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跟我來這套，我也不需要這種無聊的刻意討好。”

    伊文回首看了她一眼，表情變得冷硬起來。此時她現在一反常態的柔順，結合從高位跌落的經曆，他總覺得像是女版的勾踐。非但沒生出一絲好感，反而多出了幾分厭惡——看來軟禁這種程度的折磨遠遠不夠，還需要長期的嚴格調教。

    “既然如此，就讓我猜一猜，陛下來這裏的目的吧。”艾露蘿梅眼波流轉，似乎領會到了什麽，微微低頭，說話間也用上了尊稱。

    “說說看。”伊文望著門外的綠蔭地，不帶感情的說道。

    “陛下剛從天外人的文明裏回歸，見識了他們擁有的製度文化之後，滿腦子裏肯定都裝著改革的事情吧。從此時的天色來看，應該是剛剛結束議政……剛結束議政就到這裏，那必然想和我討論相關的事。”她輕笑著回答。

    “這樣就好多了。”

    伊文見她不再裝傻，說話的口吻也多出些許溫度：“我也不打算瞞你，目前我正在改革農稅……未來成功的話，稅金會充裕好幾倍。”

    “清點田產，廢除丁稅，丈量土地？”艾露蘿梅敏銳的反問。

    “沒錯，差不多就是這些。”伊文欣然點頭。

    “陛下走出了我始終沒有走出的第一步，可喜可賀。”她順著伊文的石像遠眺綠蔭，幽幽的說道。

    “始終沒能邁第一步……也就是說，你心裏已經有了具體的規劃？”伊文好奇的問道。

    “是啊，如果不是被魔災拖住手腳，又要研究天外人的神秘力量，我已經準備實施改革了。但是改革僅限於農稅改革，因為接下來的事……已經不僅僅是‘改革’這麽簡單了。”

    說到這裏時，艾露蘿梅輕咬了口下嘴唇，十指交叉端起雙手，步履優雅的踱到他身邊，將心中的所想娓娓道來：

    “不僅僅是稅製的革新，可以說是社會結構的重組，新興工業力量會對會對帝國原本的文化製度帶來巨大衝擊。更重要的是，海博倫星的環境非常特殊，導致天外人的造物無法對接……我和他們在一起花了不少時間，才給王庭裝上了路燈，造價也是天文數字。”

    “如果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呢？”伊文繼續問。

    “解決了？”

    她詫異的望了他一眼，銀灰色的瞳孔收縮成一點，接著又迅速放大：

    “既然解決的話，隻需要加入他們的體係，按部就班的吸收技術，國力肯定會飛速提高。以你我的實力，鎮壓帝國內部的保守實力，帝國應該也不會出現問題。”

    “加入他們，按部就班的吸收技術……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

    伊文嗤笑著轉過身，望著她的側臉，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諷：“加入他們是沒有未來的，帝國必須對外保持封閉，否則會帶來毀滅性的後果。”

    “您和我究竟誰留過學……”

    艾露蘿梅詫異的看著他，銀灰色的眸子裏逐漸盈滿笑意，單手遮住唇齒、輕笑著說道:

    “封閉帶來落後，抱守陳規沒有未來！隻有對外開放，加入聯邦主導的分工寫作體係，才能跟上天外人的步伐。”

    “嗬嗬……”

    伊文並未正麵回答，而是意味深長的反問：“你之所以產生的這種想法，肯定是受了基恩的影響吧？”

    “無論是誰，我隻會接受正確的東西。”艾露蘿梅順勢轉過身，直視著他的眼睛正麵回答。

    “是啊，世上最完美的謊言，就是用一大堆真理去騙人。”

    伊文注視著那雙銀灰色的眼眸，冷笑著說道：

    “他們告訴你封閉帶來落後，卻從來不提開放的惡果，我來告訴你開發的真相：他們強調文化自由，這樣就能用宣傳武器摧毀你的文化。他們強調貿易自由，因為這樣就能進入你的市場，摧毀本土工業誕生的土壤。他們告訴你加入聯邦主導的大分工才是未來，這樣就能招來一群給他們打工的底層奴隸！”

    “你……在說什麽？”

    艾露蘿梅下意識的後退半步，刻意偽裝的溫順之色微微一僵，原本自信的眉眼也變得迷茫起來。

    “還不明白麽？我要讓你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此時此刻，伊文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步步緊逼：

