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少年被她一扯，身形不穩，隻見一道凜凜劍光，自眼前倏然閃過。他屏住呼吸，握住腰間別劍，回身一望，就見茫茫林間，血月之下，那幾朵看似可愛的風車小花，遽然變了模樣。

    嬌嫩的花心不住放大，騰然一變，化作了一張布滿肉褶的惡嘴，口中還發著嗚嗚的聲響，著實讓人倍感反胃。

    卓爾然眉心緊皺，正要上前幫師姐的忙，卻見少女手上劍花翻轉，寒光一閃，那幾張可怖的大嘴便消失不見，隻餘下幾朵蔫乎乎的小花，順著清風，自空中緩緩飄下。

    少年蹙著眉，彎下腰，拾起那幾朵發蔫的嫩黃小花，怎麽也想不到它們竟然會是那樣惡心吧啦的花妖。他還在微微發怔之時，就聽得一個清甜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小卓子，跟上來。”

    卓爾然抬頭一看，就見粉衫少女已在樹頂禦劍而立。他心頭一動，趕忙使出禦劍的本事，身形一躍，跟到了朱粉的身後。

    二人立於劍上，低頭一看，就見四下黑霧繚繞，一片模糊，林間景象已經看不真切，便是默念咒語，也隻能隱隱聽見慘叫聲、哭喊聲，從雲霧之中不斷傳出。

    朱粉眉頭緊皺，正苦思冥想解救之法時，忽然之間，靈光一閃，心間出現了一個主意——修補陣眼！

    詭術妖姬寫過的每一個章節，朱粉都仔仔細細，過多遍。她本來就記憶力不錯，讀了這麽多遍，自然也記住了很多設定。

    比如說，在詭術妖姬的第一章裏，密密麻麻的設定敘述中，有那麽一條，很不起眼，但朱粉卻是記得清清楚楚。詭術妖姬說了，這個斑筍山的陣法，陣眼就在中央處的一株鳳凰鬆內。

    無論如何，首先要去查看下陣眼的情況。

    朱粉想到這裏，眨了兩下眼兒，自袖中化出一個獨家法寶——小人折子！

    這四個字的斷句方法是，小人，折子。

    這折子乍看起來，平凡無奇，就像是皇帝龍案上的奏折一樣，可若是抓住兩邊，使勁一拉，就會像手風琴那樣，拉出一串一串，層層疊疊，手拉著手的折紙小人。

    少年卓爾然雖然也當了一段時日的劍童了，可卻也不曾看見過這樣稀奇的法寶。他微微歪著腦袋，就看見朱粉長袖一拂，伴隨著點點金光，那小人折子倏然墜入林間，緊接著，千百個折紙小人化於無形，取而代之的則是千百個朱粉大師姐！

    數不清的粉色幻影，一入林間，便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識，迅速四散開來，朝著一陣陣揪心的哭喊聲奔了過去，可謂救死扶傷，普度眾生，看起來就像是迅速出警的110公安戰士。

    卓爾然目瞪（劃掉，沒有眼）口呆，忙不迭地問道：“這、這也太厲害了！”

    朱粉一邊引著他往林子中央飛去，一邊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這法寶隻能用一次，扔出去就沒有了。變出來的小人，雖然有我十成功力，但是卻隻能支撐三盞茶的工夫。我們還是要趕緊修補陣眼，不然三盞茶過後，就是千千萬萬個我，也打不過那些妖物了。”

    三盞茶，就是半個小時。

    朱粉沒有告訴卓爾然，這法寶雖然稀罕，且威力強大，但是凡事都有兩麵，這小人折子，也有十分厲害的副作用。每一個小人，都是朱粉的心血所成，小人殺的妖物越多，朱粉的功力就損耗越大。

    三盞茶過後，小人力氣耗盡，重又變成紙片，而朱粉也會功力大減。

    說話之間，二人已來到了林子中央。朱粉的靴履才一落地，一陣吱哇亂叫、歇斯底裏的聲音就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少年在她麵前，也比平日更勇敢了些，一聽著聲響，立刻就握緊劍柄，飛身而去。朱粉抿了下唇，看著他寬闊結實的後背，感覺很是欣慰，連忙腳尖點地，提步跟上。

    血月當空，寒風獵獵，二人循聲而去。卓爾然到了那哭聲來源之處，凝住身形，眉頭緊蹙，抬頭看了一圈，隻聽得見那有些耳熟的哭聲，卻是瞧不見哭者何人。

    他正暗自詫異之時，朱粉忽地出聲道：“小卓子，你看地上！”

    卓爾然心神微凜，趕忙低頭看去，卻見淤泥之中，隻一個小小的腦袋還露在地上。那泥中之人，梳著個小小的四方髻，別著一根青玉簪子，看起來貴氣得很，正是修仙小隊中的另一位，出手闊綽的貴公子慕容韋。

    因卓爾然是孤兒，出身貧寒，慕容韋平時便想靠著銀子和靈石，驅使他給自己當牛做馬，哪知卓爾然卻是個有心氣兒的，完全不搭理他這套。兩人平時在小隊中，有點兒死對頭的意思，你若強，我一定要比你更強。

    眼下二人相見，卓爾然也有些少年氣性，忍不住扯了下唇角，輕聲說道：“我還當是什麽妖魔鬼怪呢，原來你是掉進沼澤地裏了，真是沒出息。”

