘛,這就是一國兩......”

    還沒等高嶽說完,獨孤申叔便忙不迭地道謝致禮。

    於是眾人也都大喜,絲竹聲再度響起,大家重新坐定席位。

    然沒過多久,忽然曲江對麵數個坊街及寺廟、樓苑人聲大作,煙塵四起。

    亭子中,韋皋、杜佑和高嶽無不立起。

    而四麵,三鎮的扈從、軍馬也立刻列好隊勢,嚴陣以待。

    “好像是夾城道中有事端,莫非大明宮內有變?”高嶽遙遙望去,問到。

    韋皋和杜佑這時的神態卻有些蹊蹺,連說不知。

    可不一會兒,就看到許許多多的神威軍子弟舉著長矛、火銃,從夾城處湧出來,散往各街頭和城門,大部分手裏揮動著布帛,還有的好像飲醉酒了,都在高呼著什麽。

    不久,聲音清楚了,他們高呼的口號是“新皇祚延壽永,千秋萬代”!

    然後不少坊內的百姓也加入到歡呼雀躍的隊伍中。

    隻有批士人,帶著驚怖的神情,站在寺院內或坊牆邊沿,冷眼旁觀。

    曲江亭內筵席上,高嶽先是也起來觀望下,而後迅速坐了下來,手裏握住象牙食箸不鬆。

    天際烏雲翻湧,從大明宮的方向壓過來,很快覆蓋到曲江亭子上,周圍一片昏暗,筵席裏的侍從和樂師正手腳忙亂,添置臨時照明的燈台和蠟燭。

    高嶽抬起眼來。

    眼中,到處是走動的人影,遠處則是被風掀動的樹木、帷幕。

    而韋皋和杜佑,不知何時起也坐在席位上,定定地看著自己。

    三人眼神交錯。

    三人也是忙亂的人群裏,唯一靜坐不動的。

    高嶽不說話,似乎在思索什麽,但也好像在發呆。

    其實韋皋和杜佑也十分緊張,捏住案角的手心,也都滲出汗來。

    不久,筵席上的蠟燭依次被點亮,光明重回,冬風也慢慢平息下來。

    就在眾人準備前去問個究竟,或再次開筵時,高嶽將拿著食箸的手,重新舉高,用肘撐住食案,清清楚楚問了句:“方才神威子弟在曲江彼側,呼喊的新皇是什麽意思?”

    話音剛落,上空毫無預兆,猛地響起陣清脆的冬雷,好像銅鼓、銅鉦齊齊地敲打起來似的,嚇得其他人無不縮頸匍伏。

    可韋皋和杜佑卻巋然不動,他們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高嶽的一舉一動上,純乎到了無它的境界。

    “要是軍卒胡亂叫喊新皇,那可就是殺頭族誅的大罪。”杜佑開口。

    韋皋趕緊把四位隨身的牙將喚來,接著解下佩戴的朱笴劍,交到他們手中,“你等前去打探究竟,要是軍卒呼亂的話,將帶頭的斬殺掉,而後點集隨行兵馬,隨本令和高宮師、杜宮保一並殺入宮去。”

    聽到“殺入宮去”,高嶽的眉毛輕微跳動下,旁人幾乎無法察覺。

    當四位牙將唱諾離去後,整個筵席又歸於死寂平靜。

    不一會兒後,牙將匆匆趕回,神色全都是驚愕的,說了句:“陛下剛剛出內禪詔書,將皇位讓於太子殿下!”

    “什麽?”還沒等高嶽有所動作,韋皋和杜佑當先站起來,驚呼不已。

    “有詔書後,今日清晨禁內神威軍有人心不穩,太子便徑出少陽院,腳穿白麻鞋,喊我已得陛下內禪,然後便出南庫內藏的百萬貫錢帛分賜,神威子弟每人二十貫,巡城監金吾子弟每人十貫,於是眾人乃安,高呼新皇千秋萬代,以至傳遍夾城,直到曲江來。”

    韋皋此刻接回朱笴劍,忽然又悠悠問了句:“既然是內禪太子,為何陛下事前不與我等及宰執商議?”

    這話甫出,席內又是啞然。

    杜佑的眼神則直接對上住了高嶽,充滿迫切,但又有點心虛。

    高嶽緩緩將食箸放下,回答說:

    “陛下應該是內禪之心篤定,但又害怕和宰執、方嶽商議時,人心不一,招致麻煩,故而先出詔書,意思也是希望我等繼續輔弼新皇,推行新政到底。”

    這話不動聲色,但卻讓韋皋和杜佑的心中,長長地鬆了口氣。

    韋皋微微將劍柄收回一寸合鞘,然後歎息到:“逸崧所言極是,然而陛下為太上皇,儲皇新登大統,如我等大臣不預不覺,終究有些......”

    “城武,隻要立的,還是他李家的一塊肉,我等都得盡忠臣本分。”高嶽很輕鬆地說到。

    在心底高嶽忽然,很少見地心痛起皇帝,不,現在是太上皇李適來。

    微操者,恒為人所微操,這大概就是命運。

    更何況,微操自己的,是親兒子。

    剛才要是自己反應過激,韋皋和杜佑便會立即趁機領兵,找個借口突入宮中,那樣之下,別說皇帝、太子,怕是連萱淑和小承嶽,生命都得遭遇不測,長安城可就亂了,連帶整個國家都得亂。

    “所以我等不用慌亂。”高嶽最終總結說。

    “逸崧所言極是,我等都和你是相同想法。”杜佑拍案讚同說,“不過貞元新政讓魏博田氏、淄青李氏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的使團已過了洛陽留後院,正日夜兼程向長安而來,要是在此節骨眼上,禁內有禪內之事,那麽我恐朝廷還沒準備好時,此兩大鎮會先作亂起來。”

    高嶽閉上雙眼,做出思考的樣子,然後睜開,從容回答說:

    “確實,若群臣見不到太上皇和新皇,未免人心浮動,也會給地方上作亂的借口。我想了想,最好的辦法,便是擇選魏博、淄青使團來大明宮客省時,宰執、方嶽、常參官、外國使節和他們一道,至宣政殿正衙,一起參覲二位人君,這樣天下就可鎮定下來。”

    “好,好!”韋皋和杜佑對此完全讚同。

    “李逢龍啊李逢龍,這怕是你這輩子最大的坎,千萬希望,千萬希望你在正衙中,別給我鬧出什麽幺蛾子來!你得苟,苟活下來,懂嗎!”高嶽而今唯一的擔憂便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