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翌日。

    易真醒來的時候，耳邊傳來了水燒開的咕嚕咕嚕聲音。

    “爸爸媽媽路上小心。”還沒睜開眼睛，易真就聽到了時秋聲音不大的對著時繼和蘭枝告別，然後等他把眼睛完全睜開的時候，就看到了穿著圍裙的時秋在走廊收衣服。

    時秋家的衣服都是手洗的，時秋的衣服自己洗，而時繼和蘭枝的衣服一般都是早上醒來後洗的，時秋就負責在早上晾衣服和收衣服。

    “你醒了？”抱著已經幹了的衣服走進來，時秋就看到目光散漫的易真坐在被褥上，似乎還沒打起精神。“廁所幫你準備了一次性洗漱工具，洗好之後可以吃早餐了，早餐在桌上。”

    易真有點呆滯的把頭轉向時秋指的地方，然後就看到了桌子上有著熱騰騰的白粥，白粥旁還有一疊榨菜，雖然看起來十分簡陋，但幹淨，明亮。

    ——很hé píng的日常。

    恍若隔世的易真起身，看看時間才六點半，他洗漱完之後感覺十分精神，大概因為昨晚早睡後睡眠質量還好的原因。

    坐在凳子上喝粥，易真看著時秋正踩著小板凳在灶台前洗鍋洗碗，看起來應該是剛才時繼和蘭枝吃早餐了。聞了聞屋裏的味道，易真確定了時秋大概很早就起來做早餐，看著桌子上那兩個便當盒，易真也知道了時秋這是把午飯都給做好了。

    “你想離開的話等下直接關門就好，桌上有午餐，要不要吃都可以，不要把便當盒帶走就行。”時秋已經弄好全部的衛生，他摘下圍裙後一邊把自己的便當裝進袋子裏，一邊對易真如是說道。他本來昨天就是單純收留人家一晚，想到對方應該得在五點左右的時候才能回家，時秋做午餐便當的時候就順便幫易真做了一份。

    當然，這是時秋媽媽蘭枝要求的，時秋一開始本來沒這個想法，畢竟他家很窮，給人家睡一晚已經可以說是相當熱情的了，可大概是易真是時秋難得承認的“朋友”，所以蘭枝和時繼都偏向時秋好好照顧易真的想法。

    雖然時秋心裏不想，但誰讓他之前因為怕易真搞出其他麻煩事而承認了對方是“朋友”呢？自己給自己挖的坑，硬著頭皮也要埋頭填上。

    在易真喝完粥的時候，時秋就已經把被子全部收好並穿好鞋子了。

    “吃完把碗放在槽裏就好，放學回來我會收拾。”說完，時秋站直著身子，然後在門口對著可能不會再見麵的易真說道：“再見，易真叔叔，你回家一路小心。”

    現在是九月份，是開學沒幾天的時候。還有幾天才入秋，早晨的太陽起得早，現在外麵已經是明亮一片。進入北穹街貧民窟巷子是暗的，但是在白天的時候，這裏集裝箱住宅區卻因為集裝箱分散，加上上空空曠的原因，所以很是敞亮。而時秋就這麽逆著光，穿著校服的小小的個子筆直的站在門口，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從時秋的語氣裏可以感受得到對方確實在跟易真認真道別。

    在易真錯愕之際，時秋就關門離開，連同那光也被蓋在了門後。

    門安靜的站在那裏，像是在等著誰去打開。

    “……嗤。”易真不知為何嗤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這一家善良的人，還是是在笑自己。

    時秋到學校的時候，還沒走進教室，就發現異常的吵。

    在他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女同學在那裏哭，然後她朋友拿著書直往一個男生那裏追，追不到還砸，一邊砸還一邊罵，然後那個男生一邊走一邊嚷嚷著：“婉如給時秋寫情書咯，婉如給時秋寫情書咯！”

    時秋有點詫異，然後就看到了那個男生手上確實拿著一封信。

    時秋所在的班級是四年級二班，班裏的同學基本上都是十歲，可以說是已經知曉羞恥和喜歡的懵懂早熟年紀。現在一個小姑娘還沒送出去的情書就這樣被班裏的同學拿出來耍，難免會讓她感到傷心和羞恥。

    大概是因為時秋這個當事人出現在教室裏，所以教室裏那本來到處蹦躂的男生突然僵硬的停了下來，然後婉如的朋友也停下了追逐的腳步，臉上帶著尷尬，而婉如就幹脆淚奔的想要往外跑了。

