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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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玫從來不知道,正月裏的太陽會這麽熱,直燙的她白皙的麵龐染了紅霞,才出來沒一會兒,就覺得口幹舌燥,渾身發熱。

    一開篇,便是夏日夜,織女沐浴山澗潭水邊,一俊俏郎君從天而降落入深潭,生死不知,而後織女善心不顧名節有失立即入水救人,卻雙雙被拖入深潭下空曠石室,莫名情動,肢體糾纏一番顛鸞倒鳳的情節!

    徐玫“啪”的一下猛然合上書本,咬牙切齒,心潮起伏。

    “小姐?”小麥探究的目光落到徐玫手中的書本上,看到封麵三個大字,疑惑片刻,終於想起了什麽,俏臉當即一變,道:“小姐,您……”

    她不能指責徐玫,隻能漲紅了臉,低聲道:“何媽媽拿這樣的書,當真是要害了小姐!”

    “媽媽根本不知道這是本什麽書。”徐玫見小麥也知道這本書,有些意外之餘,反而心中的緊張窘迫緩解了不少,人也恢複了鎮定,揚了一下手中書本,道:“我也沒那麽容易受害。不過是些男女****罷了。”

    小麥低聲勸道:“隻怕要汙了您的眼……小姐還是不要再看了吧。何媽媽若是知道是那樣的書,怎麽也不會給您的。”

    “我知道。”徐玫口中應著,卻重新翻開書本,跳過那些讓人臉紅耳熱口幹舌燥的描寫,繼續快速地向下閱讀著——

    在燒掉之前,她也瀏覽一遍,了解一下這類書籍的套路也好。

    “這位姑娘,請問這是何處?”

    “啊,公子,這裏是陽明山。”

    這兩句對話突然讓徐玫的目光凝聚起來,皺眉越皺越緊。

    徐師從天而降,竟然是在這陽明山上?再有織女、深潭,桑樹的描寫……難道那深潭正是五柳觀邊上的深潭!

    這種書,根本當不了半點兒真。

    理智告訴徐玫不該從書中向現實聯想什麽,但她又克製不住地想:若徐師當真最初出現在陽明山,那他將後人安置在姑蘇,就能找到出處了!

    但其實這也是後來書作者反推,由姑蘇徐家的位置臆想的徐師“從天而降”的首次落腳之處?

    徐玫驚疑不定,快速地向下翻過去。

    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那些露骨的****描寫,隻追尋著徐師的“足跡”,看在這本書之中,他到底到過了什麽地方,哪裏對於他格外有意義。

    很快,書便僅剩最後幾頁了。

    在書中,徐師重新又回到了陽明山——

    隻因為他浪蕩花叢幾十年,無數豔遇,卻僅僅隻有最初與那位姑蘇織女在潭水之中的幾次歡愉,留下了他的血脈!隻是那時候,當年妙齡青春的織女已經生出了皺眉,朱顏老去;而徐師依舊清俊不改……是以,徐師暗中安頓了妻兒之後,便又翩然離去,“仙蹤不再”。

    這就是這本荒唐不堪的《天師傳》,對於徐師一生的所有交待。

    徐玫合上書本,有些恍惚。

    “小姐……”小麥有些擔心。

    “毀了吧。”徐玫將書本遞給小麥。

    小麥接過,不敢翻看,取出火石,背著風,將書本點燃。很快,一本書便化成了灰燼。

    山坳之中,靜悄悄的。

    隻有斑點花在大大小小的石頭上蹦躂著,撒著歡兒。

    徐玫坐了片刻,平複了一下心境,起身道:“我們回去吧。”

    她在前麵走,小麥在身後默默跟隨守衛。

    桑樹枝頭,已經有嫩芽小心地探出了腦袋尖兒,似乎在打探著春天是否到來。徐玫看著這些粗壯的桑樹,心頭忍不住在想:二百年前,這裏莫非真的住著一戶采桑養蠶為生的人家,有一位美貌善良卻感情炙熱的織女?

    陽明山山勢平緩,土多石少,會被種上桑樹果樹什麽的,實在再正常不過。而二百多年前,姑蘇還隻是一個比較富饒的村落,有蠶戶有織女,也實在再正常不過。

    換句話說,在江南,原本就多美麗多情的織女!