    “你知道開放的對象是什麽龐然大物麽？他們貪婪成性、索求無度，隻要對外放開，他們會用一堆數字掏空帝國的所有資產，這是一場單方麵的洗劫，你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你最好冷靜點，不要去憂慮那些不切實際的事物。”

    這種理念之爭，令艾露蘿梅無法示弱，於是徹底私下了偽裝的麵具，據理力爭道：“用數字掏空帝國的資產，簡直可笑，帝國的臣民難道都是傻瓜？”

    “不是傻，而是無力反抗。沒有本土工業，經濟命脈自然受別人控製，隻要稍微動點手腳，就會爆發全國性的金融危機。剩下來的那點資產也會被無限低估，緊接著……就是無形的瓜分了。”伊文淡淡的回答。

    “美尼斯對他們而言太小了，不會有多少利益，怎麽可能在這裏製造金融風暴。”她垂死掙紮般的辯駁著。

    “真可笑，你居然把帝國的生死存亡，寄托在別人的善意上……隻有弱者才會乞求別人的憐憫！”

    淩厲的冷光跳蕩他的瞳孔深處，聲音的溫度驟然降到冰點以下，伊文站在她麵前，可看起來卻如同沉入了

    黑暗，整個空間裏仿佛都是他的視線。

    “……”

    艾露蘿梅眼裏掠過掙紮之色，眼眸裏的神光也在漸漸消失，軀體裏仿佛失去了靈魂，不受控製的連連後退。

    “我說的這麽明白，以你的聰穎不可能無法理解……或者說，你早就清楚未來的趨勢，隻是在刻意回避？打算賣掉這個帝國，換取自己的利益！？”

    伊文看著她這副倉惶逃避的姿態，忽然鼓起掌，毫不留情的故意挖苦：

    “按照你的想法做下去，帝國很快就會變成聯邦的一部分，或許在他們的曆史上，你就是美尼斯總督府的第一任總督了！”

    “我不是……我沒有……”

    她後退著忽然絆倒了一隻花瓶，身體一下失去平衡，神情恍惚的跌坐下來。然後防禦性的捂住了腦袋，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

    “不可能的……事情不會發展成那樣，我沒錯……我才是對的！”

    此時此刻，艾露蘿梅已經被伊文說服了，隻是單方麵的不願承認罷了。其實心裏很清楚，如果沒有伊文橫插一手，繼續按照她的路往下走，帝國一定會毀在自己手裏。

    這也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麵對的事——承認自己無能！

    伊文俯身湊到她耳畔，說出了最後的誅心之言：“無論願不願意你都必須承認，我取代你果然是對的，帝國在你手裏隻會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

    她渾身一個激靈，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起來，瞳孔也是黯淡無光，淚水無聲的順著麵部線條向下滑落。

    身體層麵的疼痛，或者權勢的威壓，隻會造成一時的屈服，時間長了甚至會產生反彈。隻有從精神層麵摧毀一個人的思想，才是徹底的調教。對於一個醉心於權力、自視甚高的人來說，最能摧毀她的方式，就是讓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一一一一一一

    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伊文從聯邦訂購了一批穀種，將底價上調三倍後賣給皇室錢莊，然後再平價轉手賣給貴族老爺們。接著利用貴族們購買種子的錢，購置了一整套化肥工廠的技術和設備——從合成原材料到製作化肥一條流水線，即裝即用。

    等到合適的時機……自然還是向貴族老爺們推銷出售。

    伊文算盤打得很好，砸錢先把農業搞起來，等到小部分農業人口就能生產供應全國的糧食時，就開始跑步走向現代化。

    根據他和小希的研究，工業化的先決條件，或者說農業國家轉型的瓶頸，其基本的製約就是能源（石油、煤炭），動力輸出（蒸汽機、發電機），糧食，纖維（棉花、紡織業），建築材料（水泥）。

    在技術可以全部可以進口的情況下，而糧食自然成為了重中之重。

    隻有具備足夠多的糧食，才能養得起大量的脫產人口。等帝國對接了聯邦的技術，完成基本的教育之後，脫產人口就能誕生出教師、醫生、工程師、科學家、工人、程序員等等職業。

    擁有海博倫開發財團這個對外窗口，以及智慧女神小希，伊文自信帝國隻需花一到兩代的時間，就能追上太空城平民區的水平。至於聯邦麽……除非它自身出現什麽問題，否則很難追平。

