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水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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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場地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你靜靜地站在射擊位上。你麵對著前麵濃厚的黑暗舉起槍。

    你扣動扳機。你用平均5秒擊發一次的速度勻速射擊。我見過你最快的全10環擊發速度是每分鍾45發。

    槍聲一下接一下地在空空蕩蕩的場地裏回響。

    你一口氣打了10槍。

    你停下來換子彈,準備再打。

    “啪”地一聲,場地的大燈亮了。眼前一片雪亮。你回頭。

    你看見一個人站在場地門口。他對你說:“果然很刻苦啊!”

    他走到你麵前,向你伸出手。

    他說:“很高興,我們又見麵了。”

    你認出他是周老師。你感到有點吃驚。

    你說:“周主任,都這麽晚了,您怎麽會在這兒?”

    周老師說:“我今天有事正好在附近等人,我在上麵的運動場裏散步,聽到槍聲,以為是老汪還沒走,就順道過來看看。”

    你和他握了握手。

    你說:“是老汪告訴您,我經常在夜裏來這裏練槍的吧。您是特地來看我練槍的吧?”

    周老師聽了,就笑了笑,他說:“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就不用編理由了。”

    他說:“不管怎麽說,我向成校長推薦了你,不看看你實彈射,心裏總是有些忐忑,看過,果然名副其實,我也就心安理得了。不是我不相信老汪的眼力和推薦,隻是多年來的習慣,凡事都想要親自驗證一下,這樣才庶幾可以不負於人。”

    你說:“應該的,應該的。我應該早一點答應老汪再去謝謝您的。”

    周老師說:“你也不必再客套了。我知道你為什麽拖延著沒來見我。”

    你的臉略略紅了一下,但是周老師並沒有覺察你的臉紅。

    他饒有興趣地盯著標靶那邊,他說:“可以看看你打的成績嗎?”

    你說:“當然。”你按了一下滑動鍵,標靶沿著菜地向這邊滑動過來。

    (二)

    周老師把靶紙拿在手裏。他看到呈一條水平線的10個清晰的彈孔,均勻地分布在從1環到10環的區間中線上。

    他無比驚訝地看了看你。

    他從旁邊的槍台上拿起另一張靶紙,他用靶紙的邊緣作為直尺,比了一下那些彈孔。

    它們完全在一條水平線上,毫無偏差,就連彈孔的圓心,也幾乎是一條直線上的。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你。他說:“不可能!怎麽可能?”

    他說:“沒人能做到。”

    你說:“湊巧而已吧。”

    周老師搖頭說:“這怎麽可能是湊巧呢!這是真正的技術!原來他們告訴我的,都是真的!原來老汪說的都是真的!”

    他問你:“你怎麽做到的?”

    你說:“深度的寧靜和專注。當你達到時,不用費力,自然就能做到。“

    他說:“是誰教你的?”

    你說:“打槍是我父親教的,不過,這些,是我自己摸索的。”

    周老師再次端詳著手裏的靶紙。

    他說:“你打得就像一個神話那麽好!”

    (三)

    你說:“周主任過獎了。前輩您才是射擊界的傳奇和神話,您為射擊界培養出了那麽多的冠軍和高手,使得這項冷僻的運動深入人心。”

    周老師說:“以你這樣的天賦,在這裏教小孩子們,實在太可惜了!你應該回到職業運動,那裏才是你的用武之地。你將會給國家和民族,帶來無上的光榮,成為運動史上的傳奇。”

    他說:“你知道嗎,上次我到這裏來見過你的學生唯心,她雖然年紀幼小,但卻意誌堅定、見識不凡,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印象。我看了所有你對她的指導記錄。從那以後,我真的是一直念念不忘,日夜掛懷,一直都想再見見你。”

    他說:“年輕人,你真的不應該在此屈就,你應該去更合適你的地方。雖然作為老朋友,我不能挖老汪的牆角,但是,我相信,老汪也和我有著同樣的惋惜,你在這裏,實在是太屈才了!”

    你看著周老師。

    你說:“周主任,沒有您的信任和幫助,我不可能來這裏執教,不可能重新回到射擊運動。從內心深處,我十分感謝您的幫助和勉勵。”

    你說:“不過,我可能要讓您失望了。我還是直接實話實說吧,這樣對雙方來說,都簡單一些。”

    你說:“我不想再回到職業運動了。無論是作為選手,還是作為教練。”

    你說:“這裏,就是我最合適的地方。”

    你說:“這兒就是終點。我不會再去別的地方。很抱歉。”

    周老師說:“可是,為什麽呢?”

