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洛敏敏步伐稍快的走在前麵，跟在後麵的白宇雙手插在口袋裏，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終於，白宇選擇了打破沉默。

    “為什麽不相認呢？”

    “你是說讓我對他說，死去了十年的女兒，就是我嗎？”

    看不見洛敏敏的臉，所以白宇無法確定說句話的時候，這位女死神是什麽樣的表情。

    “至少可以試一下。”

    “毫無意義，再說，身為死神的我，和還活著的人類相認，不是太荒謬了嗎？人類的洛敏敏早就死了啊。”

    沒有體溫，沒有鮮血，沒有心跳。

    隻剩下靈魂。

    人們將其統稱為怪物。

    “起碼在我看來，你的父親如果知道這件事，隻會高興和激動。”白宇不放棄的道出自己的看法，“明明自己的家人就在眼前，為什麽要隱瞞住那份心情呢？難道非要等到失去了最後的一名家人，才想到去後悔嗎？”

    “後悔？一點都不，我……”

    “如果，你真的對自己的父親無所謂，為什麽在知道他的身份後，會那麽著急的想去見他，你明明是為了那份憤怒的情感才開始調查救世會的，到了現在，又矢口否認對父親的想念，不覺得矛盾嗎？”

    “沒錯，之前是我錯了，身為死神，竟然還會有人類的感情波動，簡直是……恥辱。”

    “真是蹩腳的謊言，在我看來，死神還會撒謊，才是最大的恥辱！”

    “我沒有說謊！”洛敏敏尖銳的叫聲裏充滿了不安。

    “那麽，停下來，看著我回答，洛敏敏，你真的可以舍棄掉人類時候的那一部分嗎？明明對其感到留戀，卻用那可笑的謊言去掩飾本心，你認為這是正確的嗎，這就是所謂死神的尊嚴嗎！”繞到了洛敏敏的前方，白宇擋下了去路。

    “我……”

    “你的表情明明已經說出了內心的dá àn……你想要做什麽，其實很清楚了吧。”在白宇眼前的，是一張忍耐著寂寞和悲傷的麵孔，哪怕是稱為了死神的現在，人類時候洛敏敏的靈魂，依然存在。

    不是冰冷殘忍的死神。

    而是，那個外表冷漠傲慢內心善良的洛敏敏。

    “真的可以嗎？”近乎於悲鳴的低語，少女如此無助的望著眼前的人類少年。

    “真的可以告訴他，我是他的女兒，而不會被當成怪物嗎？”多麽害怕下一秒，洛昶會用那種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與其被期待所傷害，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放棄。

    “當然，哪怕是全世界都害怕你，你的父母也不會，他們是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白宇想起了某個身影，在地震中不顧一切撲向自己的姐姐。

    “那麽……”顫抖的嘴唇不停哆嗦，艱難的吐出了被壓抑的話語，“我可以任性一次嗎？”

    “這根本算不上是任性吧，就暫時的放下死神的身份，做回洛敏敏如何？”

    白宇不希望眼前的少女就錯過。

    少女緩慢的點點頭，然後，變得堅定。

    雙眼中充滿了希望。

    兩人再次回到白園，詢問出了洛昶的住處，飛快的趕去。

    那是一樁老舊的樓房，兩人在門口敲了許久，都不見有人來開門。

    “難道出去了？”白宇試著轉動把手，紋絲不動，“怎麽辦，我們沒有問手機號碼。”“哢嚓”話音未落，把手自己動了，隨後，門向裏麵打開，白宇這才發現洛敏敏已經站在了裏麵，“用一扇門就想擋住死神，怎麽可能。”已經振作起來的洛敏敏恢複了平日的風範。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死神還真是便利啊。”沒理會白宇意味深長的感慨，洛敏敏已經開始在房子裏轉悠，意外的窄小，隻有一室一廳，在牆壁上，貼滿了大大小小從報紙上剪下來關於救世會的信息，而在僅有的書桌旁，則是貼滿了各種人的zhào piàn，不少人用彩色筆做了記號，洛敏敏木然的呆住了，恐怕這些人都是和救世會有關聯的人，一副畫麵躍然映照在眼前，漆黑的房間裏，鬢發漸白的洛昶趴在書桌上，整理著各種情報，一日複一日，讓他堅持到現在，恐怕就是那份失去了家人的憤怒。

    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家人。

    早在十年前的那天，這位曾經光明磊落，正義凜然的jǐng chá就稱為了fù chóu者。

    “這是你們的zhào piàn嗎？”白宇拿起了被一堆文件埋在下麵的相框，裏麵有四個人，年輕時候的洛昶，陌生的女人，還有自己最熟悉的兩姐妹，洛敏敏和洛莉雅，相對而言，兩人和zhào piàn裏幾乎沒太大的區別，難怪洛昶在看到洛敏敏以後會如此的意外和吃驚。

