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秦朔進入采樣室，早有一名表情木訥的年輕研究員在等著了，采樣過程複雜又繁瑣，即便秦朔曾經是醫科生，也隻是略微明白他要做什麽。

    十幾分鍾後采樣完成，那名研究員又忙著分離、製作、熱和等一係列程序，之後帶著做好的標本和記錄材料匆匆離開，整個過程都沒和秦朔說一句話。秦朔也很無奈，本來還想谘詢一些事情的，看來是沒機會了。

    有機質強度報告不會立刻出來，秦朔也不再等待，直接前往二樓測試第二項。

    到達無機質強度測試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幾台巨大的艙式超聲骨密質測試儀，一個個圓柱形的艙體裏注滿了耦合劑，可惜現在無法使用了，進入室內，裏麵的布局倒是很簡捷，所有用電設備都被堆放在房間一角，隻留下幾張空空的實驗台，一名女研究員正不斷在內殖體投影上指指點點，口中還喊著：“下一位，這裏來！”

    秦朔走到她麵前，不禁微微吸了口氣。

    眼前的女孩算不上絕美，身材也略顯單薄，但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空靈而純淨的氣質，她長發幹練地挽著，露出瑩白的前額，側邊卻別了個俏皮的亮藍色心形發卡，幾縷發絲垂下，一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黑寶石雙眼望了過來。

    “你很緊張嗎？”研究員問。

    秦朔尷尬地笑了笑：“是啊，剛才在樓下被你同事嚇的。”

    “同事？”研究員呆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你說楊銘啊，那家夥一直這樣的，你不用擔心。”

    一邊說著，她一邊開始用內殖體讀取秦朔的信息，讀了一半，她忽然麵露驚奇：“你也是渣大的？哪一屆的？”

    “29屆醫學院臨床係，你也是？”

    “原來是師弟！”

    美麗的研究員在秦朔肩上熟絡地一拍，開心道：“26屆臨床係，眉小嫻！我可是你正牌師姐噢！”

    秦朔也滿是意外，沒想到在這裏能遇到校友，按照醫學院五年製來算，自己讀大一時，這位師姐還在讀大四，而熄燈日發生時，這位師姐應該正在實習。

    果然，還沒說兩句，眉小嫻又神色一黯：“師弟，你還有原來那些老師和同學的消息嗎？熄燈災難時我就在這裏實習，沒想到……”

    “有一些，但是不多，人都被難民潮和亂軍衝散了，我知道的就剩七十多人，都在我履曆上的山楂車隊裏。”

    眉小嫻一驚，看了看投影上的車隊名，連忙道：“三部進入南都也有一年多了，你們為什麽不過來？政部對大學生和大學教師都有優待啊！”

    秦朔聲音很平靜：“我們來過，還來過不止一次，不過每次都被打罵走，江偉川老師拿出三部的宣傳單講理，結果還被抓起來關了幾天，他七十多的人了根本經不起折騰，回來後就一直病著，到現在還躺在車隊的病床上。”

    “江偉川老師？是那位農學院副院長嗎？”

    “嗯，災難之時，要不是他帶大夥找到避難所，我也不會活下來。”

    眉小嫻神色怔怔，還想問些自己熟悉的人，但遇到秦朔那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目光，她沒來由一陣心虛，微微側過頭去。

    這些事情就算秦朔不說，她其實也能想到，隻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山楂大學作為熄燈日前的四大名校之一，竟然都無法得到庇護，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事實上，三部進入南都後，的確出台了一係列穩固人心的措施，這其中安置婦女兒童老人以及學生老師的措施尤其多，可惜，幾乎沒有一項落到實處，主要原因之一，還是物資短缺。

    即使到了現在，全市大動員，全民大生產，車隊墾荒隊遍布，城市重建工作也有了起色，人們還是不得不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沒辦法，電能匱乏，落後的生產力根本無法滿足正常的物資gòng yīng，更何況，大量難民還在湧入城市，四周到處都是饑腸轆轆的眼睛。

    不過，除了物資短缺，另一個主要原因其實是人為因素。

    很少有人知道，三部本身也並非鐵板一塊，軍務部成分較為純粹，主要是原來的城市駐軍，政務部和科技部就顯得魚龍混雜了，有原來的政府職員，有曾經的商界大佬，還有一些災難中出現的民間組織領袖以及少量軍務部派遣人員，如此複雜的成分加上各自爭利，政策能有效執行那才叫見鬼了。

    好在現在是特殊時期，軍務部實力最強，足以壓製一切，這才讓城市勉強維持著表麵上的平靜，可如果軍務部想要更進一步插手行政事務，也幾乎不可能了。

    一片沉默中，眉小嫻並未停止自己的工作，她的測量方式十分特殊，看起來有點像中醫的“切脈法”，不同的是，切脈的位置不是手腕，而是四肢關節，而且手指不斷輕輕扣動。

    一開始秦朔還沒察覺，很快他就感覺到那細長的手指上竟然傳出一種輕微而規律的振動，這也讓他微微凜然，難道這位便宜師姐竟然也是三基高手？

    幾分鍾後，眉小嫻停止“切脈”，忽然道：“師弟，能帶我去看看大家嗎？”

