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

    白天裏發生了許多事情的選拔會場，此時空空如也，說不出的冷清。騎士選拔已經是過去式了，整個聖光焰結界內，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在這本該一個人都沒有的會場，還剩下一個人。

    黑屏的轉播大屏幕上，琴嵐孤獨地坐在夜風中，好像從白天開始就沒有動過。

    她在等一個人。

    “抱歉，讓您久等了。”林婉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琴嵐的身後，她和以前真的完全不同了，速度之快、身法之鬼魅，簡直和阿爾法、斯卡納這樣的頂尖獵魔人有一拚，甚至有些夜行血族的味道。

    琴嵐卻沒有回頭，因為林婉並不是她要等的人。

    “白天的選拔結束之後，你傳音跟我說，會帶‘那個人’來見我，那人呢？”琴嵐問。

    “我在這兒。”又一個聲音響起，沙啞中帶著磁性。

    一身黑衣的龍五悄然出現，全身上下似乎都寫著“我為滄桑代言”，但這不是他刻意而為，而是他身上真的有一種奇特的古老時光的氣息，根本掩飾不了。

    奇怪的是，在聖骸戰爭中失去了一條手臂的龍五，至今都沒有複原，那條被半聖打落的手臂永遠地失去了。

    可眼前這個黑衣的龍五，卻是四肢健全，隻是身形有些虛幻。

    林婉悄然退去。

    琴嵐起身回頭，和龍五對視著。

    “你應該知道我要問你什麽。”琴嵐說，開門見山。

    龍五點了點頭，也不廢話，開口了：“是的——正如你曾經懷疑的那樣，我不是古武者。”龍五開口就是一句驚世駭俗的話。

    “嗯，還有呢？”

    “我執意離開武宗，是因為不願意被已經懷疑我的你，發現我的秘密，並不是和李幸倪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係。收龍小六為徒，的確是有點掩耳盜鈴了，我其實心裏明白，‘培養出一個古武者’並不能打消你心中對我的職業的疑問。”

    “嗯，還有呢？”

    “我的確和獵魔城有很深的關係，至於是什麽關係，想必這些天來，你已經猜到了。至於李小森……”說到這，龍五頓了頓，才接著道，“李小森實際上是李幸倪選中的人，我隻是負責給那少年一些指引，連幫助都談不上。”

    龍五平靜地說完。

    琴嵐平靜地聽完。

    然後兩人陷入沉默，隻有夜風吹拂的聲音。

    良久，琴嵐似乎終於消化了龍五口中那些說出去足以驚掉整個世界的下巴的信息。

    她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低聲說：“你這混蛋，瞞我瞞的好苦！”

    “對不起……”

    “你可是我的男人啊，我給你生了一個女兒！”

    “對不起。”

    “別跟我說什麽對不起！”琴嵐忽然有些失控，她盯著龍五，眼淚從眼眶裏不停地湧出來，一字一頓地說，“在古代通道裏，三個月的時間！你真以為我什麽感覺都沒有？你一直都在看著我，通過李小森那小子，看著我！但你直到今天，才真正站出來見我！！”

    如果李小森在場的話，聽到這話應該會非常意外。

    這個小鎮籠罩在聖光焰結界之中，而結界的核心中樞，則是控製在海洋手裏的獵魔城傳承神器。

    連李小茜、柳長生，都無法突破結界的阻隔，龍五同樣不能。

    所以眼前這個黑衣的龍五，其實並不是結界外聯軍大本營裏的那個龍五。

    這個龍五，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段影像，一個意識片段，一個靈魂殘片——這不是日行者聯盟中任何一支山門的能力，也不是夜行者的能力，在這個年代，這是龍五一個人的專屬技能。

    “對不起。”龍五第三次說這三個字。

    琴嵐揮了揮手，示意龍五不必再說了，她擦幹眼淚，恢複了平靜。

    想要調查清楚的關於龍五的事情，至此已經都明白，而且從龍五本人這裏得到了確認。

    琴嵐心中了然了許多，卻忍不住心痛。

    她不懷疑龍五對自己的感情，在墮入通幽古路的時候，看到發了瘋一樣衝向自己的龍五的時候，琴嵐就不懷疑了。

    琴嵐隻是覺得意興闌珊——

    不錯，她是龍五的愛人。

    但李幸倪才是龍五的同道。

    “好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能夠跟我坦誠這一切，雖然有點晚。”琴嵐說，“雖然你說著對不起，我也看得出來你真的很難過、很抱歉，但重來一次的話，你還是會隱瞞我的吧，對麽？我太了解你了。對你而言，愛情永遠不是第一序列，你有你的信仰，你的……使命。然而他媽的這還就是當初我愛上你的最大理由！”琴嵐爆了句粗口。

