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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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欽七年。



    廟堂與江湖都動蕩不安。



    鎮西將軍鄭緯地被江湖亂民恃武刺殺,歿於望北城,朝廷追封美諡。宋元吉作為西軍二把手,順利接過西軍戍衛重擔。不久,鄭緯地勾結西戎一事敗露,證據確鑿,朝廷即抄其家,奪其諡號,新任鎮西將軍宋元吉親自查抄,鄭緯地長子鄭千居連夜潛逃,下落不明;次子鄭萬廈於事發前被賊人劫持,不知所蹤。至此,鄭家於西涼再無一絲根基。其中傾軋爭鬥又不被外人所知。



    曾於黎民有大功績的易至陽親手刺殺鎮西大將,後又將劍林新鑄‘天下第一劍’盜取。又參與爭奪劍神寧萬川遺失劍譜,於黃馬鎮外殺死武林高手七十餘人,攜著劍神劍譜就此不知蹤跡。隱退多年的武林名宿公孫述攜著劍林遺失之劍出現在顏家。



    顏家因與鄭緯地有所勾連,被西蜀錦官城官兵滅滿門,顏雲山藏拙多年,竟是絕代高手,一舉襲殺西蜀官兵四百餘人。城主之子趙咎被卸膀殘殺,城主被嚇瘋。可惜此事事涉廟堂爭鬥,於外終究有不大明晰之處。



    但每年春季,西方蠻族穀物青黃不接,新糧才播,餘糧已盡。所以不得不往東侵犯中土搜刮糧食。今年又逢鎮西將軍遭遇刺殺,西軍一定程度上並不穩定,西戎更是來勢洶洶,西涼戍務岌岌可危。



    但一般的百姓畢竟沒有受到影響,無論帝國上層或是江湖幽深如何動蕩變化,似乎與他們的生活並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會讓他們的生活更糟糕,但也不會更好。所以百姓與官家幾乎是絕緣的。



    湘西邊緣有這樣一個小村子,今日正是其趕集的日子,所以鄉民們都掛著笑臉,特地換上趕集穿的完好的衣服,上街去哩。



    一個喝米酒的小攤上,酒娘額頭由於繁忙布滿了細密的香汗,但她來不及伸手擦擦,便又聽到有客人呼喚,就又忙活上了,片刻不得休息。人群簇擁著,探出一個少年的腦袋,衝著賣米酒的酒娘道:“大嫂,能賣一些酒糟給我嗎?”



    酒娘忙得不可開交,剛遞出一份米酒,看了一眼探出腦袋的少年,道:“我們這兒酒糟不單賣。”



    少年頓時喪氣,道:“那給我三份米酒吧。”



    酒娘特地多加了一瓢米漿,遞給少年,然後少年便縮回腦袋,消失不見。酒娘又繼續忙碌。



    傍晚時分,行人漸漸稀少,集市上的商賈也相繼收攤回家了,酒娘難得停止繁忙,此刻才取出手帕,細細擦拭臉上的汗水。夕陽此刻剛剛沉入大地,天色明亮,西方天際更是掛滿了火燒雲,酒娘想著一天收獲,臉上不禁展露一個幸福的笑臉。



    她正在收攤,便又聽到有人道:“大嫂,能賣我一些酒糟嗎?”



    酒娘抬頭,便又看見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目光炯炯有神,但此刻卻有些幽怨。酒娘有些奇怪,道:“我不是給你說過我們這兒酒糟不單賣嘛。”酒娘沒有責備的意思,可是少年卻忽然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泫然若泣。



    酒娘慌張道:“我沒有怪你,隻是我們這兒酒糟真不單賣。”少年轉身就要離去。



    酒娘看見少年消瘦的背影,叫住道:“算了,我賣些給你吧。”少年掏出幾枚銅錢,放在裝米漿的罐子上。酒娘道:“不用了,就當我送你的了。”然後將小袋子遞給少年。



    但少年接過便走,沒有拿回銅錢。酒娘呼喚也不聽,徑直遠去。



    少年走了許久,步履匆匆,最後走到了村頭的一棵老槐之下。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仍雙目無神,呆呆地坐著,旁邊的老頭仍是對著麵前的驢子不停發著牢騷,少年鬆了一口氣,強自掛起一個笑容,道:“爺爺,你要的酒糟買來了。”



    老頭開心地拿起葫蘆,扯過毛驢上的水囊,倒入酒糟,倒入清水,用力地晃了晃,少年擔憂道:“這樣能喝嗎?”



    老頭開心道:“一切從簡吧,有口酒喝很不錯了。”說完打開灌了一口,滿臉滿足,咂嘴道:“多等一些時間會更好。”



    這便是幾日前從顏家大宅逃出的公孫述老頭與顏歡歡、鄭萬廈、青色小毛驢。



    一路逃來,顏歡歡雖然悲痛無比,不過很快她就發現有其他的事更需要自己去擔心,那就是照顧老頭子和鄭萬廈,所以她反倒很快從家族滅門的悲痛中走出來。



    不過令人擔憂的還是鄭萬廈的精神狀態,鄭萬廈知道自己母親死亡,兄長生死不知,心中悲痛,便要回去,但再回西涼道何其危險,何況現在三人都已被guān fāng通緝,實是逃亡一路。所以勸阻之下,才得以走到此處。