    這個“大家”顯然指的是車隊裏的同學和老師，秦朔卻直接道：“按規定，執行周期任務期間是不允許偏離路線的，其他時間我也沒有出營權限。”

    “誰說沒有？隻要你完成了晉級任務，會立刻獲得三天假期，想去哪裏都可以。”

    秦朔頓覺無奈：“我連能不能完成晉級任務都不知道……”

    眉小嫻眼裏露出一絲狡黠：“如果你能完成，是不是就可以帶我去了？”

    “這個……也沒問題，可是——”

    “沒問題就行。”眉小嫻很大姐範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加把勁，沒準我們很快就可以出發了！”

    秦朔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兩人隨後又聊了一會，但都聊的是熄燈日後母校師生的事情，眉小嫻顯然比秦朔知道的信息多得多，從她口中，秦朔三年來第一次得知其他人的消息，但都不是什麽好消息，比較起來，反而是山楂車隊這群人最為xìng yùn，竟然一直熬到了現在。

    眉小嫻向他打聽了一些人，很可惜，都不在山楂車隊中，但當秦朔說到一個人時，她猛地睜大了眼睛：“你說的於舟，是生命學院那位於舟教授嗎？”

    “不錯，他還有個叫老刀的助手，有什麽問題嗎？”

    “你、你怎麽不早說！”

    眉小嫻驚喜無比，聲音都高了幾度，連忙追問了幾個問題，秦朔一一回答後，她反而沉默下來。

    “是老師自己決定不露麵的嗎？”

    “嗯，當初我們去三部中心，隻有於老師一人堅持留在車隊，這幾年他也隻負責車隊裏的瑣碎小事，幾乎不外出，你認識他？”

    眉小嫻微微苦笑：“他是我的博導，也是楂大生命學院唯一的院士，你耳朵上那個內殖體，有老師一半的心血。”

    秦朔心中一震，根本無法把這麽多頭銜和車隊裏那個脾氣古怪的老頭聯係在一起，這幾年要不是老刀和自己這些人拚命，那老頭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他居然是院士？還有內殖體？

    “不對吧，你不是我們醫學院的嗎？而且還在實習，怎麽……”

    眉小嫻搖頭：“臨床醫學是我的第三專業，學習目的是為了增強動手能力，我的主專業是生物工程和基礎化學，都是在熄燈日前拿的博士學位，導師就是於舟教授。”

    秦朔嘴角抽搐了幾下，又抽搐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女人才多大？感覺跟自己差不多吧，已經……博士學位？還是兩個？

    不客氣的說，他能考入號稱四大名校之一的山楂大學，已經能算是學霸了，然而麵對真正的神級學霸，他頓時就明白了當年其他同學麵對自己的心情——救命啊！鎮壓到無法呼吸！

    “師姐再見！”秦朔非常幹脆地站了起來，徑直朝大門口走去。

    眉小嫻呆了下，連忙站了起來：“我話還沒說完……別忘了你答應的事，有空過來看看。”

    “再見！”秦朔瀟灑地甩門而去，感覺終於為天下的學渣扳回一城。

    一出門，他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下來，如果他還是心思單純的學生，肯定不會想太多，但經曆了那樣慘絕人寰的三年，誰還能保持單純？

    或許……除了這位剛剛認識的便宜師姐吧。

    眉小嫻仿佛自始至終都沒意識到，眼前這位看似乖巧的師弟一直在套她的話，或許她意識到了，但根本不在乎，這樣的純淨與自然，竟讓秦朔生出些自慚形穢的感覺，這才是他急匆匆離開的根本原因。

    至於他發現的問題，眉小嫻師姐顯然沒問題，問題在於——於舟！

    在一起相處三年，秦朔對這位於舟老師還算了解，除了脾氣有些古怪，麵對災難他也會手足無措，麵對饑荒他也是無可奈何，可無論環境多麽惡劣，無論情況多麽糟糕，卻從未見他使用內殖體，要知道，他可是內殖體的創造者，隻需一條消息，就能叫來軍務部的援助。

    除此之外，秦朔隱隱有種感覺，這內殖體無論功能、應用模塊還是收集的數據，仿佛都是專門為了應對熄燈災難而生，就好像……有人事先已經知道了熄燈日會到來！

    這顯然是一個極其顛覆的推論，畢竟，無論三部的調查報告還是人們的親身經曆，甚至那些妖言惑眾的邪教，都宣揚熄燈災難是一場自然災難，可如果它是人為……

    想到這裏，秦朔抬頭看了看通往三樓測試區的幽黑走廊，隻覺身上陣陣發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