    慕容韋卻已經麵色青紫，字不成句。朱粉見卓爾然站起身子，想要用劍將慕容韋挑出來，正要出聲，卻見那淤泥妖已經等不及了，遽然之間，如雨般的泥點從地上飛濺而起，卷起小小風暴，朝著少年卓爾然奔襲而來。

    是了，人能成妖，動物能成妖，花花草草都能成妖，地上的淤泥也能吸取日月之精氣，化成妖物，且還是等階不低的妖物。

    卓爾然初入蜀山不久，平常上課，也著重學習劍道、符籙等攻擊用的手段，至於妖獸圖鑒，卻是還沒有好好翻閱過。他連那風車小花都沒見識過，對於淤泥妖就更是聞所未聞。

    朱粉見他臉上唯一的嘴微微張大，趕忙出手，又使出一道法寶。這法寶乃是一道白綢，看似不過尋常布料，可卻是上能吸雨雪露水，下能吸江河湖海。

    白綢一出，便將這淤泥妖的水分吸了個幹淨。泥失了水，便化作鬆垮垮的土，那股黏稠稠的吸力也遽然間消失不見。若不是卓爾然的薄唇邊還有一滴泥點，隻怕他要以為方才所見，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噩夢。

    慕容韋咳了兩下，趕忙從土洞中鑽了出來。他一邊拍打著衣衫上的土，一邊指著卓爾然，稚聲稚氣，毫不留情地笑道：“還說是沼澤地，一看你就沒好好讀圖鑒！連我都知道，這是淤泥妖，吸人骨髓的！”

    他話音剛落，緊接著轉過頭來，指著林間一角，忙不迭地對朱粉說道：“朱師姐，你快抓住那個小子！我從沒在劍童裏瞧見過他！剛才他鬼鬼祟祟的，抱著一塊石頭，就往那株鳳凰鬆走去。也不知道他幹了什麽，突然之間，月亮變紅了，雲變黑了，妖精也全都變瘋了！”

    朱粉順著他的手指，朝那黑咕隆咚的角落一看，這才發覺在那樹藤之後，有個圓乎乎的男孩子正抱著雙膝，將頭死死埋在腿上。

    朱粉雖然經常被詬病臉盲，但是她此時一看，卻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這個小男孩……不是寧玉嗎？

    而卓爾然方才被慕容韋嘲笑，覺得自己在朱師姐前很是有些丟臉，兩團薄薄的紅暈，又飄到了白茫茫的臉上。眼下他心猿意馬地抬起頭來，一看角落裏的小胖子，心上不由微微一頓。

    不知為何，他一看見寧玉，心間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蔓延開來。

    ***

    詭術妖姬女士今天的更新，是整整一萬五千字，遠比她的同行，某個姓宋的作者要勤奮的多。而更為令人驚歎的是，這一萬五千字，她隻用了五個小時就寫了出來，時速達到了歎為觀止的三千字整。

    穿著格子襯衫的朱粉坐在前往家居城的公交車上，緊緊握著手機，手指一會兒向上滑，一會兒向下滑，將新發布的五個章節看了個遍。

    在修仙世界裏，朱粉大師姐相當威武，不但變出成百上千的自己，救下了斑筍山的全部劍童，更還和卓爾然等劍童合力修補了陣眼。

    至於寧玉……

    他說自己之所以會來此，乃是奉師長之令，采集藥草，經查證也是確有此事。至於慕容韋指控說他抱了個石頭，那石頭正是朱粉先前第一次見他時，他割指滴血的那一塊，平平無奇，並無詭異之處。

    斑筍山的陣法究竟為何人所破，終究成了一個未解之謎。

    朱粉一邊看著新發章節，一邊整理著評論思路。她手指往下一滑，忽地發現底下多了一條新評論——

    讀者“路人甲”：“女主是朱師姐嗎？感情線是1v1，還是3……p？”

    三什麽？什麽屁？

    朱粉對於這種流傳於網文界的汙七八糟的名詞一無所知。她有些困惑，一臉不解，低低念道：“一威一是指雙方對決嗎？三屁是什麽？”

    她正在喃喃自語時，麵前的一個老奶奶站起了身，準備下車，空出了一個座位。

    陳璽帶著口罩，一邊抓著公交車的把車，一邊十分自然地，輕輕按著朱粉的肩膀，讓她坐到了唯一的空座上。

    少年在碰到她的肩膀時，動作極輕，甚至不敢過多用力。

    他的指尖下，是薄薄的衣料。而格子襯衫的下麵，隱隱透出了肩帶的形狀。

    少年收回手後，忍不住輕輕摩挲了下指尖，似是在回味著，那短暫的，觸電般的一瞬間。

    他喉結微動，壓低帽沿，鄙夷地罵了自己一句變態，接著掏出手機，開始查看自己文章下的新評論。

    她答應過的，她會第一時間來看。他真的希望，他發布的每一個新章節，下邊的第一條評論都是那一碗香噴噴的豬肉粉。

    今天發了五章。很好，前四章的沙發都是豬肉粉。

    然而到了第五章，卻被神秘的路人甲捷足先登。

    陳璽微微皺眉，看了看那條三什麽、什麽屁的評論，接著手指輕滑，開始查看底下的跟帖。

    網友“路人甲”：“女主是朱師姐嗎？感情線是1v1，還是3……p？”

    網友“豬肉粉”：女主肯定不是朱師姐。

    陳璽笑了一下，刪除了來自於路人甲的評論，讓豬肉粉的另一條評論重登沙發寶座。緊接著，他自己又在文章下留了一條零分評論——

    網友“雞大”：女主就是朱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