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天空的海水劇烈波動，浪花紛揚了半天，漸漸平息了下去。

    變幻莫測的幽藍水波之下，陡然浮現的龐然大物很快消失不見，但從它展露身姿到摧毀直升機的短短幾秒鍾，已經給了整個城市的居民造成了巨大震撼。

    雖說風災之後，大部分人已經接受了怪物的存在，但往日的怪物隻要人們計劃周詳，出動十幾人就可以剿滅。而這一次現身的怪物體長在數公裏以上，肢體完全展開就是一座島嶼，沒有工業重武器根本無法對它造成有效傷害，更糟糕的是這家夥還藏在水裏。

    就算未來傾盡全力將其獵殺，倒懸在城市上空的汪洋大海中，是否隻有還有其他怪物，這一點尚未可知。而且比起海水中的怪物，更可怕的還海水本身，這億萬噸的波濤從千米上空墜落，造成的破壞力無可估量——足以瞬間殺死城鎮裏所有的活人！

    事態惡化到這種程度，很大一部分居民已經嚇蒙了，他們很難相信政府還能什麽有作為，哪怕還有所謂的適格者們來幫助也一樣。於是，在之後的幾天時間裏，神廟中接受洗禮的信徒越來越多，甚至有大量的邪教組織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麵對居民信仰層麵的崩潰，政府方麵也是無計可施。他們能集中的資源和力量畢竟有限，對抗怪物已經力有不逮，目前隻能依靠合法的神職者對抗那些非法組織。總而言之，強調團結、光明、希望的教團都是合法組織，那些悲觀、厭世、強調末日宿命論的教團必須死，而且要拉出來反複鞭屍。

    適格者們這邊，在不懈餘力幫助原住民們強攀科技樹的同時，也對‘天空之海’的形成原因進行了一係列推測。

    目前的大致有三種猜想：

    一類認為某些鬼怪擁有反重力的能力，由於有它們的存在，所以能支撐起這片汪洋大海。

    另一類人的觀念恰恰相反，他們認為這片‘天空之海’和鬼怪沒有關係，反而鬼怪是‘天空之海’內的不安定因素。它們的存在，可能導致‘天空之海’崩潰，讓大洪水淹沒整個城鎮。

    還有一批人則認為‘天空之海’隻是表象，異變的源頭應該在地麵，否則它沒理由和大地相連。因此應該集中精力調查排查地麵上的鬼怪，殺死它們，或許就能讓‘天空之海’憑空消失。

    目前這些猜想都缺乏證據支持，而且可能性都不小，因此隻好擱置爭議同時進行調查。

    一一一一一一

    無形都市，第十天，正午時分。

    龐大海洋的籠罩下，整個城鎮陷入了一片昏暗的環境，太陽似乎也在沉睡之中。東部群山靜悄悄的，偶爾聽見一兩聲鳥鳴，很快就淹沒在黑暗深處。一根根枯黃的樹枝，有氣無力的垂在路的兩邊，空氣裏傳來死亡枯寂的氣息。

    一輛越野車，乘載著伊文等人，奔馳在崎嶇的山道上。

    嗚嗚嗚——！

    海風陣陣，略有寒意，車後座的艾麗卡下意識裹緊外套。

    “空氣裏的濕氣越來越重了，能源也變得緊張起來，現在連衣服都不好晾幹。”她摸了毛尼外套潮濕的衣角，百無聊賴的抱怨道。

    “所以我們正在解決啊。”

    海豹聞聲看了她一眼，抬頭望向幽藍色的天空：

    “昨天已經有人在海水裏投放了大量活體試驗品，並且那些海洋生物到現在還活著。也就是說，我們頭頂的這片海水不僅能吸附物體，內部的怪物其實也有限。”

    “不能簡單的妄下決斷，怪物具備一定的智能，也有可能在釣我們的魚。”

    副駕座的白熊單手托腮，側臉望著身旁飛速後退的樹林，語氣凝重的說道：“我們這次是去檢測坐標，盡量不要往更深處探索，畢竟深海探測器已經做出來了。”

    “放心吧，我不會亂來。”

