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左相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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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常清感激涕零地離開後,顧元溪獨自一人坐在帳裏思考未來的規劃。
自己總算勉強踏入大唐帝國的官場,雖然隻是剛入門檻而已,但如封常清所言,雖然樂府官被世人所輕視,不過自己身上帶著兼任的權內教坊、梨園行走的差遣使職的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能隨時見到皇帝,意味著比別人更容易得到李隆基的青昧。以自己的才能,難道無法利用這個機會脫穎而出,得到重用嗎?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顧元溪輕輕舉起酒杯,自己小酌後得意道:“天寶五載,真是不尋常的一年啊。”
無論是曆史上還是顧元溪所處的這個時空,天寶五載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是盛唐帝國新舊時代的更替,從舊盛唐邁向新盛唐的交接點。
所謂新舊時代的更替,是指這一年,新的名將取代舊的將星,開創了盛唐的巔峰。
這一年,隨著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安西四鎮節度使夫蒙靈詧、河西、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的離職,代表大唐鷹爪利刃的邊鎮迎來大洗盤的時代。
若論真實曆史的發展,以幾個月後王忠嗣的被貶為轉折點,大唐迎來新的將星時代。
以王忠嗣為轉折點,再連同今年的章仇兼瓊、夫蒙靈詧、皇甫惟明,以及前兩年的蓋嘉運、田仁琬、王倕、牛仙客等人,大唐在開元年間活躍四方的名將全部都以不同的原因退出了曆史舞台。
天寶五載,隨著這些開元盛世名將的離任或謝世,大唐迎來從開元拓邊走向天寶戰爭的時代。以明年高仙芝征伐小勃律為開端,囊括哥舒翰、封常清、王正見、郭虛己以及喜歡邀功挑釁的安祿山,大唐帝國的聲勢在天寶十二載封常清大破大勃律後臻於極盛。
以明年天寶六載為開始,以天寶十三載楊國忠、鮮於仲通十五萬大軍喪失南詔為結束,唐朝在戶口、聲勢、文治武功走向極點的同時,迎來了漁陽鼙鼓起的安史之亂。
可以說,天寶五載盛唐很重要的轉折點,他代表了開元朝的真正結束以及天寶時代的真正到來。
所謂的天寶時代戰爭,是大唐邊鎮武將依仗著唐帝國國力的極盛,以及迎合唐玄宗李隆基好大喜功、銳誌武事的心理,驅使著大唐強大的軍事機器四處征伐開疆拓土。
顧元溪深知天寶戰爭與開元開邊戰爭是不同的。開元朝的戰爭尚且屬於高宗以後的守勢戰爭,是一種有節製有目的的戰略戰爭。而天寶時代的戰爭,改變唐朝自唐高宗末年喪失安西四鎮後的守勢戰爭,恢複了太宗、高宗年間的攻勢戰爭,這種戰爭比較富有侵略性,雖然沒有恢複高宗時代的最大疆土,卻代表大唐武力與國力的巔峰。
後世常稱讚“開元盛世”而哀歎“天寶衰世”。殊不知,大唐國力在天寶年間才是臻於極盛。隻不過這種極盛之世依舊逃脫不了曆史的潮流,那就是盛極而衰。
而顧元溪所處的天寶五載,實際是開元朝與天寶時代兩朝的分水點。可以說天寶五載後,大唐帝國在軍事才算是真正意義上進入天寶時代。
“看來時不我待啊。”顧元溪一臉沉重地搖頭道:“從天寶五載到天寶十五載,大唐巔峰的開端與結束也不過短短十年而已,想要在短短十年裏出人頭地,艱難無比啊。”
就在顧元溪凝思苦想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通報聲。由於席帳外的衛士都跟隨建寧王李倓幾個入山狩獵,所以顧元溪隻能親自出帳查看。
隻是還沒踏出帳門,便聽到一陣似曾相熟的大笑聲。顧元溪抬頭一望,訝然一怔道:“原來是張老?”
