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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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撫摸著我的頭,安慰道:“阿爹揍你是為你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老黃沒了不要緊,阿娘去買多幾頭,咱就在山口賣給官人。”

    好吧,當我把師父編的謊言一五一十說給爹娘聽,他們轉眼間換了臉色,大有母慈子孝,闔家歡樂的樣式。其實我本想實話實說,但是想到師父凶神惡煞的模樣,話到嘴邊便換了詞。

    師父這套謊言說來也簡單,就說是有過路的官人馱貨的馬匹死了,見到我家老牛便搶著買走。本來我死活不肯,他們一怒之下,丟下一錠金子便牽牛離開。至於我身上血跡,則是因為對方馬匹死時吐血,恰好噴了我一身。

    一錠金子外加六文錢,飛來橫財足夠讓人忘乎所以,哪裏還會去追究事情的真偽。爹娘笑得合不攏嘴,把兒子還沒吃飯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待我哭泣要吃的,他們才醒悟過來,歡歡喜喜起灶煮白米飯,甚至還添了兩個雞蛋。

    若非逢年過節,家裏是吃不到白米飯和雞蛋的。而今二更的時候關起門來吃大餐,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我吃得香甜,爹娘則在一旁盤算要如何花這筆意外之喜。阿娘不斷建議先用金子換牛,再讓我在山口守株待兔,沒事賣牛換金子,過幾年也能到鎮裏當大戶人家。原來師父說用石頭換牛是真事,我倒是錯怪了他。

    吃飽後,阿娘說我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很是爽快地替我換了一件全新的半臂。這件半臂沒有補丁,本是祭祀拜佛時才著的新衣。穿上時,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飛上了極樂世界。

    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白米飯吃飽,穿新衣睡覺,既然衣食雙全,此生無憾。辛苦了一整天,累得不成樣子,後背往席子上一貼,隨即墜入夢鄉。

    睡得正香,感覺腹部**辣的,仿佛有火在燃燒,燙得驚醒過來。驀然回憶起師父說我中毒,黑暗之中看不清自己手掌的毒氣是否更盛,想到頭一遭又吃白米飯又穿新衣就得死於非命,不由得悄悄啜泣。

    轉身瞧瞧爹娘,兩人睡得香甜,夢中笑得合不攏嘴。爹忽然說起夢話:“雙六,咱去買糖人,爹給你買一對好不好?”娘也來了幾句夢話:“雙六,娘找空給你納了鞋底,讓你也有鞋穿。咱也做大戶人家,大戶人家是不打赤腳的。可憐的娃啊,長這麽大,還沒穿過鞋子呢。”

    爹娘的夢話激起我對生存的眷戀,我才六歲,還有好些日子得去吃糖人,得去玩玩具。若是死了,當了鬼,想吃也吃不著,而且還怕人家吐口水。

    雖說我有一百個不願意,不想再次見到師父粗暴的臉孔,不想見到殺害老黃的罪魁禍首,然而為了活下去,終於下定決心,偷偷起床走出家門。

    離開陸家村時,天還未亮,村裏人皆在熟睡。山坳裏靜得聽得見自己心髒的跳動聲,每一次跳動都教自己毛骨悚然。陸富貴說過,這雞鳴之前,恰是猛鬼橫行霸道之刻,出門過早,難免會被亂墳崗的猛鬼捉去彈**。鎮裏的王某人就是因為如此,才入宮當了太監。陸富貴的胡說八道一時間浮現腦海,害得我一邊捂著襠部,一邊摸索著前進,結果摔了一跤。

    待到一縷晨曦透過茂密的枝椏映射在臉上,我已經到了懸崖邊。一顆心頓時重新提到嗓子眼口,不知毒蛇會不會咬我。在亂石堆外徘徊了好一會,才立下決心踏入其中。

    再次走入亂石堆,再次進入蛇群堆,所有的擔憂立刻打消了。所有的蛇全當我是透明的,在蛇堆中穿行,它們始終對我不理不睬。我玩心大作,提起一條黑斑大蛇甩了幾圈,那蛇依舊毫無脾氣,任我把玩。玩得興起,居然把來意忘光了。

    猛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香味縈繞,直教我回憶起大口吃肉的時光。

    一年到頭,家裏吃肉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家裏雖說養了幾隻雞,可是統統得留下生蛋賣錢,以便把錢交給收稅的差役。否則阿爹就得去當苦役。

    故此我對肉的味道特別靈敏,若是村裏有人煮肉,我聞一聞,便知道是哪家哪戶大快朵頤。我時常會趴到那家人的窗口,伺機討口湯喝。

    此時此刻聞到的肉味,把我的心頃刻都勾引走了。趕緊循味而去,拐了七八個彎,但見炊煙嫋嫋,師父正在烤鳥。

    不曉得他用什麽手法給岩雀剝了皮毛、去了內髒,用裹著樹葉,穿了樹枝,架在石頭上烤。油脂滴落,火苗滋滋作響,鳥肉呈金黃顏色,顯然可以食用了。

    涎著臉湊上前,嬉皮笑臉說道:“師父,你烤肉的本事可夠高的,比鎮裏二狗子還強。”一句莫名其妙的奉承話說得師父哭笑不得。

    “二狗子是誰啊?阿爹說是館子裏的幫廚,他經常給我爹買柴火。”

    “小仙丹,想吃就別繞圈子,這馬屁都拍馬腳上了。”話畢,扔過來一隻烤好的鳥。

    我伸手去接,觸手之時才發覺極燙,忍不住放開手,鳥肉跌落在地。我自己連連跳著,皺著眉頭,雙手直朝半臂上搓,嚷道:“燙,燙。”

    師父顯然是故意做此惡作劇,專門想看我笑話。見我如此狼狽不堪,他開懷大笑,口中髒話連連,罵的興高采烈。

    不過有肉吃,足以讓我暫時忘記他害死老黃的仇恨,如何會去介意這些小插曲。於是蹲下,用衣服的下襟裹住鳥肉,拂去肉上的泥土,吹幾口,咬一口。這岩雀的體型不小,至少有半隻雞那麽大,可我狼吞虎咽,不消一會便把它吃剩下骨架。

    “師父,我還要。”這回我可夠直截了當的。

    “好小子,飯量不錯嗎。”

    師父又扔過來一隻。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我幹脆把身上的半臂當成羅網,輕而易舉接住燙手的烤鳥。這辦法著實管用,隻可惜滿身油汙,斷送了一件嶄新的半臂。

    我一連吃了四隻,一直吃到肚子脹痛才肯作罷。打著飽嗝,我不敢動彈,稍稍一動,油膩膩的胃液就騰到喉嚨,教人好生難受。坐了許久,腸胃才舒服寫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