    海豹倒是很有自信，大大咧咧的翹起而二郎腿，並且不斷晃動：“一旦發現情況我就猛拽安全繩，你們開車把我拽出來就行了。”

    “我也下水，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伊文開著越野車，目不斜視的說道。

    “那就更沒問題了。”海豹悄悄鬆了口氣。

    “隻要海水沒有越過標記……水裏有多少怪物倒是無所謂。”

    伊文望著遠處承天接地的弧形水牆，漆黑的眸子裏瞳孔一圈圈緊縮，沉靜似水，但內裏閃爍著不定的光芒。

    前方朝著天空流動的海洋不同於尋常的海洋，它顯得更加深沉，更加靜謐，也更加夢幻。海麵上微波粼粼，陽光從外界穿透進來，就像鍍著一層夜明珠的粉末。

    在大海和地麵的交界處，深藍色的幽光微微晃動，仿佛是閃爍光暈的無暇水晶。越往高處風越來越大，波浪也漸漸變大，一浪追打著一浪。浪花是白色的，隨著光線的偏轉，有時候像是魚鱗狀的白雲，有時候又像是閃光的藍色線條。

    天空的海水裏不時有海洋生物躍出水麵，然後劃過千米高空落在地上摔成醬汁，城鎮的居民還會撿走它們補充營養，到了群山深處基本就沒人來管了。因此道路在越來越狹窄崎嶇的同時，樹林中海洋生物的屍體也是越來越多，腐爛後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

    “好浪費啊，分明都能吃。”

    海豹看著一條掛在樹杈上的大型海魚，忍不住歎息道。

    “現在能源很寶貴，就連汽油都開始計劃分配，不可能讓人專程開車過來收集死魚。”白熊單手捂住鼻子，滿臉淡漠的說道：

    “如果徒步進來收集魚的話，運出去的時候也差不多臭了。”

    “可以住在山裏啊！”

    艾麗卡插了一句，滿臉憧憬的說道：“無汙染、新鮮的空氣，美麗的山林，可愛的動物，還不擔心沒有食物，換成我可以在山裏住一年！”

    “你說的那不是山林，是童話。”海豹毫不留情的吐槽了一句。

    “最關鍵的是安全問題啊。”

    伊文一邊開車，一邊解釋道：“城鎮移民工作幾天前就開始了，目前還沒有觸及到這裏而已。如果自己上山的話，生命安全就得不到保障，畢竟這裏麵臨鬼怪的騷擾。”

    “你們這些人真不懂浪漫。”艾麗卡吃味的扭過頭，故意不看他們。

    “……”伊文、海豹、白熊無話可說。

    一一一一一一

    越野車抵達海水邊緣時，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多，眾人下車後在原地搜索了一圈，找到了先前立在著裏的第二個標記牌。之前他們來的時候，以海水為邊界，每隔十米就樹立一個標記牌，一共立了十個。而現在第一個標記牌已經沒了，海水前進到了第二個標記牌的位置。

    “這或許是最糟糕的情況。”

    伊文坐在標記牌上，仰望著前麵綿延千米的弧形水牆，眼中的溫度降低到了冰點：“如果另外幾隊巡查的結果也和我們相同，那就代表海水正在從四麵八方朝著城鎮蔓延。事情變成這樣的話，用不了多長時間，整個城鎮就會被海水吞噬。”

    “慢慢接近的……深海麽？”

    白熊瞳孔深處倒映著幽藍的海水，站在原地沉默不語，許久後發出一聲歎息：“比起這種慢性死亡的體驗，還是直接讓大洪水衝下來爽快。”

    “不要想這些了，也許它隻是在縮小範圍呢。”

    海豹此時已將換上了一身潛水服，腰上係著一條的安全繩，繩子另一端已經係在了越野車的保險杠上：“讓我們先忘了這些煩心事，進入淺水區看看情況吧。”

    “說得對！”

    伊文從標識牌上站起身，走到越野車的後備箱處，將裏麵的潛水服、氧氣瓶和防水燈搬下車。而後開始穿戴潛水服，眼魔則是沉默著替他調試設備。雖然她一直強打著精神，但是看上去整個人都像被冰封了一樣，給人一種隨時可能破碎的感覺。