    “你們不早讀，在做什麽？”時秋雖然這麽問著，但顯然也沒有想要知道dá àn。他上前把男生手上的信給扯了過來，也不理睬剛才鬧騰得很的同學現在安靜如雞，隻見時秋沒有看信件的內容，而是認認真真的把被捏皺的信給重新撫平，接著他來到了婉如麵前，雙手把信遞給了對方，道：“這是你的東西吧？”

    婉如因為時秋的動作不禁停止了哭泣，她愣愣的看著時秋，時秋此時雖然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她還是能看得出來時秋那雙明亮的眼眸中沒有一絲一毫嘲笑她的意思，反而十分溫hé píng靜，任誰看著都會覺得舒服，覺得自己受到了尊重的婉如突然就沒有了因為剛才那個男生的行為而產生的屈辱感，委屈的心情也慢慢平複了下來。

    然後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明明剛才還在軟綿綿的哭泣的女生，突然張開雙手，輕輕的把信給推回了時秋那裏，“這是我寫給你的信……我喜歡你！時秋！”

    雖然婉如說話並不大聲，但因為現在教室很安靜，所以她的聲音還是很容易的就被同學們聽到了。

    時秋見狀，雖然有點詫異，但還是鄭重的把婉如的情書給收好，然後點點頭，眼睛直視婉如：“謝謝你的喜歡。”接著，時秋把看向肖俊，也就是那個拿著婉如寫的情書搗蛋的男同學，時秋目光一凜，語氣冰涼：“肖俊同學，我覺得你是不是應該跟婉如同學道歉？”

    肖俊說不清自己到底怕不怕時秋，但他知道自己內心並不想被時秋討厭，看著時秋很不讚同他的目光他就難受，於是肖俊隻能扭了扭，然後走到婉如麵前不情不願的說：“對不起。”道完歉的肖俊沒有了剛才調皮搗蛋的得意模樣，他瞄了一眼時秋，看到時秋平緩的目光後才悄悄鬆了一口氣，然後回到原位趴著了。雖然肖俊喜歡惡作劇，但是他知道時秋不喜歡，所以才會在時秋不在的時候搗亂，隻是沒想到時秋今天比平時早來了五分鍾。

    時秋看肖俊沒有繼續作妖的想法後，對婉如也對道：“對不起。”他沒有說自己為什麽道歉，但婉如還是聽出了時秋道歉是覺得婉如會這麽委屈是因為自己。時秋也沒有想要婉如怎麽回應自己，說完便準備回自己的座位上，站在一旁堵著的同學見時秋往座位上走，紛紛自覺的讓出了一條道給時秋，隻見時秋把書包放好之後，抬眼看著一群傻在原地的同學，“你們，不坐下開始早讀呢麽？今天的第一節課的課代表在……？”

    “是、是我！”一個妹子緊張的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拿著語文課本跑到了講台上，“請大、大家坐好，紀律委員管理一下秩序，讓我們翻開課本第35頁……”

    在時秋幾個眼神之下，剛才還在搗亂和看熱鬧的同學都紛紛回到了座位上，然後早上的混亂就這麽平息了下來。

    婉如和自己的同桌方婷，也就是剛才追著那個搗亂的男生跑的女生一起坐回了座位上，方婷激動的跟著婉如說著什麽。

    “天啊，時秋帥呆了！”

    婉如現在心情也是很激動的，雖然她知道時秋是拒絕她的告白的，但是時秋並沒有因為早上的事情而厭惡她，而且時秋的行為也巧妙的讓她擺脫了尷尬，讓她變得不再難堪。早戀這種事情不僅是在小學，連在初中高中的時候，因為教育製度的問題，大家多多少少都會為情竇初開被人公開後而感到羞辱。

    但喜歡和愛這種事情，即使多早，也不過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嗎？為什麽要把愛這種感情視為罪惡而這麽避諱，以至於讓孩子們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呢？比起堵住學生們的宣泄出口，還不如多多引導正確觀念可能會更好。

    當然，時秋本身並沒有想那麽多，他隻是單純的不喜歡糟蹋別人的心意罷了，畢竟喜歡這種美好的事情，不該拿出來讓人這麽嘲笑的。而且……如果事情和他無關就算了，人家一個女孩子間接因為他哭得那麽傷心，如果蘭枝媽媽在這裏，保不準還會打時秋屁屁。已經很久沒被媽媽打過屁屁的時秋果斷為了讓自己內心好過一點，才那麽果斷的阻止了早上那種孩童天真而不自知的殘忍。

