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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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卿輕輕一笑,走到楊曉等人為他鋪好的木幾長案前,拿起案上價值不菲的紫毫宣筆在老坑洮硯輕輕研磨。
顧元溪看得連連咋舌,心道蒹葭詩社果然是一群貴族土豪辦的,出手就是不一樣。要知道,洮硯在唐宋一直是皇室文豪、富商巨賈才能擁有的珍貴硯台。而頂級的洮硯所用的原材料,頂級老坑石早在宋末就已斷采,若到現代,每一塊洮硯特級老坑石都相當於千年的古董。
如宋代趙希鵠曰:“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綠石,北方最貴重。綠如藍,潤如玉,發墨不減端溪下岩。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為無價之寶”。
色澤如玉的洮硯硯台中吸滿了墨汁,那墨乃是有名的絳州玄墨,墨汁透出淡淡的幽香,筆未落,詩未成,眾人卻已然沉醉其中。
案上鋪開一層初見聲名的精美宣紙,這種宣紙在後世鼎鼎大名,如今是宣城郡上交朝廷的貢品。
宣紙的聞名,得力於天寶二年,東宮黨的重臣陝郡太守、水陸轉運使韋堅疏通漕運後而得名。他把天下的貢船皆署牌表之,如丹陽郡船,即京口綾衫段;會稽郡船,即銅器、羅、吳綾、絳紗;豫章郡船,即名瓷、酒器、茶釜、茶鐺、茶碗。凡數十郡。駕船人皆大笠子、寬袖衫、芒屨,如吳、楚之製。
至此之後,每當貢船運至渭水,連檣彌亙數裏,觀者山積。京城百姓人人駭視。真正體現了盛唐的繁榮氣象。而其中的宣城郡船,則上貢青石、紙筆以及黃連。後世聞名天下的宣紙,便因此正式登上曆史的中央舞台。
劉長卿鋪開宣紙,用一塊青綠蝦蟆形狀的鎮尺壓住,一道墨龍已在宣紙中確然揮灑開來。
楊曉見劉長卿寫完,便大大咧咧地要走過拿過來,卻被一旁崔淑真狠狠瞪住,不敢動彈。
崔淑真自己走過去,輕輕捧起劉長卿的作品,第一眼望下去,眼睛就倏然亮起來,臉上泛起一絲笑意。
片刻後,才緩緩走到眾人身前啟口念道:
“不愁尋水遠,自愛逐連山。
雖在春風裏,猶從芳草間。
去程何用計,勝事且相關。
旅逸同群鳥,悠悠往複還。”
此刻她旁後圍滿了蒹葭詩社的公孫公子、高門侍女們,一見這首意境非凡的詩句是自己人所在,立即露出興奮激動之色,齊齊一聲驚歎。
連顧元溪都是忍不住想鼓掌起來,劉長卿果然是劉長卿。
楊曉與辛景湊讚賞之餘,都是得意洋洋地往顧元溪那邊望去,臉上帶著一絲挑釁的冷笑。
“詩旨朗雋,情韻相生。”崔淑真微微顰笑,將眼光轉到顧元溪身上道:“顧公子以為此詩如何?”
顧元溪心道你倒是喜歡火上添油,臉上卻點點讚賞道:“詩風細淡而不顯煥,雅暢清夷、思致幽緩。的確是不可多得的雅作。”
他這句話自然是普通的讚美之詞,畢竟劉長卿雖然詩才聞名中唐,但後世對其詩風頗有微辭。何況如今的劉長卿還沒有後來的經曆,並未形成自己的風格。顧元溪這句話,當真是有些誇大與繆讚。
劉長卿聽到顧元溪讚美之語,雖然有些羞澀,內心卻無疑是激動、欣喜的。
以如今顧元溪在京城的名氣,如此一番讚美,雖然未免有些過譽,但也是對自己詩才的一種肯定。
“區區拙劣之作,當不得顧兄法眼。”劉長卿很謙虛地拱手道:“不過是拋磚引玉而已,還請顧兄賜教。”
眾人的眼光倏然齊齊放到顧元溪身上來。對它們來說,如今並非僅僅是顧元溪與劉長卿之間的詩鬥。既然劉長卿是他們蒹葭詩社的人,自然代表蒹葭詩社的榮譽,顧元溪如今麵對的不止是一個劉長卿,而是蒹葭詩社裏,如今在場的所有的成員。若是劉長卿勝了,那是整個蒹葭詩社的煎熬;若是劉長卿敗了,他們作為蒹葭詩社的成員為劉長卿討個麵子責無旁貸,若是顧元溪太狂妄,少不得他們要前赴後繼輪流上場了。
顧元溪略一思忖,索性走到木幾前,微微一笑道:“不知可否借用你們的筆墨紙硯?”
