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軒轅恪的心碎了一地，哇涼哇涼的。

    這一刻，他想起了好兄弟王子明。

    王子明是個演員，跟老婆夫妻恩愛得不得了，嶽父嶽母拿他當親兒子看，軒轅恪要準備拜見嶽父大人，自然就跑去問了這位過來人的經驗。

    追憶往昔，王子明頗為自己的機智自豪，說當年事業低穀，淪落到在刑偵劇裏打醬油，扮演一個出師不捷身就死的小臥底，在電視劇前期一直就是個給裏給氣的妖男，還是纏著黑澀會老大欲行不軌那種，直到最後一集才潦草交代他其實是個臥底，角色形象無比的差。

    結果shàng mén求親那天，王子明他嶽父正有滋有味地看刑偵劇，一看女兒的男友，再一看電視上的妖男，老爺子差點沒被氣得犯了高血壓，據王子明說，他當時快速反應，機智地喊出一句“爸！我是臥底！”，瞬間穩定了局麵，並贏得了嶽父大人的喜愛。

    這麽一句就打動了嶽父，軒轅恪對此表示非常的懷疑。

    而且王子明說這話的時候，他老婆劉媛一直在偷笑，明顯是有隱情。

    但不論怎樣吧，眼下也不知道是有什麽誤會，林爸爸顯然是對他沒什麽好印象，軒轅恪萬萬沒想到會出師不利到這等地步，情急之下，簡直想學王子明喊一聲，看看能不能活躍一下氣氛。

    當然，這肯定是不靠譜的，根據女友透露的情報，軒轅恪十分確定，自己“爸”字一喊出口，林爸爸就能一個小擒拿把自己給廢了。

    軒轅恪理清了思路，表情更尊敬了些，真誠地問：“叔叔，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林爸爸冷哼了一聲，不屑回答。

    軒轅恪看向女友，用眼神示意，寶寶委屈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父親會是這樣不好的態度，林依然皺了眉，握住軒轅恪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後一攔，對上父親的眼神，語氣嚴肅地問：“爸爸，怎麽回事？”

    女兒維護軒轅恪的動作給了林正義一個暴擊。

    林正義也很委屈。

    於是他迅速地把剛才的娛樂新聞說了。

    然後，林正義就被女兒涼颼颼的聲音紮了心。

    當時我就在副駕駛，確實是阿恪看見有人肇事逃逸，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下車把那個小孩抱回了後座，我們一起把小孩送到了我們醫院。爸爸，這種沒有證據的娛樂新聞不要信。你誤會阿恪了，該給他道歉。”

    林正義僵了臉。

    一方麵，是誤會了女兒男朋友，還在人家麵前暴露了急脾氣，有點抹不開麵子。

    另一方麵，作為一個老刑|警，他在記憶細節上可是很在行的，新聞說的那個時間，也就是八個月前，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當時關懷女兒的個人問題，女兒親口說了還沒對象！

    什麽叫痛心疾首！

    什麽叫晴天霹靂！

    女兒談戀愛居然瞞著含辛茹苦的老父親！

    老父親捏了一把辛酸淚，打定主意等人走了必須好好審問一番！

    軒轅恪連忙打圓場，“沒事沒事，叔叔是人民警|察，對這種事情看不慣也很正常。既然是一場誤會，就沒必要這麽較真了。”

    林正義嫉惡如仇，還有些固執，但絕不是不講理的人，錯了就是錯了，他拍拍軒轅恪的肩膀，緩和了語氣說：“是我誤會你了，給你道個歉。餓了吧？別站在院子裏了，飯菜都好了，趕緊進家吧。”

    哎！”，軒轅恪鬆了口氣，趕緊提了禮物跟著林正義進門。

    氣是鬆了，心還懸著，進家門都這麽不容易，恐怕這頓飯也吃得不簡單。

    進了家門，林正義一看軒轅恪帶來的禮物，好家夥，都是沒見過的高檔牌子，但聽他一介紹，沒一樣華而不實的東西，什麽降血壓的保健品，什麽去火滋潤的西洋參片，連家裏用舊了的案板都給換了個德國貨，他句句不離“我聽依然說過”，但林正義哪裏不知道自家女兒不管事的性子？必定是軒轅恪用心問出來的。