    “哎，你們的母親頭發顏色是……”“我和洛莉雅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那是我的繼母，是個好女人，在我的記憶裏，她總是平等的對待我和mèi mèi，甚至對我還存在著偏袒，沒想到連她也死了……”洛敏敏對於這段記憶已經非常清晰，深深歎了口氣，“問題是，我的父親到底去哪了。”“恐怕是這裏。”白宇拿起了放在最上麵的一張地圖，那是某個建築的地圖，然後，在旁邊還有一副臨海市的地圖，某個地方被打上了圓圈，“這是一間別墅吧，你的父親去了那裏。”“難道說……”“恐怕是和救世會有關的人，不妙，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麽，我們現在立即趕過去吧，位置在城市的郊區，希望……趕得上。”白宇莫名的感到一陣不安，沒有說出口，他希望那隻是自己的杞人憂天。

    夜色漸漸暗下來。

    隨即下起了冬季的大雨。

    厚重的雨幕籠罩了這座城市，也掩蓋了人們的腳步和身影。

    “洛昶，今天那麽早就回家嗎？”“啊，兩個丫頭單獨在家裏，我答應了要去陪她們的，恩，白園那邊拿去修理的音樂盒應該也好了，先走了。”和同事打好招呼，洛昶急匆匆的離開了警局，奔向白園。

    那是十年前的下午，陽光有點刺眼。

    “嘩啦啦”眼前則是無盡的黑暗，撐起一把黑色的打傘，走向前方的別墅，大商人何友軒的住宅。

    黑暗中，洛昶深吸一口氣，將那冰冷到差點讓人窒息的空氣全部吸到體內，但還是熄滅不了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修好了，老洛，讓你的寶貝女兒不要再弄壞了。”當年略顯年輕的老板將白色的音樂盒遞過來，洛昶哈哈大笑的接過，“知道了，我會告訴敏敏那丫頭的，走了。”“喂，有空來喝一杯啊！”“知道了！”離開白園，洛昶小跑起來，不時望一眼懷裏被包裝好的音樂盒，“可不能讓那兩個小家夥等急了。”

    那天的馬路，很是熱鬧。

    眼前是一條被雨水衝刷到滑溜的石板路，延伸向前方，別墅的jiān kòng係統lòu dòng已經盡在掌握，要潛入並不難，而且，還有一個重要的情報，今晚隻有何友軒一人在這裏，所有的仆人似乎都被打發回老家準備過年，對自己而言，這是個最佳的時機。

    洛昶不斷靠近那高大的圍牆，右手按了按腰部，shǒu qiāng還在。

    一切準備就緒。

    警笛聲圍繞在耳邊，自己回到了屋子前，看到了包圍住這裏的大批jǐng chá，他們告訴自己，兩個女兒被一個救世會的瘋子挾持了？這是夢嗎？

    “啊啊啊……”槍聲，還有悲鳴慘叫，從屋內清晰無比的傳出，內心中，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無法再愈合的感覺。

    “老洛，你幹嘛！”所有人幾乎在同一時刻發現了雙眼通紅的洛昶朝著前方衝了過去，一名同僚的shǒu qiāng被他奪過，一腳踢開了門，客廳裏，一個表情扭曲的男人在笑著，腳下是躺在血泊中的洛敏敏和洛莉雅，“呐，我剛剛將她們兩個從這個汙穢的世界裏解放了，她們會在新世界裏過的很幸福，哈哈……哈哈哈……”“不許動！”後麵跟進來的jǐng chá迅速的zhì fú了那名瘋狂的男子，而他隻是在笑。

    對他而言，這是一個使命。

    光榮使命。

    雨，越來越大。

    站在別墅高牆外的洛昶尋找著位置，發現了黑暗中的jiān kòng，隨後踏入到預先發現的死角裏，開始攀爬，收起的雨傘用嘴巴咬住，動作緩慢而結實，短短的幾分鍾，洛昶就落在了寬敞的院子裏，重新打開了雨傘，將自己籠罩在下麵。

    “很安靜，他睡著了嗎？”自言自語，聲音很輕，不過，在這樣的雨天裏，再大的說話聲都會被雨聲所掩蓋，“也好，要是動靜太大我也會頭痛的。”雙眼望向前方，穿過厚厚的雨幕，嘴角泛起了冰冷的弧度。