    正如琴嵐說的，龍五此刻滿臉都是悲傷，這個男人哭了，沒有聲音，但淚水打濕了他的胡子。

    但同時，龍五的眼神依然堅定，他的確感到抱歉，但他沒有後悔。

    “你和李幸倪，到底想要的是什麽呢？”琴嵐問。

    “我們想要把夜行者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滅掉，驅除得幹幹淨淨。”龍五這次倒是無比坦誠，“希望在沒有夜行者世界裏，你我之間這樣的悲劇會少一些。”

    日行者和夜行者的對決，已經持續數千年了。

    所有日行者都知道夜行者是最大的敵人。

    但數千年的糾纏，讓日行者們的內心深處，其實認為夜行者是不可消滅的。

    不要讓夜行始祖複活，不要輸給夜行者，這才是目前絕大部分人的想法。

    但龍五和李幸倪，卻說要“徹底消滅”。

    這一刻琴嵐笑了，笑得有些高興，又有些悲傷：“徹底消滅掉夜行者麽，好吧，不愧是我的男人，也隻有這樣的理想，才值得你為之把我們的感情都排在後邊吧。”

    然後，琴嵐說了一句讓龍五極為意外的話：“我能幫你、幫李幸倪，做些什麽呢？”

    龍五呆住了。

    琴嵐卻還在笑：“怎麽，很意外麽？其實我明白的，你為什麽必須在理想和感情之間，二選一，而不能兼顧——因為學院派和山門派，對麽？我不是鬼劍，更不是瑞拉那樣的人，但我終究做不到佛寺的無名和尚那樣的程度，允許書院重建，甚至並入華夏山門，這才是你必須和我分道揚鑣的理由吧。”

    “我和你一樣，也是個固執的人啊，龍五。”

    “如果重來一次，我依然不會在書院的問題上妥協，所以我……其實並不怪你。在你對我坦白之後，我就不怪你了。”

    龍五啞著嗓子，有些艱難道：“那你現在為什麽反而——”

    “因為我已經不是武宗之主了，我隻代表我自己，支持自己的丈夫、還有丈夫最信任的同伴，有問題？”琴嵐笑得越發燦爛，那種讓龍五看得心痛無比的燦爛，“關鍵是，我是個死人啊，通幽古路把我硬生生推到了聖境，卻也斷絕了我的生機，我活不久了，你相信你也看出來了。一個將死之人，我不能任性一把麽？”

    龍五急切道：“這才是我今天來見你的理由，我想到一個方法，有可能讓你能活下——”

    他沒有說完。

    因為琴嵐揮了揮手，一陣風吹過，把龍五本就有些虛幻的身影，吹成了一陣青煙。

    夜風中，琴嵐低聲喃喃了一句：“開玩笑，你知道我不可能選那條路的，我又不是你和李幸倪。”

    林婉的身影，再次浮現出來。

    琴嵐看了過去，麵對林婉的時候，她再次恢複了武道大宗師的氣度，沒有麵對龍五時那種完全的女人的一麵。

    “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李幸倪真的不簡單。”琴嵐看著林婉，由衷歎道，“雖然我大概是沒機會深究了，但李幸倪的秘密，恐怕比我丈夫更多吧。”

    林婉臉色微變。

    琴嵐擺擺手說：“沒事，你是什麽樣的存在，你背後的李幸倪是什麽樣的存在，我不關心。說吧，除了安排龍五和我見麵，李幸倪有什麽話讓你單獨帶給我？”

    林婉吸了口氣，說道：“是這樣的，院長大人其實不希望李小森參與接下來的戰鬥，她說李小森是王牌，但還需要成長，現在還不是時候。”

    琴嵐笑了笑，說：“不錯，這其實也是我的想法，李小森那小子的確有些特別，但就目前而言，他對上柳長生估計要被打得連媽媽都不認識。”

    林婉看著琴嵐：“所以大人您——”

    琴嵐點頭，以一種平淡、卻霸氣的口吻，說：“我知道李幸倪希望我幫她做什麽了。挺好的，這也是我本人的想法呢。哼，隻是沒想到生命的最後，我居然和我一直最討厭的女人，成了同道？人生還真是神奇啊……”