來者正是曾經與顧元溪有一段啼笑皆非過往的草聖張旭。他見到顧元溪後,開口便是大笑道:“怎麽樣,烤羊肉的小廚子,我前些日子用以償還飯錢的那副字,你可扔掉了麽?”
顧元溪大汗,心道感情你老還念念不忘這件事,臉色一紅,拱手道:“哪敢哪敢。草聖的真跡,那可是無價之寶,我怎麽舍得扔掉。”
“前些時候,你不是還說我寫的草書是鬼畫符嗎?”張旭捋須笑道:“別人千金求我一字不可得,老夫卻因為幾塊烤羊肉而親自揮毫相贈,可惜卻遇上你這樣智昏菽麥的黃口小兒,當真是煮鶴焚琴,自討無趣。”
顧元溪見張旭出口成章,心道這搞藝術的果然就是有文化,張口閉口都一大堆四字成語,硬著頭皮慚笑道:“張老息怒,你的大作小子已經讓人裱裝起來,悉心收藏。準備留個幾十年等它升值後賣出去,也算是惠及世人。”
張旭先聽得顧元溪說將他的字畫裱裝起來悉心收藏,心頭一悅,不停點頭大笑。待聽到後麵說等升值再賣出去後,臉色霍然一黑,恨不得當頭給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個暴栗。
顧元溪正要回話,卻見張旭身後傳來一陣的咳嗽聲。顧元溪這才注意到張旭身後還站著一位清瘦矍鑠的老者,雙眼有神充滿上位者的威嚴。
顧元溪雖然不知道何人,但從這老人身上衣著紫袍來看,恐怕非富即貴。須知衣紫袍的人,非三品以上大員不可。
顧元溪不敢怠慢,帶著試探性的口氣對張旭問道:“不知這位老人家是何人,張老何不為我引薦一番。”
老者聽得顧元溪說他是老人家,臉色微微不悅,然而身旁張旭卻哈哈大笑,指著他道:“這位就是前左相禦史大夫,如今的太子少保李適之。”
他就是李適之?顧元溪身體一震,隨即誠惶誠恐地作揖道:“原來是李少保,小子仰慕已久,這下有禮了。”
李適之聽得張旭介紹時帶有一絲嘲諷,臉色一慚,這時也不敢托大,反而笑著扶起顧元溪道:“今日在太乙獵場見到顧小郎箭術超群的英姿,適之不勝心向往之。現在親眼見到顧小郎君,果然是年少有為啊。”
“不敢不敢。”顧元溪忙謙虛的回答道:“李少保與張長史乃酒仙宿望,晚輩聞名已久,實在是仰慕非常。”
李適之與張旭、李白等人號稱“酒中八仙”,所以顧元溪成他倆為酒仙宿望。這種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兩人都是撫須一笑。
顧元溪忙將兩人請入帳中,親自斟滿酒奉上。兩人十分滿意地點頭,悅然不已。
“顧子風神秀徹,比我那不成器的長子李霅實在是強了不知幾分啊。”李適之飲了幾杯後,忽然感慨道。
顧元溪聞言眉頭一皺,臉上卻恭恭敬敬致意道:“哪裏哪裏。李少卿年紀輕輕便是從四品上的衛尉少卿,如同旭日東升,前程實在無法估量啊。”
“唉。顧子哪裏話。”李適之聞言苦笑道:“李霅不過仗著我家的門蔭入仕,比別人起步高了一點而已。這衛尉少卿雖然品階不低,卻是個無關緊要的官職。恐怕他一輩子也就瓶頸在此了。”
顧元溪大汗,雖然現實是這個道理,可是你也不能這麽直白說出來啊。一輩子瓶頸在此,雖然說的委婉,但實際上不就是說你兒子這官已經當到頭,沒升職的空間了。這跟罵人一輩子隻能當乞丐有什麽區別啊,這還是親父子麽?換了個陌生人這麽說,估計早就一輪子扇上去了。