    徐玫一路走,一路情不自禁地想著書中情節,思緒紛亂。當她抵達五柳觀,看到那五株柳樹,而後自然而然就看到五柳樹旁邊的深潭,不禁停下了腳步。

    在這裏住了十來年了,無論晴雨旱澇,這一處的潭水仿佛一直都沒有多少變化,安安靜靜地存在著。

    潭水四周十分陡峭,並沒有能立足入水的地方。且隻有三尺方圓的範圍,看起來麵積十分的小。再加上潭水呈不動聲色的深綠色,裏麵也從無魚兒活動的痕跡,因而幾乎沒有人會想到有下去一遊的欲望。

    至少,徐玫住了這麽久,從未生出過要下潭水遊一圈洗個澡的想法。她也從未見到有哪個小道士下水過。

    這口潭水,分明與書本之中描寫是不同的。徐玫心想。

    她看到了乘法和乘方,心中一動,示意小麥讓他們過來。

    “兩位小師兄,你們有沒有下去過?”徐玫指了指潭水,問道:“夏天熱的時候,下去洗個澡,應該很涼快吧?”

    乘法和乘方愣了一下,而後齊齊搖頭,麵容有些古怪,似乎很想要又忍了下來,道:“玫小姐說笑了。這潭水看著怪深的,其實淺的很,地方又不大,也活動不開。而且下麵全都是水藻,水也怪,沾到身上會難受癢癢,根本不是下水的好地方。”

    乘方補充道:“我們夏天要出去玩,都是到磨盤嶺那邊去的。那邊沒人,溪水十分幹淨,才是戲水的好去處呢。”

    徐玫怔住了。

    這水……會很淺?

    那看起來十分幽深的綠色,是因為下麵長了水藻才顯現出來的顏色?

    她前世今生加一起住這裏不知多少年了!竟然從不了解眼皮底下這潭水的底細!

    這讓她感覺十分荒謬。

    “是這樣嗎?”徐玫向乘方二人道:“能不能麻煩兩位小師兄將水藻撈上來些給我瞧瞧?好歹讓我知道,是什麽東西在哄騙我眼睛吧!”

    這不是什麽大事兒。

    乘方二人應了下來,回去取了一個長竹竿,在竹竿前端綁了一個敞口的鐵皮罐子,將竹竿放入潭水之中。

    果然,竹竿很快就到了底。

    那二人斜著竹竿在潭水下一拉,拉到了潭水的另一側,而後才將竹竿拔上來,露出鐵皮罐子。罐子裏是從潭水底下帶上來的淤泥。

    和水藻。

    如同苔蘚一樣的水藻,長在淤泥上如同一層短短的皮毛,顏色是長年不見陽光的暗綠色——

    這樣的顏色生在水底,的確能讓人產生水很深的錯覺!

    且眾所周知,但凡被稱為“潭水”的,都是很深很深!

    所謂“桃花潭水深千尺”!這處被命名為“五柳潭”的潭水,居然是假的!

    這其實應該是被認為是文人慣會使用的“誇大法”?

    在一個小山上的道觀中隱居,就能想象自己是在仙山修行在人世之外?種了五株柳樹,就像是擁有了數不清的柳樹林?將一個淺水窪子圍起來,就成了“幽深不見底”的深潭?

    徐玫覺得荒謬,看了幾眼那暗綠色的淤泥,淡笑道:“果然是長見識了。”她又瞪了一眼乘法二人,佯作惱怒,道:“你們這些小道士一個個的也都不懷好意……不告訴我底細,等著看笑話呢。”

    “沒有,沒有。”乘法忙討饒,道:“我們哪兒敢啊。以為您知道呢。沒想到,您不知道啊。”

    想想也是。

    他們能知道,是因為他們是男孩子,到了夏天,眼前有一個水潭,怎麽能忍住不下去試一試!而徐玫身邊都是嬌生慣養的小姑娘,根本不會想著去到湖中河中這種戶外生水之中戲耍!太髒了!

    徐玫再次瞪了二人一眼,擺擺手,算是放過了他們。

    兩個小道士連忙將東西收拾收拾走了。但地上,難免留下了一些暗綠色的淤泥痕跡。

    徐玫又在柳樹下坐下了,盯著潭水,微微失神。

    “小姐在想什麽?”小麥輕聲問道。

    “我在想,這潭水這麽淺,竟然從沒有幹涸過?”徐玫輕聲道。

    “江南雨水豐腴,這裏若是幹了,隻怕天下都要大旱了。”小麥道:“再說,這是個潭,不是片池塘呢。水還是有些深的。”

    “有道理。”徐玫道。

    天熱的話,潭水口麵積不大,太陽曬幹的慢。而隻要有點兒細雨,這裏就會立即積到足夠的水。

    但徐玫心中想的是:寫《天師傳》的那個不知名姓的筆者,他臆想了陽明山的潭水……也是因為他其實並不知道這潭水的底細,還是因為其他什麽呢?