    顏歡歡沒有問老頭要去哪,現在兩個男的都需要她,但她又何嚐不是很需要一些寄托。



    此時負擔最重的是小毛驢,它身上掛著老頭的布袋,掛著藍布裹著的罐子,掛著裝清水的水囊,掛著裝幹糧的一個小包裹。所以三人都沒有再騎行小毛驢。



    而顏歡歡又化妝成了男子樣子,一是避免麻煩,二是掩人耳目。三人現在都是負罪之身,所以老頭子淨挑一些偏僻的小路蜿蜒前行。



    老頭開心地等待著酒糟與清水發生些奇妙的化學反應的時候,束起短髻的顏歡歡取過酒囊,遞到鄭萬廈的唇邊,鄭萬廈幹裂的嘴巴張開之後,顏歡歡緩緩傾倒,細心地喂他喝了水。



    喝了水替他擦完嘴之後,顏歡歡取過裝幹糧的小包袱,取出幹糧向老頭道:“爺爺,你吃點餅吧。”



    老頭很是高興,所以接過一張幹硬的餅便嚼了起來。



    顏歡歡又掰開一張餅,遞一半到鄭萬廈的麵前,鄭萬廈目光渙散,呆滯無比,仿佛沒有看到,顏歡歡又往前遞,碰了碰他的嘴巴,鄭萬廈這才無神地接過餅,塞入嘴中,三四口便嚼完了,形同嚼蠟。



    顏歡歡歎了口氣,很是擔憂。



    但老頭的情緒則很飽滿,於他來說,隻要有了酒,就啥都不是事兒。



    顏歡歡道:“爺爺,今天就在這睡了嗎?”得到老頭肯定的答複之後她又試探著問道:“前邊就是村子,為何不去借宿一晚呢?”



    老頭道:“之前一直找的僻靜地方行走,我怕的就是咱們的畫像早已傳遍帝國,若是村民起意告發咱們,該當如何呢?”



    顏歡歡道:“可是咱們睡在這兒,更加引人注目,豈不是更加容易被發現?依我看,這個村子本來就不是交通通達的地方,這兒的村民未必識得咱們;況且夜裏寒冷,你看小萬廈的這個樣子,確實也不太適合露宿。”



    老頭抬頭看了一眼村裏飄起的炊煙,思考片刻之後便道:“好吧,咱們今天就去投宿吧。”



    說完老頭便撿起小包袱係回小毛驢身上,消失的劍匣已經被老頭藏到了隱蔽之處。顏歡歡扶起鄭萬廈,老頭牽著驢子,三人便進村子。



    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後,村子裏邊隻有寥寥幾盞油燈亮著,畢竟油也是很貴的,所以一般人家幾乎是天黑就睡覺的。



    三人的目的是一盞亮著的燈,顏歡歡去敲門,裏邊不應聲,顏歡歡又敲,衝裏邊喊:“有人嗎?”屋子裏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呀?”然後就聽見一陣腳步聲,門便開啟了一個小縫兒,露出一張臉打探道:“你們是誰啊?”



    顏歡歡驚喜道:“大嫂?”那女人舉起油燈,才看清楚,“是你?買酒糟的小相公?”



    顏歡歡道:“大嫂,我和我爺爺、兄弟趕路經過這兒,天黑道險,你能不能收留我們一晚?”



    屋裏又傳來一個老婦的聲音道:“兒媳婦,是誰呀?”賣完米酒的酒娘回頭應道:“是過路人,想要借宿。”



    老婦道:“讓他們進來吧,都怪不容易的。”



    酒娘便打開門,讓三人進入,酒娘將老頭牽的驢子牽到牛棚裏。



    顏歡歡道:“大嫂,我叫葉陽,這是我爺爺,這是我兄弟。”酒娘點點頭表示知道,取出被褥,涼席,在地上為三人打地鋪,顏歡歡一齊動手,不一會便鋪好了,酒娘看著憔悴的鄭萬廈道:“這個小兄弟是不是受了風寒?”顏歡歡道:“不礙事,他隻是有些累。”酒娘道:“要注意啊,出門在外的。”顏歡歡連連點頭應是。



    隨後酒娘囑咐了幾句就讓三人睡下了,自己掌著燈回到了老婦的房間



    三人疲累無比,心力交瘁,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顏歡歡被吵醒了,她仔細聽,聽見酒娘和一個男子嬉鬧的聲音:“你別鬧,今天不用當差嗎?”



    “衙門四處搜尋幾個逃犯,我被分配到咱們村來找逃犯了。讓我看看娘子是不是逃犯假扮的。”



    隨後便是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你別撓我,討厭。”



    “好不容易抽空回來,讓我抱抱。”



    “哎呀你別鬧了,你放開我。”



    “抱抱嘛!”



    “大清早的,也不怕別人笑話。”



    “誰笑話誰呀,又沒有外人。”



    “放開呀,誰說沒有外人。”男子忽然看到牛棚裏的青色毛驢,想起了什麽。“昨天有人來咱們家借宿來著呢。”



    男子的聲音嚴肅起來,“什麽?你快帶我去看看,是什麽人。”



    酒娘不屑道:“怎麽,你還懷疑他們是逃犯?”



    “這次的逃犯非同尋常,可不能讓他們跑了。”



    “人還沒起呢。”



    “你去敲門,讓他們起床吧,萬一要是逃犯,抓住他們咱們就可以富貴一輩子了。”



    酒娘依言去敲三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