楊曉巴不得給他一巴掌,罵我們的人還想用我們的東西!隻是拒絕的話他真的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出口。畢竟這種沒有風度的話,說出來隻能丟人現眼,令人鄙視而已。
“顧公子請自便。”見蒹葭詩社的人都假裝沒聽到,崔淑真歎了一口氣,輕輕說道。
顧元溪提起紫毫宣筆,略微思索後,露出自信的笑意,紫毫從硯台裏輕輕點了一點墨水,然後便鋪開一層宣紙,大大方方地揮灑起來。
一詩寫畢,顧元溪輕輕把毛筆放下,對著崔淑真微笑道:“方才崔姑娘為長卿兄詠頌其詩。現在輪到顧某,也不知道優美這個榮幸得到崔姑娘的幫助。”
崔淑真臉色一紅,頻笑道:“自然是一場風雅文事,淑真自然無所不可。既然是顧公子的請求,淑真無不應允。”
哦?我的請求你無不應允?顧元溪臉上露出一抹不為別人所察覺的淫笑,這句話聽起來很有內涵啊。如果我晚上需要暖床的人,也不知道崔小妞是不是無不應允。
旁邊辛景湊與楊曉一幹人見狀都是一呆,滯然無語。因為崔淑真與顧元溪兩次見麵無不例外都是喊打喊殺,猶如上輩子還沒報仇的仇人一般。怎麽現在看來,有點不對勁呢?況且崔淑真在他們麵前從來都是有些頤指氣使,哪有見過這樣一副恭敬純然的樣子。
不好!辛景湊與楊曉還有一幹仰慕崔淑真的男子,心裏都生起一道沉重的危機感。按照如今的情況看,這兆頭有些不好啊,紛紛對顧元溪射過去一道嫉恨的眼光。
顧元溪忽然身子一冷,感覺到周圍傳來道道寒意,不由得大為納悶道:“怎麽回事,這時節都快入夏的,怎麽這風還是這麽冷呢?看來回去是時候得找幾個小姑娘暖暖身子了。”
崔淑真自然不會想到顧元溪與蒹葭詩社的人心裏的“齷齪”,悠悠然走過去,捧起顧元溪詩作裏的紙,對他有禮貌地微笑一分,神情嫵媚動人。
顧元溪看得心中一動,對她的觀感亦有所改善。
崔淑真小心翼翼捧起宣紙,一眼掃過去,初時眼光平淡無波,不過兩三秒時間,美目霍然亮出精光,臉上也泛起一層醉人的紅暈。
崔淑真乃是玉真楊貴妃的侄女,是韓國夫人以及秘書少監崔峋的結晶,身上既有楊家的優良相貌基因,又身兼千年士族博陵崔氏的優雅高貴氣質,本來便是仙姿玉色,不可多得的絕色美人。
如今一顰一笑,以及臉上那迷人的紅暈,更使得場下的公孫公子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個個沒有注意到自己形象,完全變成一個癡哥模樣。
就連顧元溪也莫名其妙,不就是一首詩嗎,怎麽居然能弄地好像吃了****一般,心下大感無語,他尚且沒有完全融入這個時代的風氣中,像那些才子以及崔淑真這樣的女文青,談論起詩詞歌賦來是可以三天三夜不吃飯、不停歇的那種。
“不知顧兄詩作如何,還請崔社長為我們詠頌一二。”劉長卿見全場都默然無語,也不明白是為什麽。
他既不像場下其它人那樣對崔淑真心懷仰慕,也不像顧元溪一樣沒心肝。他的心裏隻在乎詩詞這些而已,見全場各懷心思,不由得大為焦急。
被劉長卿這麽提醒,崔淑真才從詩中的世界裏回過神來,輕輕向劉長卿倒了聲歉。
說罷,她偷偷瞄了顧元溪一眼,一種複雜的感情油然而生,隨即一陣清新嬌美的吟詠已是在場中蕩漾開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劉長卿等人全都露出了震驚之色,就是楊曉以及辛景湊等人也從崔淑真的臉上回過神來,身體劇震,顯然難以置信。
全場鴉片無聲,片刻之後圍觀眾人才終於高聲爆出一陣喝彩,很多人望向顧元溪的目光已是鋪滿了敬佩與仰慕。
當然也有例外。如楊曉跟辛景湊這幾位難兄難弟無疑更加增添對顧元溪的嫉恨。
“好好好!”劉長卿嘖嘖歎息許久,終於感概下風道:“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當真千古絕唱,文房甘拜下風。”
顧元溪心裏大喊慚愧,感到是十分勝之不武。
其實這首詩本來就是千古名作,作者崔護乃是博陵崔氏的大才子,中唐著名詩人。在唐文宗太和三年為京兆尹,同年為禦史大夫、廣南節度使。其詩詩風精練婉麗,語極清新。《全唐詩》裏不過存詩六首而,但偏偏皆是佳作,尤以顧元溪所盜竊的這首《題都城南莊》流傳最廣,膾炙人口,有目共賞。
所謂一詩定詩名,崔護也以這一首詩,而成就了他的名垂青史。
當然那位唐中宗時期的大詩人張若虛無疑比他做的更絕,流傳到最後不過隻有兩首詩而已。偏偏以一首《春江花月夜》而成為千古絕唱,素有“孤篇蓋全唐”之譽,奠定了他在詩歌曆史舞台上的地位。
“人麵桃花,物是人非。顧公子今日後將名垂大唐了。”身旁傳來一陣柔柔的感慨,語氣中著一絲欣賞與莫名其妙的哀聲。
“哈哈。姑娘過獎了。”顧元溪得意洋洋,不過忽然覺得這聲音似乎有點似曾相熟。
就在他想要扭過頭去看看何人時,身前崔淑真、楊曉以及一幹人都屈身半彎,想著顧元溪的方向行禮。
顧元溪大吃一驚,心道:“我擦,不過是一首詩而已,用不著真的五體投地吧?”
隻是接下來一陣山呼讓他大為驚懼,場下眾人都是變得恭恭敬敬的念道:
“參見萬春公主、秦國夫人;參見儀王、盛王、陳王、豐王、涼王;參見武賢儀、常才人、鍾美人諸位貴人。”
顧元溪細思極恐回過頭去,第一眼就看到萬春公主李婧宸那張天香國色卻讓他心懷恐懼的俏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