    “小麥。”徐玫站在潭水邊許久,還是無法對於這個疑問釋懷,幹脆吩咐小麥道:“你悄悄地查一查,那本《天師傳》,是什麽人寫的,大概成書在什麽時候。”

    以徐師為主角的傳記有不少,甚至就叫《天師傳》的,也有好幾個版本,內容側重,故事情節,以及書籍作者都不同。徐玫知道有幾個版本的作者都是哪些大儒,但卻不知道那本豔書的底細。

    小麥聞言怔了一下,低聲應是。

    ……

    徐玫聽到太上皇駕崩的消息,選擇了回來五柳觀,是想要在這裏等著夏長淵和莫仁回來的——

    若不能從這二人口中聽到確定的詳實的消息,徐玫心中,總是不踏實。

    前世,洪光道長直接將太上皇從紫蓬萊上救出,當場擊殺新帝,踏著新帝的熱血,將太上皇再次送回了龍椅寶座,複辟成功!

    而現在,太上皇卻駕崩了。

    那麽,洪光道長呢?

    新帝及周太傅和夏長淵他們一直謀劃的是如何圍殺洪光道長,尤其是在證明洪光道長有奇書《浮世經》在手的情況下……他們難道舍得放棄洪光道長,而幹脆利落地讓太上皇駕崩,杜絕了皇權變更的可能?

    徐玫還記得,自己向莫仁提出的建議。

    她建議莫仁說,圍殺洪光道長成功的幾率太小太小,不如直接找上太上皇……

    她說過這樣的話。

    然後,不同於前一世,太上皇駕崩了。

    這突然讓徐玫覺得惶惶不安——

    不見到莫仁,問清楚其中內情,她怎麽能夠心安!

    徐玫讓人將斑點花送進來,她抱著它厚實皮毛坐在蒲團上,才仿佛有了一些兒依靠。

    ……

    京城。

    春雷滾滾,大雨傾盆。

    夏長淵站在廊下,背手看著從雨幕之中一步步艱難走過來的莫仁,目光犀利,緊緊抿唇。

    “跪下!”夏長淵盯著莫仁,突然低聲嗬斥道。

    莫仁不聲不響,跪在了大雨之中。一道電光照亮了天空,他的身體似乎搖晃了一下,才跪直了。

    “你去了何處!”夏長淵說話是從未有過的冷厲,道:“你是否不當我是你師父!”

    “弟子不敢。”莫仁垂首回道:“弟子謹記,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那莫仁你告訴我,你這幾天去了哪兒,又幹了什麽!”夏長淵咬牙道。

    “潛進大內,混入紫蓬萊,相助太上皇龍奴賓天。”莫仁言語很短,落在夏長淵耳中,猶如春雷滾滾炸響,震的他不禁踉蹌,退後了兩步,扶著廊柱,指著莫仁,瞪目咬牙道:“你倒是好大的膽子!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

    電光之中,夏長淵麵色蒼白,一看就是受了傷。

    莫仁跪在雨水之中,任憑冰冷的雨水昏天黑地地澆下來,略顯尖細的少年嗓音卻是透過雨幕,傳到了夏長淵耳邊。

    隻聽莫仁十分冷靜地道:“師妹說,我們殺不死洪光道長。事實證明,她說對了。整個鷹衛一千將士,外加一百江湖高手,又加上大內侍衛,還有師父您……擺下了陷阱,灑下了毒藥……我們見到了洪光道長,看著他大搖大擺地踏入陷阱,與眾人談笑風生之後,輕描淡寫之間就揮手破掉了陷阱圍攻!我們這一方的人死傷慘重!”

    “您也受了內傷!”莫仁道:“所謂圍殺,根本毫無作用!”

    夏長淵一手扶著廊柱,一手按住胸口,回想那日情景,忍不住麵色再白,咳嗽出聲。

    “師妹說的對。”莫仁繼續道:“洪光道長殺不死,又要救大夏江山的話,那就讓太上皇賓天就好了。一樣能換回來大夏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安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