雖然這衛尉寺乃是如今“九寺五監”的一個部門,但如今不過是個掌管軍器儀仗、帳幕的清水衙門。比起秦漢時代九卿之一、掌門衛屯兵實權的衛尉寺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開玩笑,隨著使職與差遣官的出現,六部尚書權力都大不如前,隱隱約約有被架空侵奪之勢,何況九寺五監這些老部門。
李適之說的也是有道理。所謂話粗理不粗,這衛尉少卿雖然是從四品上的顯要清貴之職,但若論實權是沒有多少的。連衛尉寺的長官,從三品的衛尉卿都是吃閑飯的,何況是衛尉少卿這種副職。
雖然這九寺五監裏也有自家大哥顧元海任職的鴻臚寺那樣實權還在的部門。但不可否認的是,從前與六部尚書平級、權力頗大的九監五寺都已經失去往日的風頭,徹底淪為皇室貴族、士家門閥子弟鍍金混日子的清閑之所。
顧元溪嗬嗬一笑,也不敢說你李適之的家財權勢比李剛還要剛猛,你兒子一輩子吃喝不愁,官大官小有啥區別?隻得勉強擠出笑容道:“衛尉寺掌管軍器儀仗、帳幕,責任也是重大。李少卿身為衛尉寺的貳副佐官、清廟之器,自然也是秉軸持鈞、負衡據鼎,他日定能繼承少保偉業,成為國家柱石之臣。”
然而這話誰都聽得出是敷衍勸慰而已。狗屁的秉軸持鈞、負衡據鼎!衛尉寺發展到現在,不僅從秦漢時期掌門衛屯兵的重臣墮落成掌管軍器儀仗、帳幕的清閑職位。到了如今天寶年間,甚至連這表麵上的職能都被兵部、工部以及鹵簿使、大盈庫使、辟仗使等分別侵奪了。
這也是時代的轉變,魏晉南北朝到隋唐前期,三省六部已經完全剝奪秦漢帝國時期的三公九卿之職能。而唐朝開始,各種使職以及差遣官又在不斷架空三省六部的權力。這種趨勢在宋朝發展到巔峰。
張旭額頭微汗,為顧元溪的舌燦蓮花、伶牙俐齒感到驚訝不已,心道:“這小子真是太能胡謅亂道瞎扯了。一個閑飯衙門的職位在你嘴裏都能吹成千裏之任、社稷之臣。這小子驢唇馬觜、鬼話連篇,一看平時定然也是個喜歡花言巧語、甜嘴蜜舌欺騙小姑娘的壞東西。”
顧元溪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張旭心目中已經成了個喜歡甜言蜜語蒙騙姑娘的壞種,依舊言之鑿鑿地誇獎著李適之多年來的豐功偉績以及虛偽地表達自己對其長子李霅前途未來的信心以及向往。
李適之被顧元溪不停地灌輸馬屁,沒有一絲欣喜,反而神色哀愁,似乎為自己與自己兒子的“懷才不遇”而感到憤憤不平。這讓顧元溪大為鬱悶,心道你都是曾經的節度使、當朝宰相、如今退休也是從二品的太子少保;你兒子比我大不了幾歲就已經是從四品上的高官顯貴。你悶悶不樂、鬱鬱寡歡,但我這個七品小官又要去找誰訴苦?
就在顧元溪心煩意冗之時,耳邊卻傳來李適之鄭重嚴肅的聲音。
“顧子最近在長安聲名鵲起,不知對李相國這個人怎麽看?”李適之臉色堅毅肅然,哪有剛才說他兒子時神鬱氣悴的樣子。
顧元溪聞言身體巨震、如遭雷殛,手上的酒杯也倏然掉落在地,杯中酒水灑滿一地。他麵色一白,怔怔呆在原地說不出話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