    你說:“我隻是喜歡射擊,不喜歡和人較量,更不喜歡擊敗別人。我有多喜歡前者,就有多不喜歡後兩者。偶然一兩次,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一想起每天都要做後兩件事情,我就真的無法忍受。想起來就心情低落。”

    你說:“我就是因為很不喜歡後兩者,才最終決定離開職業運動,再不回去的。為此我和家裏都鬧翻了。這麽些年了,父親都不肯原諒我。我也都不能回家。”

    你說:“周主任,我知道這樣拒絕是很不禮貌的,也很不合理。但是,我相信您了解的,一個人無法勉強自己,去做心裏非常不願意做的事情。縱然勉強去做了,也不會有好的效果。您同意嗎?”

    周老師說:“你不肯再來見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有所覺察了。到唯心斷然拒絕我的邀請,我也就明白了你的心意。她一個小姑娘,受到你的影響和熏陶後,都會那樣堅決果斷地做出選擇,更何況是你本人呢。”

    周老師說:“我知道你是很有主見和定力的人,若你決定不要去做,我很難說服你改變心意。隻是,我一生都在尋找可堪造就的棟梁之才,見到你這樣的神乎其技之後,若不有所行動,這輩子,我也是會要很難原諒自己的。你能理解這一點嗎?不來和你好好地談談,我始終心難安定啊。”

    你說:“周主任,我非常理解。我也非常欽佩您,為這項運動廣覓天下良才而育之的真誠和胸懷。”

    你說:“雖然我不會再回到職業運動,但我會在目前的崗位上盡心盡力,希望能為省青年隊培養出更多的好苗子,供您選擇,打好他們將來深造的基礎。”

    周老師說:“現在的年輕人,能像你這般,絲毫不為名利所動,堅持做人原則的,實在是太罕見了。該表示欽佩的,是我啊。也許,必須要做到這般心無所擾,才能實現這樣的出神入化吧。”

    (四)

    周老師說:“但是,你剛剛說的那個理由,似乎還不是很充分啊。”

    你笑笑,你說:“周主任,您相信宿命嗎?”

    周老師看著你。

    你說:“有些事情,就是宿命使然吧,我也無法說清楚,究竟是為什麽。”

    周老師說:“除了宿命,還有難以啟齒的理由吧。”

    你停頓了一下。你坦誠地說:“是的。”

    周老師看著你。他伸手拍了拍你的肩膀,說:“好。夠坦蕩。”

    他說:“既然你覺得難以啟齒,我也就不追問了。看過你打槍,這下子,我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見到你們成校長,我也就心安理得了。我是真的為他舉薦了一位卓越之才,並沒有濫用職權,讓他受委屈啊。”

    周老師說:“年輕人,我跟唯心,也說過同樣的話。如果什麽時候,你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來找我,到辦公室、到家裏,打電話讓我來,全都可以。你跟老汪說一聲,也同樣可以。隻要我還在這崗位上,這扇門,始終都會向你打開。”

    你說:“真的很謝謝您。”

    看著周老師滿懷遺憾的失落表情,你心裏也覺得挺不好受的。

    你遲疑了一下,終於決定還是要說點什麽,安慰一下他。

    你說:“其實,周主任,您也不必覺得遺憾。我剛說了,宿命使然,我就算答應您回到職業運動,不久後也是必然要離開的,不會長久。您希望我做的事情,我是注定做不到的。”

    你說:“您其實沒有損失什麽。”

    周老師疑惑地看著你,問:“什麽意思?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你說:“您以後自然明白。雖然我沒有答應您,但是,您什麽也沒有損失掉。”

    你說:“日後您會明白的。”

    (五)

    後來,周老師參加過你的追悼會後,和汪指導一起回到家裏,安慰著悲慟難言的汪指導。

    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汪指導。

    他對汪指導說:“現在,我清楚地記起了他當時對我說的那些話。”

    他說:“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活得長久。”

    他說:“他早已心明如鏡了。”

    周老師說:“他說,你們的靶場,就是他的終點,他不會再去別的地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