    “啊……啊啊啊啊……”將兩具冰冷的屍體抱在懷裏，任由那粘稠的鮮血染紅了外衣，從來不知道哭泣是什麽樣的感覺，而這一刻，洛昶崩潰了。

    “哈哈哈，你該感謝我，她們得救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猛然起身，舉起shǒu qiāng。

    “老洛，不要！”“住手！”周圍的人來不及阻止這個男人的憤怒。

    “砰”子彈貫穿了那個男子的頭顱，帶起一道血箭，但仇恨沒有因此被斬斷。

    隻會延續並且膨脹。

    從雨幕中走到了別墅內，漆黑一片，對這裏構造熟悉到幾乎都可以閉眼行走的洛昶沒有猶豫的直接抵達了書房，門被關著，可是用手一擰就沒有障礙的打開了，太過順利倒是讓洛昶繃緊了神經，慢慢的將門扉向裏麵推開，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清香，還有熟悉的鐵鏽味，血的味道。

    眼前是昏暗的書房，天花板上的吊燈光芒顯得很是微弱，商人何友軒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下是一灘血水，洛昶小心翼翼的在旁邊蹲下，伸手按在對方的脖子上，確認了情況。

    “被殺了？”腦子一片混亂，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說救世會猜到了自己的動向？不可能，總覺得，自己有看漏的地方，忽然間，沒有征兆的感到一陣眩暈。

    “不好，是最開始聞到的香味……”急忙起身，但是眼前已經開始天旋地轉，如果在這裏昏迷過去，就會和屍體一起被發現，那麽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噗嗤”幾乎沒有猶豫的拔出了腰間暗藏的bǐ shǒu，狠狠刺進了自己右手掌裏。

    “唔啊……”沉悶的哼聲，強行用痛楚來換取一時的清醒，洛昶推門而去，他知道，這種極端的方法隻能一時奏效，對方既然不惜殺死何友軒，就證明他們對自己的性命也是誌在必得，“怎麽會輸給你們呢。”這是老人的執念。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庭院裏，眩暈感又一次襲來，雨傘被丟在了地上，跌跌撞撞的衝進了雨幕裏，洛昶隻能期望雨水能夠讓自己保持清醒。

    “哈……”傾盆大雨連綿打下，透過衣服的縫隙沿著身體流淌進來，“下一次，一定會抓到你們……”“砰”在大雨中，槍聲短促且刺耳，洛昶左腿一陣抽痛，讓整個身體都朝前撲倒，摔在了泥水裏。

    “就知道……沒那麽容易讓我走的。”該來的還是來了，艱難的坐起來，轉過身，從走廊裏，走出來一名高大的身影，對方撿起了自己的雨傘，單手打開，然後，跟著走到雨幕下。

    這一刹那，萬籟俱靜。

    洛昶看到了對方的臉。

    林榮。

    原來如此，讓自己來這裏，本來就是一個陷阱。

    “你好像並不怎麽吃驚，原本以為按照你的性格會先破口大罵的。”林榮的表情很陌生，洛昶眯起雙眼，吃力的打量著這位老友，“作為老朋友，實在不忍心看著你繼續這樣下去了，起碼，最後由我來送你上路吧。”“什麽時候開始的……”洛昶不為所動的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是指我和救世會？”

    “你說呢？”

    “從一開始就是，我們家本來就是救世會的骨幹，隻不過，我在警校的時候並不了解這件事，是後來才慢慢知曉的。”林榮舉起了右手，用槍口瞄準住洛昶的眉心位置，“對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夥們而言，你其實並不算可怕，僅僅隻能算是煩人罷了。”“那麽，為什麽要對我這種小人物趕盡殺絕呢？”發出了不屑的鼻哼，洛昶如同在和一個陌生人交談。

    “因為這是我的意思，被你調查下去的話，上麵那些大人物不會出事，反而我倒有可能翻船，這樣就不太好了，我一大家子就要靠這點錢來養活呢，所以，孤身一人的你去死不是比較好嗎？”手指放在了扳機上，隨時可以扣下，林榮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任人宰割的老友，充斥著一股複雜的情緒，“當然了，還有一點小小的個人情緒在裏麵，我……終於贏過你一次了啊，洛昶。”

    從直呼姓名的那一刻起，兩人的情誼已經不複存在。

    “贏？殺了我，就是你贏了嗎？”洛昶依然看起來很冷靜。

    這種反應，顯然是林榮不滿意的。

    “你不會明白的，我的那種心情，明明隻是平民的你，為什麽樣樣都比我強，比我做的好，工作，朋友還有愛的人，我想要的，最後都被你得到了……我……不甘心。”黑暗中，那張白天正氣凜然的麵孔已經變成了宛如惡魔的外皮。

    一個行走在正義光芒之下的惡鬼，早就悄然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