    時秋自己也沒有自覺，他在同齡女生眼裏，因為她們還沒有形成完整的消費觀，所以看時秋的時候她們完全沒有看到時秋的窮，她們一致認為時秋完全符合王子的人設，就是那種長得好看，成績很好，即使對人不是很熱情，但性格依舊好得無話可說的那種類型。

    時秋雖然並不是班委，但他之所以可以hold住全場，既是因為他的成績常年第一，還每年都給學校帶來榮譽，也是因為他本身因為從小經曆的事情多，造成性格比在場的人都成熟懂事，所以時秋在班裏隱隱約約是屬於領頭的人物，一般他說話大家都會願意聽。

    雖然以前也有同學因為純粹的嫉妒，專門搞事的攻擊時秋家裏很窮的事情，然而人家時秋不僅不計較，每天努力學習還要代表學校參加各種智力比賽，根本沒時間搭理那些無聊的同學，更是因為平日省吃儉用的時秋，每年在學校要求捐款的時候，別人就一塊五塊十塊的捐，而時秋每年都捐一百塊，這種聖母的閃光炸得連唯一可以說他窮的地方都可以說很打臉了。

    人家那麽窮還捐一百塊，你這個捐十塊錢都不到的可閉嘴吧。

    不僅如此，一開始認識時秋的人或許會覺得他似乎冷冷的，不好接觸的樣子，但其實時秋大部分時間是外冷內熱的（時秋：我沒有。），隻要有人求助到他那裏去，隻要他能做到的他都會幫。這種善良的品質一直閃閃發光，完全沒有絲毫衰弱的意思，而且隨著年紀增長，他能做的事情也更多了。

    ——真不愧是時繼和蘭枝的兒子啊。

    時繼和蘭枝容易受騙的體質和一直幫助他人的事情在昌盛鎮這個小地方可是很有名氣的，以至於大家知道時秋是他們的兒子之後，經常會感慨什麽樣的孩子就有什麽樣的父母（褒義），反正目前時秋就是那種即使說謊，都沒人會覺得他在撒謊的別人家的小孩。

    時秋本人其實並不想維持這種誇張的人設，畢竟他不想變成別人口中他父母那種近乎是犧牲自我的“愚蠢”的聖母形象，他幫助別人的事情全部都是力所能及的，所有他做不到的他也不會像屢教不改的父母一樣透支自己去做，頂多他就會口頭給別人出主意罷了。

    他並不會執著讓自己成為一個善良的人，但也絕對不會頂著讓父母傷心的風險去當一個壞小孩，所以他所有行為都是偏向好的那一麵，加上臉蛋又完全繼承了父母最好的優點，以至於鎮上的人看著他的時候都自帶“聖母濾鏡”，真覺得他是什麽聖母家的孩子了。

    雖然時秋總是對於自家父母對於別人太好以至於容易招來壞人的事情表示鬱悶，但是每次父母都說要提高警惕，卻咋都會被騙這一點，時秋表示自己隻能多盯著點了，但是他並不討厭自己父母善良的模樣，畢竟即使是對別人很好的父母，他們對自己也是全力栽培的。

    而且正因為有這一對善良的父母，他的生活才雖不富有但勝過富有，時秋知道人的本性是很難改的，所以自己父母天生過分善良的事情他也無可奈何。

    時秋就想快點長大，然後快點成為自家父母的高牆，讓他們想做好事就放手去做。

    時繼和蘭枝一直保護他，他也想保護他們呀。

    易真來到時秋所在的小學的時候，剛好是中午放學，這時候走讀的女生們一邊興奮的嘰嘰喳喳著什麽，易真本來不在意的，但是仔細聽後，就知道了時秋早上那幾乎紳士的行為已經傳遍了整個四年級，而且這些小孩雖然人小，但心思可不少，一群平均十歲的蘿卜頭已經能稚嫩的說著八卦聊戀愛話題了。聽到那些女生因為時秋的原因而把早上那個告白的女生從“不要臉”的標簽變成“超勇敢”的轉變之後，易真拿著早上時秋做的便當，看向小學教學樓的目光也帶上了笑意。

    他想到了話題中心的時秋願望可是一根棒棒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