    人品尚不了解，林正義不能斷言，但這做人，可比自家女兒不知道厲害到哪裏去了。

    林正義是又喜又憂。

    堅決不讓孩子們幫忙，林正義張羅著裝飯盛菜，一邊還豎著耳朵聽客廳的動靜，他聽著軒轅恪在打diàn huà，似乎是打給經紀人，說了娛樂新聞的事，並迅速安排好了對應策略，不慌不忙，末了還跟經紀人調侃了幾句，像是根本沒當回事。

    心理素質也不錯。

    這就是林正義不了解娛樂圈了，軒轅恪從出道開始，就是“爭議與熱度齊飛，黑子和粉絲一色”的腥風血雨男，這點毛毛雨，壓根就不算什麽事。

    打完diàn huà，林正義聽到女兒說手冷，軒轅恪就幫她剝橘子，端的是一對恩愛小情侶。

    於是林正義立馬捧著菜出來宣布開飯。

    這種日子，林正義特地開了一瓶珍藏的好酒，一開場就倒滿了兩個小白瓷杯，一杯放在軒轅恪麵前，說：“走一個？”

    軒轅恪還沒說什麽，林依然開口了，“爸爸，他開車來的，不能酒駕。”

    林正義一愣，還真沒顧慮到這一層，“瞧我，老糊塗了”，他伸手想把酒杯收回來，被軒轅恪攔下。

    是我考慮不周，今天應該陪叔叔喝一點”，軒轅恪對林正義笑著說，一邊還用眼神安撫林依然，“叔叔您等一會，我打個diàn huà讓家裏司機準備好到時候來接我。”

    他說完就起身去打diàn huà，沒給林正義拒絕的機會。

    一聽他沒打算酒駕，林依然就隨他去，她今天一天動了六台手術，早就餓得慌，自顧自夾菜吃。

    林正義被“家裏司機”這個詞又給愣了一下，趕緊跟女兒打聽，“然然啊，他家裏是個什麽情況？怎麽還有司機？”

    林依然回想了一下，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爹，“阿恪他爸爸，是軒轅集團的總裁。”

    軒轅集團？！

    林正義差點沒把酒杯給甩出去。

    這哪裏是貧富差距，這簡直是階級差距了。

    林正義那叫一個心累，這麽大的事都不提前打個招呼，這孩子不教育是不行了。

    於是軒轅恪一坐回飯桌，就察覺到了林正義的憂心忡忡，他看向自家女友，女友一臉高冷地嚼蝦仁，顯然是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麽。

    兩個男人酒杯一碰，都亮了杯底。

    軒轅啊”，林正義緩緩開了口，“我這個女兒，是個話少的，你們兩個談朋友的事，我是一點都不知情。你呢，我也是第一次見，就知道個名字，要麽你先自我介紹介紹？不用正式的，就是隨意說說。”

    林爸爸一開口，軒轅恪就感覺整個氣氛都變了。

    他恍然就已經不是在飯桌上，而是坐在一張辦公桌前，對麵的警|察老同誌循循善誘：“這位同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要緊張，來，簡單交代一下情況。”

    被自己的腦補嚇到，軒轅恪正襟危坐，老實交代：“叔叔好，我叫軒轅恪，是個明星，現在主要工作是運作電視劇項目，比如都市喜劇《早起去上班》、還有醫療劇《金刀》都是我出品和監製的。以前主要是當演員，現在偶爾碰到好劇本也會接。”

    這兩部電視劇，林正義早就聽說過，尤其是《金刀》，街坊鄰居都愛看，他自己也愛看。而且他壓根沒提到他爸，倒是讓林正義對他更高看了一層。

    林正義招呼他吃菜，寒暄幾句，又繼續問：“軒轅你是哪裏人？家裏父母知道嗎？”

    迅速把嘴裏的香菇嚼了咽下去，軒轅恪趕緊回答：“我是在本地出生的，但我爸原本是川省l市貧山縣人。我父母都知道，他們都很想見依然，但他們跟依然都忙，時間一直沒配上。”

    貧山縣人？”，林正義驚訝了，“那可是有名的貧困山區啊？”

    軒轅恪笑了笑，言語中藏不住對父親的驕傲，“是。準確點說，是貧山縣的典家村。我父親原姓典，是白手起家。”

    那可真是厲害人物，林正義也心生佩服，又問：“那是怎麽想到改名字的呢？”