    歸根結底，太空城沒有什麽核心產業，但是聯邦光一個機甲技術，就是足以讓等閑文明望而生畏。

    一一一一一一

    雨季末期，埃赫塔頓城外已經是一望無際的枯黃草原。幹旱之神悄悄地降臨在這受到眾神庇護眷顧的大地上，惹眼的枯黃則一直蔓延到目光的盡頭。那枯澀的色彩仿佛能無限延伸，在灼熱氣流的撫摸下一層一層的翻卷著、伸展著。

    鏡湖湍急的出水口向著遠方模糊的地平線蜿蜒而去，那湛藍色的曲折身形，將整個天空都映照在了水麵上。

    “希望這一次出征，能將魔災變成曆史……”

    德爾魯瞭望遠方，低聲地呢喃了一句，褐色的瞳孔將整個荒野盡收眼底。

    在他身後，兩千五百名日冕騎士正在那裏無言地等待著。同樣銀白的披風，同樣的半封閉式的輕甲，同樣的寬沿頭盔。幹枯的狂風在空中翻騰，陸行鳥依偎在主人身旁，不時撲騰翅膀驅散體表的酷熱。

    日冕騎士後方，是一支數量隻有三百人的小型軍團，清一色的封閉式頭盔，全部身著刻有日輪圖案的銀亮重甲，手持長矛和短劍。這些分成兩列站立在太陽禦輦旁，如同兩排盾牆，簇擁著中心處的君主。

    而在日冕騎士團和聖胄軍的前方，則是數量最為龐大的帝國正規軍，共計三萬人，全部是千挑萬選的精兵。其中經曆了兩個月特訓的炮兵和火箭兵也被拉上戰場，由獵魔團掩護他們的側翼。

    如果算上後勤部隊，能算得上十萬大軍。

    不過很可惜，大部分戰士的主要作用是封鎖地區，而不是正麵作戰。

    至於正麵作戰……即便不算伊文，炮兵、火箭兵、獵魔團加上聖胄軍也是綽綽有餘——前提是協同的起來，暫時無法協同作戰也沒關係，利用這次機會慢慢練就是了。

    現在的伊文根本沒把恐懼獸放在眼裏，不要說普通的恐懼獸，魔王級恐懼獸也不過三級水準，對他來說揮手即可抹去。艾露蘿梅之所以無法徹底蕩平魔災，是因為她無法看破恐懼獸的偽裝，但是這點對伊文來說不是問題，因此他有信心將魔災徹底遏製下去。

    至於徹底撲滅……這點難說，畢竟有人崩潰的地方就有恐懼獸。

    “除了恐懼獸之外……還有那六個礙事的家族，希望能夠一次性鏟平。這次我把整個王庭都讓給了他們，狐狸尾巴也該露出來了。”

    想到這裏，年輕的君王猛地抽出負在身後的佩劍，正對著照樣高高舉起，緊接著冰冷的鋒刃便將淡金色的光芒切割成無數的細絲。

    “恐懼獸！魔災……這個困擾了帝國數年的噩夢該醒了！”他說著將武器“刷”地指向前方的地平線：“我們將摧毀隱匿在帝國全境的恐懼獸，焚燒它們的靈魂，讓人民免受惡魔滋擾之苦，讓這片眾神眷顧的大地重歸安寧！”

    “我能聽見你們內心深處的呼喊。”伊文的聲音低了下去，但卻格外的清晰：

    “你們渴望守護這片土地，渴望讓秩序碾碎混亂，渴望看到惡魔的血染紅大地！所有的犧牲都會有回報，戰士的英靈回歸極樂淨土，他們的家人會得到妥善照料……以諸神的名義，全軍開拔！”

    “第一軍團前進！”

    “第二軍團前進！！”

    ……

    “日冕騎士團出擊！”

    “聖胄軍出擊！”

    伴隨著他的命令，龐大的軍陣仿佛是一片燃燒著的冰藍色火海一般，沿著蜿蜒的河流向前延伸，很快在枯黃的大平原上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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