    伊文穿好潛水服後，仔細看了一眼她臉上的表情，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隻吐出了一段簡短的音節：

    “謝謝。”

    “……”眼魔微笑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先進。”

    海豹走到拔地而起的海水前，深呼吸放鬆了一下，然後伸手觸碰了一下水晶般的海麵。看到晶瑩剔透的海水接觸指尖，泛開的淺淺漣漪後，慢慢的將整條手臂伸入了水中，用力攪動了一下並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我感覺到了一股吸力，一股力量正在將我拉入水中，這股力量不大，稍微用力就可以掙脫。”

    說到這裏時，他側著身體又進入了一點，表情很快變得凝重起來：“雖然很微弱，但是我能感覺到吸力正在變大，越往深處，這股力道就越大！”

    “和調查報告上說的一樣，下水三米左右吸力會逐漸變大，超過三米吸力便不再增強。”白熊注視著他的身影，慢慢點了點頭。

    “那我就到三米一下試試看。”

    “我也去，艾麗卡負責開車。”

    伊文走到海豹身旁，兩人相視一眼，一起迎麵走進了海水。

    一一一一一一

    在海水裏前進了三米後，吸力確實沒有繼續增加，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上升力。這股力量不同於水流的衝擊力，而是類似於反重力的漂浮，沿著水幕的弧度將他們朝著天空方向推送。

    海豹水性極好，因此能夠穩定身形，而伊文更是有滲透勁護體，也不怕這股上升力。於是二人背靠著背，一點點朝著海水深處遊動。

    在這過程中，二人發現水下原本的山地已經發生了改變，開始出現海洋地衣，更深的地方還能看到水藻。又前進了十米左右，已經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淺水魚，地麵上還有一簇簇的珊瑚叢——沒人知道這片剛剛成型不久的海洋，是如何培育出珊瑚叢的。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這片海水籠罩著整個城市。身處碧藍海水中，觀賞那些形形色色的海洋魚類、絢麗多彩的海底珊瑚叢、千姿百態的海洋植物，以及隊形井然有序的魚群，確實令人心曠神怡。

    但是眼前這副絢麗多彩的美景在伊文眼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在他看來整個海洋仿佛是形成了生命，擁有了自己的意誌，正在慢慢的蠶食空氣和陸地。

    又前進了十來米左右，不僅僅是伊文，就連海豹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因為此時的海水就像藍天一樣清澈明淨，錦段般閃著金色的波光，而前方的海水則仿佛沒有盡頭，目測厚度在幾百米朝上。更深處，卻突然變得黯淡無光，仿佛是無星無月的夜空，給人一種詭譎莫名的陰森感。

    在這樣的情況下，陽光是如何穿透海水，照射到城市上空的呢？

    “……”

    海豹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忽然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仿佛海水蕩漾的無數粼光就是無數眼球，正從各個角度仔細觀察自己。

    “到此為止，我們撤退！”

    伊文朝著同伴做了個手勢，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引動流水像是箭一樣射向山林的地麵。

    噗——噗——！

    伴隨著一前一後兩個破水而出的聲音，伊文抓著海豹的胳膊，一路疾馳衝出了水幕，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

    “怎麽了？你們都看到了什麽？”白熊連忙迎了上去。

    “真是見鬼了！幾天前還是山地，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海洋地貌，這、這簡直就像是侵蝕一樣！”海豹抹去臉上的水漬，臉色發白的說道：

    “更奇怪的事情在於，這片海水深的不可思議，目測至少三百米開外。在這麽深的情況下，我們居然能在海麵上看到光……這真的是陽光嗎！？”

    “……”

    眾人聽到他的話後，忍不住昂首望向天空，每個人眼中的海麵都變了樣子。

    漫無邊際的‘天空之海’表麵，籠罩著一層細碎的粼光，仿佛是一張巨大無比的漁網。隨著波濤翻湧泛起的冷光則像是無數細鉤，隨著漁網起伏微微搖曳……（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