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於一個偏僻的陸家村，出世的日子恰是隆德六年六月六日。據說那日天氣晴朗，青空一碧萬裏，江山如昔平常，天地萬物不曾因為我的誕生而現出絲毫異象。於是乎在此普普通通的日子裏，我普普通通地落地，普普通通地啼哭，普普通通地成為了貧苦家庭的第三名成員。

    如果硬要數算不普通之處，那隻有出生的時日稱得上有點特別。隆德六年六月六日，六六六，聽起來感覺的確有些許拉風。我爹大字不識幾個，本來還因取名的事情撓破了腦袋，結果時日的特別瞬間為他tí gòng了靈感，他一拍大腿當機立斷做下決定，就叫陸雙六。

    當年我娘堅決反對這名字，雙六雙六，那不是賭具嗎？難道當爹的糊塗透頂，從小就要培養兒子做賭徒？所以我爹宣布決定之後，立馬被老婆揍了三回，還被迫在門檻上跪了幾個時辰。然而我娘畢竟吃了不識字的虧，隻有揍人的份，卻給不了一丁點建議。我爹則憑著文化素質比老婆高一個檔次這個優勢，把取名的最終決定權緊緊地攥在手中，並且笑到了最後。

    陸雙六這名字剛剛取好，便傳遍了全個陸家村。能夠如此，絕非名字響亮，隻是因為陸家村實在太小。話說這陸家村，上上下下不外十幾戶人家，總共才五六十口人，因為大半村民姓陸，所以討了個方便，稱為陸家村。

    陸家村藏在荒山野嶺間，向來人丁稀少，故此每一個新生男丁，都是村子裏的一筆財富，都是延續村子血脈的種子。如此一來，我從降生開始便受到各家各戶的嗬護，因此雖說生活過得艱難困苦，但是終究還能勉勉強強夠得上溫飽。

    其實人生在世，不外乎都是一個活字。既然能夠活著，粗茶淡飯何嚐不可，何必追求山珍海味、絲羅綢緞。陸家村人大多深諳這人生真諦，寧可平淡過活，從來不求上進。我爹娘亦是這般人物，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心無大誌，毫無憧憬。於是乎，我自然而然成為了放牛娃，倘若按照祖祖輩輩的人生軌跡，我應該是娶妻生子繁衍後代，世世代代窩在這個山窩裏，不聞世事，了此一生。

    但是當時代的齒輪轉動，縱然是窮鄉僻壤，也要被時勢的波瀾吞噬。清澈見底的人生頃刻間渾濁不堪，連深淺都探不清楚。

    六歲那年的某一天，我又帶了老牛阿黃出門。鄉下人耕田勞作，素來缺乏時間概念，所以我也不曉得那天到底是啥時候，隻記得豔陽高掛，村子裏繁花錦簇，清風徐徐，甚是教人愉快。

    老黃頗通人性，隻需主人一召喚，它便會慢悠悠踱過來，蹲下任我騎坐。我將阿娘塞給我的兩塊燒餅用葉子包裹好，揣在懷中，便騎著老黃出門而去。

    陸家村在山窩裏，適宜放牛的地方數不勝數。不過我向來喜歡遠行，把老黃帶到小山口處。一來那裏溪水環繞，青草豐盛，二來在那偶爾可以遇到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之所以想和陌生人相遇，自有我的打算。

    見慣了村裏的男女老少，我總想瞧瞧村外人的樣子。小孩子天性好奇，對村子外麵的世界充滿著向往。阿爹有時會帶我到山下鎮裏賣柴火，我才得以一窺那個神秘的所在。

    山下的鎮子比陸家村大了幾倍，屋舍大都殘破不堪，唯有鎮中一間大宅子豪華氣派，引人注目。可惜大宅子門口站了護院，我還沒有靠近，就被嗬斥著驅逐開。所以這宅子不提也罷。

    牽著阿爹的衣襟走街串巷，聽著阿爹一路吆喝，尋找買家。若是運氣好，賣出個好價錢，阿爹就會到街口光頭的攤子買個糖人給我解饞。一天阿爹心血來潮，居然從貨郎那買了一個小風車。我捏著竹簽，輕輕一吹，風車拚命旋轉，轉得心花都綻放開了，轉得阿娘親了我好幾口。

    可惜糖人再好吃，吃幾口就光了，風車再好玩，玩幾天就膩了。鎮子裏還有捏泥人的，還有賣布老虎的，我好鍾意，阿爹卻說他沒錢買。錢是個好東西，不僅僅能買糖人，還能把貨郎擔子裏的玩具統統搬回家。

    鄰居陸富貴就曾經有錢過。陸富貴大了我幾歲，見識廣博了不少，時常拉了幾個小破孩在榕樹底下吹牛。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他富了。因為下午他到山口摸小魚蝦時，有陌生人問路，隨口胡扯，陌生人居然送了他兩個銅板。我不曉得兩枚銅板到底是多少錢，但聽說至少值得一個猴子miàn jù時，我羨慕得鼻涕都流了出來。

    陸富貴叫我別告訴別人他得了兩個銅板，我應承了，忍著沒告訴爹娘陸富貴有錢買miàn jù。可這秘密後來不知怎麽還是泄露了，銅板被富貴爹搶走了，換成了一壺酒。富貴又哭又鬧，在院子地上打滾，髒的像個泥人。後來挨了一頓棍子，便不敢提起銅板的事情。

    可他的經曆卻勾起了我的**，原來到山口給陌生人指路就可拿到銅板，有了銅板便能買到猴子miàn jù。所以每天放牛，我都特地去山口。然而偶爾經過的陌生人，卻從來不問我道路，他們或騎或行，身影漸漸消失，從未留下半個銅板。

    我卻堅持不懈地在山口守株待兔，盼望著自己也有陸富貴的運氣，然後換回五六七八個miàn jù，天天戴，絕不重複。

    翻過兩座山，便是山口了。山口前有一條土路穿過，朝西即是小鎮，朝東則是我爹都沒去過的地界。村裏花胡子老伯曾經走南闖北，闖蕩過江湖，閑得無聊就會暢談往事，描述東邊的繁華。老人牙齒掉了七七八八，口齒不清，我壓根聽不清他具體說些啥。隻是說到大碗肉大碗酒時，一雙老花眼刹那間閃爍著光芒。

    大肉再好吃，我也不敢離開山口，大家都說對麵山裏有山賊，專門逮了小孩吃心肝。故此，路程到此為止。我將老黃牽到溪水旁，任它溜達，自己則跳進小溪抓魚玩。

    冷不防，聽到遠處有人馬嘶喊，朝東望去，土路煙塵彌漫，顯然有人策馬追逐。娘告誡過我，倘若有人打架，咱們避開，莫受了牽連。由此我把老黃牽到林子裏綁住，自己卻壓抑不住好奇心，沿路小跑，躲在路旁草叢裏暗暗觀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