    黎明了。

    結界之內，無論做好準備，還是沒做好準備，所有人都不得不麵對的一個現實就是：大戰將啟。

    聖光焰結界在動搖，不是因為外界夜行者的衝擊，而是因為作為結界核心的傳承神器，正在海洋的操控下，一點點從密西根湖的湖麵之中，拔升而起！

    這次不再是第三輪選拔的那種故意做出來的假象，而是真的。

    李小森一聲不吭地站在海洋身邊，就像個影子。

    作為守護騎士，李小森也做好準備了，守護騎士要做的事情其實不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別做別做不必要的事情，一切以保護海洋，打出該有的神器威能為核心。

    李小森為了殺李小茜而來到北美，如今很明確的一點是：海洋手中的那件神器，就是目前對李小茜、對始祖意誌，殺傷力最大的武器。

    “這傳承神器，看起來很了不起呢……”李小森心想。

    這世界上有不少頂尖的武器，比如華夏武宗的戰神兵器，也包括眼前的獵魔城的傳承神器。

    不過感覺上，這獵魔城的傳承神器，在氣勢上還是比不過華夏的戰神兵刃，隻是這神器似乎有種武宗戰神兵器所沒有的奇特波動，對夜行者、尤其是夜行血族，有種強烈的幹擾、影響能力。

    簡單來說，這是一件完全針對夜行者、尤其是夜行血族的武器！

    “應該和那史前古代文明，有著很深的關係吧。”李小森又想。

    那傳承神器開始運轉力量的時候，分明有一個個奇異的字符，浮現在燈塔型的神器周圍。

    李小森不認得那些符文，但如果沒看錯的話，那些文字的風格，和自己在古代通道裏，見過的古代大學者拉爾斯留下的石板筆記上的字跡，是非常類似的，一脈相承。

    史前古代文明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東西不多，古代通道大概是其中保存最完好的一個，其餘還有一些古代兵器、古代能力傳承，在各大山門裏都有一些，其中又以華夏書院所保留的最多。

    現在看來，或許獵魔城才是史前古代文明，真正在這個世界留下的遺產？

    李小森看著身旁的海洋——

    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在運轉神器的時候，變得和平時有些不同。

    不再是那種西方的白人女孩，而是在飽滿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個小小的尖角，並不猙獰，反而有些可愛，同時有種非人類的精靈般的氣質散發出來。

    結界內外，雙方大軍都已陳兵準備。

    而在隔離帶內外，支援聯軍和另一批夜行者軍隊，也在對壘。

    格雷森正有條不紊地把一個又一個命令下達下去。

    阿爾法和伊利莎一左一右，站在格雷森的身旁，他們將作為格雷森的守護者，參與即將打響的戰鬥。

    至於第一獵魔人斯卡納，反而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是頂尖的單兵，最強的戰場自由人，戰鬥開始之後，斯卡納會伺機隻取被架在那無形的斷頭台上的賽麗。

    看起來，一切都已就位，隻等戰爭打響的那一瞬間。

    直到琴嵐無聲無息地來到李小森的身旁。

    “您老人家終於來了啊，我還以為您連對夜行者的戰鬥都不參加了呢……”李小森說。

    對於琴嵐，李小森有很大的怨氣和不爽，但又其實恨不起來。

    但看清楚琴嵐的表情後，李小森呆了一下。

    此刻的琴嵐……很霸氣！

    是那種李小森印象中該是武宗之主的氣場，之前的琴嵐更像是個和丈夫慪氣的妻子，兩者在李小森眼中無高下，後者或許反而更可怕一點，但不可否認的是，兩者差別很大。

    現在的琴嵐，完全不一樣了，氣場極強！

    然後隻聽琴嵐簡單地說：“這是我在通幽古路裏的收獲，今後你達到足夠程度的時候，就能打開來看了，希望對你有些幫助。”說著隨手把一團淡淡的光團，點入李小森的眉心。

    “修行方麵，我給不了你什麽建議了，唯一能說的是，你現在還打不過柳長生。”

    “最後一點就是，雖然這段時間對你不太好，但還是想拜托你，多照顧照顧我的女兒，你說過你和琪兒她是好朋友的，沒錯吧？”

    李小森有點懵，心說老人家您到底又是鬧哪樣兒？什麽意思啊這都是！

    然後他就感覺自己動不了了，同時也知道了琴嵐的意思：“接下來的這一戰，你不用參加了，退下讓我來。”

    李小森：“……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