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八章 林間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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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午餐時,逸晨先生、沈先生、卡佳、梁欣,還有我,我們五個人坐在一片淡青色的花朵之間,一邊吃著自己烤製的淡鹹味的奶鹽麵包片,一邊聽著便攜式留聲機上的老唱片。這架手搖發電的便攜式留聲機,可是沈先生收藏的寶貝,被視為營地的鎮營之寶,尋常客人,沈先生是斷乎舍不得拿出來玩的。

    今天的黑膠唱片,播放的是一個50年代的烏克蘭歌手演唱的抒情歌曲。

    沈先生一邊聽他吟唱,一邊逐字逐句地給我們翻譯歌詞的內容。

    歌手的每一個詞都浸透著愛情,飽含著葉芹草的蜜汁,散發著丁香的馨香。

    我記得裏麵有些詞寫得非常經典。

    比如:“真正的幸福,都不是靠盡力追求而來的”、“人所需要的是關心,而不是金錢”等等。

    我們在留聲機的唱片旋律聲中,聽著風兒吹過高高的林梢。

    春風,真是一個勤快的當家人。

    它到處轉悠,連在枝葉最稠密的地方,也沒有一片它不熟悉的葉子。

    不知道哪裏的水滴落在石頭上,發出叮叮咚咚好聽的聲響。

    石頭又大又堅硬,也許還要在這兒臥上一千年,水滴卻僅僅活一瞬間。

    水滴可能覺得自己很弱小,很無助,對世間毫無作用。

    然而水滴石穿的道理卻是千古不變的,那許多的水滴千年萬載地匯合起來,力量之強,不僅能滴穿石頭,甚至還形成巨大的洪水,滾滾急流,竟可把石頭衝走。

    所謂弱小和強大,哪裏有一定呢。

    妄自菲薄和妄自尊大,都是不明白大自然的奧妙精深所導致的吧。

    麵包籃快要拿空的時候,梁欣對卡佳說:“時間過得真快啊。不知不覺中,春天快要過去了。我們的春假也馬上要結束了。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還真是舍不得啊。”

    這兩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在這段日子裏已經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卡佳的眼睛裏,也滿是離情別意。

    逸晨先生看著他們的依依難舍,對我說:“如果每一個年輕的和年老的人在迎接春天的時候,都能想到,也許這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個春天,他以後永遠也不會返回到這個春天了,那麽,他在春天的森林裏野餐的歡樂便會增加千萬倍吧。”

    我說:“是啊。和我們一起野餐的人,也不會永遠坐在我們身邊。也許,這就是我們這些人最後一次坐在一起野餐了。”

    事實證明,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我們五個人坐在一起野餐。

    後來,卡佳跟著他家的一個表親去了首都謀生,在那裏找到個姑娘成了家,再也沒有回到冬湖小鎮來。沈先生在數年後也離開了冬湖營地,去了非洲負責一個新的投資項目。逸晨先生去了泰國宗通寺出家,隨後去了緬甸的森林禪修,不久後就病逝了。梁欣簽約了索尼新收購的美國哥倫比亞影業公司,成了他們的主攝影師。而我,也終於還清了收購高雄哥的資產所帶來的債務,從spe重新贖回了自由之身,做回了自由撰稿人。

    我們真的再也沒能聚在林子裏享受過這樣美好的午餐。

    梁欣後來還去那個國家的首都看望過卡佳和他的妻子,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長得齒白唇紅,像小天使一樣可愛。卡佳經常給他們講中國和日本的童話故事,這些故事都是梁欣當年講給他聽的。梁欣去他家的時候,小孩子會用中文演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還有日本歌曲《櫻花》,知道孫悟空和桃太郎。

    梁欣後來對我說:“我可沒有教過卡佳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不知道他在哪兒學會的。”

    我說:“是我教的。”

    卡佳那時候對我說,想聽我唱一首中國風格的傳統歌曲。我就給他唱了《陽關三疊》,但他表示太高深,不能欣賞。然後我就唱了這首茉莉花。這首他很喜歡。他說,在他的印象中,中國女人就應該如同這曲調一樣,是柔情似水的。

    梁欣說:“要不,我們什麽時候一起去看看卡佳吧。他也還記得你呢,還有蘭陵王和那支獵槍。”

    我笑了笑。我說:“有緣分再說吧。”

    很多青春的往事,就如同流水一樣,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我不喜歡麵對物是人非。寧可把過去的記憶,原汁原味地珍藏在記憶裏。

    (二)

    後來,逸晨先生出家後,我還獨自一個人到過這個營地來度假。

    最後一次來的時候,沈先生已經接到新的任命,在收拾行裝,等待奔赴新的崗位了。

    隻是他的繼任者因為家裏的突發情況耽擱了一點時間,沒有如期趕來交接,所以他得以暫留一會兒,正好,就趕上了我來度假。

    我們再次在冬湖小鎮見麵,談起過去的事情,和如今的人事變化,都頗有世事滄桑、白雲蒼狗的感慨。

    沈先生說:“我們在這小鎮子上,還是有過不少好日子的。你什麽時候把它們寫下來吧。”

    我說:“幹嘛不自己寫呢。你也曾經是寫作者啊。”

    沈先生說:“寫作這種東西,不能中斷的,像我這樣,混了這麽多年的俗務,現在就算是想寫,也靜不下來了,筆端幹澀,思維僵化。”

    他說:“但是,那些珍珠般的日子,就此消失了,也是挺可惜的。你寫出來,它便可以保存得久一點。至少,我肯定會去買你的書。”

    我便告訴他,我生平最想要寫的一部書,就是在冬湖小鎮開始做正式的書寫的。我早就計劃好,要在這本書完本的時候,補寫一個《冬湖劄記》來紀念在這裏度過的那些時光。

    我送給他一本以前寫的《劄幌日記》,那是我保存下來的最後一本紙質印刷的了。

    我說,《冬湖劄記》寫出來,大體就類似這本日記一樣,也會是隨意侃侃而談的隨筆。

    沈先生說:“隨筆就很好。自然而然,言為心聲。年輕時候都喜歡看結構嚴整的小說,現在上了點年紀,倒覺得隨筆,才是閱讀最輕鬆的,可入目,可入心,可入腦。”

    他說:“你寫吧。逸晨上次在這裏的時候,拍了一張冬湖的環湖大全景照片,如果他兒子沒有意見,就送給你做封麵好了。”

    他還不知道我和梁欣如今在業務上已經是關係非常密切的合夥人了,情誼如同親姐弟一般。

    梁欣當然同意了。他好奇地看著父親當年的攝影作品。他說:“他一定是接我來營地之前拍的。你看,這還是嚴冬季節的景色呢。我來營地後,一直都跟著他活動,寸步不離,不記得他什麽時候去拍過這樣的照片。”

    也許,那時候逸晨先生就了知了我的心事吧。

    他可能已經猜到了,我將來有一天會要寫一本有關冬湖小鎮的隨筆。

    他自己始終沒有用過這張照片,而是把它作為臨別禮物,留給了沈先生。

    可惜,這裏不能給文字配上圖片。

    所以,也就不能展示給大家看這張珍貴的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