    這個”，軒轅恪似是有些猶豫。

    林正義忙說：“不想說不說也行，我是一時好奇。”

    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是我父親一時衝動”，軒轅恪寬慰林正義，“當時我父親第一次破產，據他說混得很慘，身上連五塊錢都沒有，坐在街邊，有人當他是乞丐扔了幾個yìng bì給他，恰好旁邊是diàn yǐng院，他就走進去看了場diàn yǐng。”

    那是部很火的古裝喜劇片，可能叔叔您也看過，叫《龍遊江湖》。”

    林正義想起來了，“哦！斯琴！按你們年輕人的話講，這是一代女神啊。”

    斯琴是《龍遊江湖》的女主角，她的扮演者秦婉，就是憑借這部diàn yǐng紅透了大江南北。

    不管哪個年紀的男人，說到女神總是有點小激動。

    軒轅恪不禁莞爾，繼續道：“我父親說，他當時覺得那個男主角不是個東西，偏偏女主角還對他死心塌地，覺得很沒意思，反倒是diàn yǐng裏的大反派，那個造|反的王爺，雖說德行有虧，卻是個梟雄人物。我父親當時對落井下石的家裏人太過失望，就把名字改了跟那個王爺一樣。”

    林正義微微皺了眉，脫口而出：“這，會不會太兒戲了？”

    話一說出口，林正義就後悔了，哪有當著人家孩子批評人家親爹的道理？

    我剛知道的時候，也這麽想”，軒轅恪卻絲毫不動怒，笑容不改，“但後來聽我父親說了家裏的事，就覺得情有可原了。人活一輩子，計較別人眼光太累，自己活得舒服就行，我父親是這麽說，我也覺得有道理。”

    林正義不禁想起了這多年來，自己和女兒在街坊鄰居口中的蜚短流長，大讚了聲“好！”，又和軒轅恪幹了一杯。

    一頓飯吃得算是賓主盡歡。

    直到軒轅恪禮貌告別，跟著前來迎接的司機出了門，林正義才露了愁容。

    林依然送軒轅恪出門，轉身看見父親煩惱的樣子，不禁道：“爸爸？”

    林正義看看女兒，歎了口氣。

    爸爸？”，林依然沒見過林正義如此憂愁的樣子，擔心起來，“怎麽了？是對阿恪有什麽不滿意？”

    哪裏是不滿意，簡直是太滿意。

    就是因為太滿意，所以不滿意啊。

    林正義看準了，先不論他職業上的成績，就軒轅恪飯桌上不卑不亢、周到真誠的表現，完全可以看出這孩子的優秀。顯然是家教有方，而且剛才聽他那麽一說，這孩子的父親也不是尋常人物。

    更何況，兩家的家庭差距，當真不是一點半點。

    林正義看向擔憂的女兒，勉強露了個笑容，說：“沒有不滿意。然然，你很喜歡他？”

    林依然立刻就點了頭。

    可是”，林正義心裏又歎了一口氣，試著規勸女兒，“咱門不當，戶不對啊。”

    林依然似是不懂這其中的嚴重性，微皺了眉頭，說：“我不在意，他也不在意。”

    傻孩子，婚姻哪裏是兩個人的事情？

    林正義狠狠心，握住女兒的手，拋出了結論，“閨女，我覺得不行。他當我們家的女婿，不合適。”

    然而他的憂慮半點都沒傳達給林依然。

    爸爸，你會喜歡他的”，林依然回握住父親滄桑的手，難得露出了微笑，說出的每個字都很篤定，“因為他很可愛。”

    林依然這麽神來一筆，噎得林正義一愣，回想起飯桌上聊天暴露出來的種種問題，頓時覺得這孩子簡直要翻天了。

    頂著張冰山臉不聲不響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

    林正義歎了口氣，“林依然，你給我罰站十五分鍾！”

    林依然一愣，冷冰冰的小臉竟也露出幾分委屈，語氣又還是冷冷的，“我今天六台手術。”

    不說還好，一說，林正義又想起她悄悄填了醫學院誌願的事，但到底是心疼女兒，一糾結，板著臉喝道：“那還不趕緊去睡！”

    真的是特別有父親威嚴。

    林依然“哦”了一聲，乖乖去睡覺。

    林正義對這個女兒一點辦法沒有，背著手出門散步，不是為了消食，是為了消氣。

    兒女都是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