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星無月的夜晚，天空陰霾烏雲密布，像是隨時會下起雨來。

    冥王神殿的外庭門扉大開，滲出通明的燈火，照亮了半片廣場。即便一直有光芒籠罩，神殿在黑暗中起起伏伏的森冷輪廓，還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墳場、義莊、殯儀館這類和死亡息息相關的建築。

    黑色的禮車長驅直入，剛剛停穩在廣場邊，就有聖教軍守衛迎了上來：

    “寇蒂斯夫人？”

    一位身形微胖的婦女推門下車，抬起頭看了一眼神殿，臉色一白，明顯收到了建築氣氛的影響。

    她大約四十多歲，儀態端莊，穿著一件保守的米黃色罩裙，一眼就能看出是位居家婦女。左手提著白色的編織袋，右手在裙子上搓了一下，才伸出去跟那位聖教軍握手：

    “不，我是奧姆，夫人的女仆。”

    “夫人呢？”

    聖教軍問話的同時，眼睛也在往車廂裏瞟。

    “在車廂裏。”

    女仆連忙抽回手，同時恭敬的回答道。

    就在這名守衛準備把頭探進車廂時，猛然發覺身後伊文的腳步聲已經靠近，連忙把腦袋縮了回去，並且讓開道路。

    “寇蒂斯夫人？”

    伊文和他擦肩而過，跨步登上車廂，用一種擔心吵醒安眠者的聲音，輕悄悄的問道。

    “……”

    靠著車廂窗簾的女人聞聲回頭，歪著腦袋端詳著他。

    她靜悄悄的坐在車廂裏，安靜的就像是一株睡蓮，在無人的黑暗中綻放。那是一株美好的讓你想要為她繪畫，讓她永遠留在記憶相冊裏的蓮花。

    沒錯，她就是寇蒂斯夫人，伊文這個世界的母親。或許是因為舟車勞頓，那張不施粉黛的臉看上去很疲憊，似乎隨時可能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你是誰？”

    她抱著雙腿，坐臥在長椅上，歪著頭看著伊文，神情姿態像是一隻好奇卻又怕生的天鵝。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裏滿是疑惑，配合她一臉倦容，就像是童話中蘇醒的睡美人，迷迷糊糊凝視著喚醒她的人。

    “我是伊文，你的兒子。”他習慣性的小聲回答，像是生怕驚擾到對方。

    “兒子……兒子……”

    她垂下頭，摟緊了雙腿，仿佛顧影自憐的孔雀，瞳孔裏閃爍著瑰麗的光，似乎是金色的記憶碎片正在上湧。

    “我的兒子……是誰？”

    寇蒂斯夫人再度抬起頭時，眼瞳中的光芒漸漸熄滅，仿佛風中飄落的花瓣。

    “是我，我是伊文，你是我的母親。”

    “我是母親……”

    她空洞的眼眸中泛起漣漪，就像是暴風引動了平靜的海麵。

    “你是我的兒子。”

    旋即寇蒂斯夫人綻笑顏，輕輕的笑了起來，似乎是剛剛才認識到這件事，立刻鬆開雙腿，伸出手輕撫著對方的側臉：

    “真好啊，你是我的兒子。”

    “嗯……”

    伊文握住她的手，仔細端詳著她。

    他那個便宜老爹去世之後，寇蒂斯夫人的精神也跟著崩潰了，起初還隻是記憶力衰退，後來病情越發嚴重，把她和丈夫相遇之前的一切都忘得幹幹淨淨。如今就像是一個大號的布娃娃，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甚至已經忘記了伊文的存在，生活起居都要靠年邁的父母照顧。

    她的世界停留在詩歌和童話的年紀，那裏沒有痛苦，也沒有孤獨，兒子對她來說僅僅是個名詞，象征某個熟悉的男孩而已。

    “奧姆。”

    他喚了一聲女傭的名字。

    “是的，少爺。”

    “帶著夫人，跟我來。”

    伊文鬆開那隻略顯冰涼的手，退出了車廂，注視著女仆像是哄小女孩一樣，連哄帶騙的將寇蒂斯夫人攙出了車廂。

    對寇蒂斯而言，兒子隻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對伊文而言，寇蒂斯夫人作為母親的形象，也遠遠比不上前世的母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起媽媽這個角色，對方更像是連接他和藍星某個媒介，正因為如此，才無論如何都不能撇下不管。

    若有若無的愛，憐憫，以及比重最多的責任，這就是寇蒂斯夫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

    安頓好寇蒂斯夫人，準備幫她養老送終之後，伊文便放下了心中的一個重擔，開始全力以赴籌備自己的事情。

    他現在是冥王神殿名義上的管理者，總領一切宗教事務，理論上擁有極大的權利，差不多能算半個‘教皇’或者‘普世牧首’，可事實上他什麽也管不了。

    不是因為沒有班底，班底伊文是有的，奧茲曼迪斯那些舊部雖然不怎麽靠譜，倒也能用。

    最重要的是沒有先例！

    如果有先例的話，一切都可以按照章程辦事，管理起來也能有個頭緒。

    可冥王神殿這個草台班子，隻是艾露蘿梅口頭封的，怎麽管理宗教人員，怎麽插手宗教事務，怎麽嵌入和維持宗教體係的運轉，一概沒有經驗。

    這是一個從零開始的工程，伊文不是很上心，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麽做，但是他知道怎麽利用有限的資源。

    名分，哪怕僅僅是個空殼的名分，都是一種重要的資源。

    更何況伊文不隻有名分，他現在還有人事任免權，隻要有心，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哭著喊著來幫忙。

    但是怎麽區分什麽是人才，什麽是庸才呢？

    伊文的第一反應是科舉，或者說考試。

    仔細想了想，他決定還是算了，科舉對現在的美尼斯來說過於先進，屬於挑戰整個社會現有秩序的舉動，他現在還不具備這個資格，甚至艾露蘿梅也沒有。

    那麽，按照美尼斯帝國的一貫做法是大家族互相舉薦，然後看血緣，再看家室，最後看天資。

    其實這麽做沒什麽錯的，在普及全民教育之前，貴族世家的存在，可以確保知識體係的傳承。知識體係由貴族世家傳承，人才當然也隻能從貴族世家裏找。

    不過順序要打亂一下，先看天資，再看家室，最後看血緣——確保這些人都是世家貴族的一分子就行。

    具體怎麽做呢？

    當然是先搞個宴會把人吸引過來，宣傳一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