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蘭怔在那裏，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夢。

    霍祁傲動作慢條斯理地重新煮上茶，一雙狹長的眼看向她，問道，“你想說什麽？”

    是因為做了噩夢，他今天才變得有些奇怪麽？

    他還是在意她這個母親的。

    白若蘭心口暖暖的，從一旁的罐子裏取出茶葉，微笑著道，“不過是場噩夢罷了，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真有這樣一天，你會和我說什麽？”

    他問道，褐眸定定地盯著她。

    白若蘭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道，“自然會有這樣一天的，我總會走在你的前麵，隻要我走得放心就好。”

    “你會說什麽？”

    霍祁傲堅持地問道。

    他非要將她後來沒有說出口的告別問到，她死的時候，他連一聲“母親”都沒有叫過。

    見他要問個究竟，白若蘭便仔細地想了想，美麗的雙眼柔柔地看著他，“我希望到時我會這麽和你告別，祁傲，請你別恨我，不管我做什麽我都是為了你，我已經把最好的給你了，我沒什麽再能為你做的了，走也走得甘心。”

    “……”

    霍祁傲沉默地看著她。

    走得甘心。

    她最後的那個笑容，是走得甘心。

    白若蘭越說越投入，完全沉浸在那樣生離死別的畫麵中，眼中波光深深，她笑著，聲音卻都哽咽了，“那時的你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我會告訴你，有她們陪著你，我很放心。”

    “……”

    霍祁傲坐在那裏紋絲不動，水壺又一次燒開，熱氣彌漫。

    聽著她的話，他臉上的表情未動，似乎完全不為所動一般。

    白若蘭見他這樣，不免有些失望，問道，“你呢，你到時會有什麽話和我說？”

    霍祁傲像是沒聽到一樣，隻端著壺泡茶，低眸看茶葉從水裏浮起，薄薄的一片葉子在水中變得嫩綠，色澤鮮豔。

    他將茶杯推到她麵前。

    白若蘭端起杯子淺茗一口，清香味在嘴裏擴散開來，第一次覺得清茶如此好喝。

    她喝著，忽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不恨你了。”

    “砰。”

    茶杯自白若蘭手中掉落，打翻在桌沿，溫熱的茶水沿著桌子邊緣淌下來，落在她的裙擺，她卻沒有一絲察覺。

    她抬眸，呆呆地看向霍祁傲。

    他坐在那裏，一雙眼直視她，很深很深，深得令人探究不了那裏暗藏多少的情緒。

    可他的聲音如此清晰。

    白若蘭呆呆地看著他，眼淚一下子滑落臉龐，“祁傲……”

    霍祁傲又替她泡了一杯茶，遞到她麵前。

    察覺到自己的失控，白若蘭連忙伸手去抹臉上的淚，聲音哽咽得厲害，“祁傲，我今天很開心，真的，特別特別開心。”

    霍祁傲靜靜地看著她，半晌，他拿起一旁的紙巾遞給她。

    白若蘭不願讓兒子看到自己這樣一麵，便道，“你應該還有很多事要忙吧，你去吧，不用在這陪著我。”

    “……”

    霍祁傲沒有起身。

    白若蘭以為他還在想噩夢的事，不禁道，“隻是一個夢而已，你放心，沒看到你結婚生子前，我不會死的。”

    “……”

    “母親其實是個特別不服輸的人，要是不能確保你以後的路好走，我是不肯死的。”白若蘭努力和他說一些玩笑似的話，眼中淚光還在，“要是我放手了，那一定是我知道你會過得很好。”

    “真的？”

    他問。

    “真的，真有那麽一天，你記得，母親肯定是毫無遺憾的，千萬別為我難過，否則，那反而會是我離開的負擔。”白若蘭坐在他麵前，鄭重其事地說道。

    霍祁傲坐著，麵上沒什麽表情，垂下的手握緊。

    良久。

    霍祁傲從桌前站起來，轉過身往外走去。

    驀地，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看著那一張如今還保持著美麗容顏的臉，保持著健康的臉。

    他這一回頭，讓白若蘭徹底繃不住了，眼淚不斷流下。

    她沒想到一個噩夢會讓霍祁傲如此。

    她朝他抬起雙手，滿是淚水的眼中含著希冀，“祁傲，母親抱一下你，行麽？像小時候那樣。”

    霍祁傲小的時候還很依賴她，後來13歲以後，他似乎突然明白了外麵有更廣闊的世界，開始與她產生隔閡。

    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會每天期盼著她的出現，她擁抱他時，他還是會喜歡。

    &nheworld，更加明白被關的十幾年是近似刑罰一般的折磨，就再不會期待她的出現了。

    可今天的霍祁傲……讓她想到了當初的小小少年。

    霍祁傲順從地朝她走過去，站到她麵前，高大的身形慢慢蹲下來。

    白若蘭視線模糊，隻感覺眼前的人瞬間化作當初還依賴她的少年，她伸出手將他摟進懷中，手掌貼上他的頭，眼淚不斷地落下，身體顫抖得厲害。

    “祁傲，祁傲……”

    白若蘭哭著緊緊抱住他。

    窗外，喬綿綿一個人站在簷下，聽著裏邊白若蘭啜泣的聲音很不好受。

    她聽到霍祁傲低沉的聲音傳來，“母親，再見。”

    再見。

    居然是再見。

    霍祁傲沒有改變任何東西。

    她沒想到霍祁傲隻是將這一次見麵變成告別，彌補那時候母子之間連最後一麵都沒好好見上的遺憾……

    也好。

    有這樣一場告別，白若蘭的死，在他心裏能終於放下了。

    真真正正地放下。

    喬綿綿抬起腿離開，回到房間不久，霍祁傲就走了進來。

    他的臉上沒有白若蘭的眼淚，甚至表情都未有什麽變化，可她知道，他隻是習慣了掩飾自己。

    她走向前，投進他的懷中，伸出雙手攀上他的背。

    霍祁傲的身體有些僵硬，但還是環住她的身體，嗓音低沉地道，“下次不準這麽做了。”

    要是他無意間改動了命運，後麵的一切都會有變化。

    她不能為了他這麽不顧一切。

    “我隻是希望你能真的開心，什麽心結都能解開。”

    她靠在他的懷裏輕聲說道，他這個人心裏藏了太多的結，童年的陰影、上一代的恩怨、一無所有時的悲涼落寞、母親的慘死……樁樁件件都埋在心底埋成了死結。

    她要那些結能一個一個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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