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少年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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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徐家人,誰不會講兩句西洋話?”徐惠對於徐玫如此鄭重其事不以為然,輕嗤道:“不過玫兒一向懶散,這次難得學會了新的東西,的確算得上收獲很大了。”
    徐玫沒有理會徐惠的話,依舊鄭重地看著徐夫人。
    徐夫人也沒有將徐惠的話放在耳中,隻是見徐玫如此嚴肅鄭重,難免有些怔然。她知道,其實她這個小女兒十分聰穎,在許多時候,其實都是比徐立前和徐惠都要敏銳通透的。隻是徐玫心底並不在意也不願意表現出來罷了。
    所以,此時的徐玫和徐玫的話,讓她立即就有了慎重。
    她與徐玫對視片刻,而後微微笑道:“玫兒能說收獲很大,那一定真的很大了。回頭我有空時候,玫兒可以說給我聽一聽,是不是真的很有趣。”
    徐玫滿意地笑了:“嗯,回頭我就講給您聽。”
    徐惠撇了撇嘴。
    徐夫人的時間珍貴,便是對待兒女,也少有溫情膩歪的時候。徐夫人會覺得,太浪費時間。但唯一對徐玫,有時候她會抽出空來,由著徐玫浪費。
    看吧,徐玫都要被寵壞了。
    算了,徐玫最小,寵壞了就寵壞了吧,她們在座的幾人,哪個護不住她一生平安喜樂。
    徐惠頭腦之中的念頭轉了幾個彎,再看徐玫,就溫和了起來:她的妹妹,就該這麽嬌柔天真吧?自己已經定下了以後要走的路,而那條路難免會有艱難沉重會有各種疲倦困苦,更要舍棄許多許多……那麽,能看著有個親妹妹那麽天真肆意的生活,無憂無慮華服美食地生活著,將來在遇上一個心意之人夫妻和美嬌兒繞膝……
    若她能護佑著她親妹妹這般生活……是不是也就等於是她那般過了?
    徐惠思緒飛出去了很遠。
    “母親,您有父親的消息麽?”徐玫問道。
    徐夫人怔了一下,輕聲道:“之前他們設計想要圍殺洪光道長的事情,想來你們幾個也都聽說了。那一次,他們的確圍到了洪光道長,但卻被其輕易死傷數人之後飄然離開。你們的父親,就在那時候受了道長一掌,收了很重的內傷,無法快速醫療,隻能慢慢將養。”
    “加上隨即又有了國喪,京城的形勢有些嚴肅,是以你們父親便決定留在京城養傷。另外有一些事情,也需要他處理一番。”說到這裏,她看了徐玫一眼。
    徐玫恍惚:應該是太平觀的事情吧。
    太平觀在新帝和周太傅那裏露過了,他們肯定不會願意夏長淵將太平觀就這麽脫離皇室控製的。哪怕他們不能給出維持太平觀運行的龐大經費,也一定會以各種理由拖著。
    夏長淵根本不能輕易脫身吧?
    那麽,他會如何處理呢?
    “那父親的傷勢現在好些了嗎?”徐立前關切地問道。
    “京城不缺好東西,他恢複得還算順利,隻是進展有些緩慢。”徐夫人頓了一下,道:“似乎是因為道長的內力與我們不同,所以格外難化解一些。”
    “這樣啊?”徐惠開口詢問道:“那娘,要不要女兒將現在修煉的這一份心法抄寫出來給父親送過去,或許能有幫助?”她的心法是洪光道長傳給她的,或許能有用?
    “隻是,女兒修煉起來,雖然說進步比之前修行要快了一些,但似乎其他方麵,也沒感覺到什麽不同。”
    徐惠並沒有舍不得給出去的意思。
    隻是口訣,若是無人指點,修煉一樣不容易。就算給出去,旁人也未必能趕得上她的水平。再者,越是珍貴的東西拿出來,也才能更加彰顯她對徐家的貢獻很大,不是麽?
    徐惠看向徐夫人,十分誠摯。
    徐夫人卻是搖搖頭:“你覺得沒有不同,那就不必麻煩了。想著那位道長也不會將真正的衣缽傳給你。至於你父親那裏,你們都不必操心。他如今行動不得自由,反而能安定一陣子,讀一讀書。”
    “娘您不說我們都忘了,父親可還有個五柳居士的名頭呢。”徐玫笑眯眯地道:“明年又是春闈之年,京城是天下士子匯聚之地,他一準能找到許多誌同道合之人,日子過得逍遙快活的很。”
    “怕就怕他這些年沒怎麽讀書作詩了,萬一水平不夠漏了陷丟了人,那就難堪了。”她的笑容裏怎麽都有些幸災樂禍之意。
    “你這丫頭,他算是白疼你了。”徐夫人含笑微嗔:“就不盼著他點兒好?不過我告訴你,就算你父親作詩不成了失了那份靈氣,但他畫畫的水平還是很高的。怎麽著,也不至於丟人了。”
    “我都沒見他拿過畫筆。”徐玫嘟囔著,不相信。
    “那是因為他沒打算讓你瞧見。”徐夫人仿佛想到了什麽,有了些談性,道:“他年少時候,所有的畫兒,不管是不是練習之作,都是要拿出去賣掉的。水平不夠的,他就不署名,隨便賣的很便宜,真正滿意的,才鄭重署名,賣給同好之人,價錢要的貴的很。”
    “再後來,他的畫有了名氣,價錢真的上去了,才舍得將那些練習之作給毀掉,不再流傳出去。”徐夫人輕笑道:“有人將他之前的畫作拿出來質疑,他就告訴他們,那如何如何不是他所畫,是人臨摹的……”
    聽起來挺有意思。
    “原來,父親也有過少年時候啊。”徐立前感慨道。
    “誰沒有少年時候?”徐夫人回過神,眉眼依舊舒展,心情看起來十分不錯。
    “那當年,娘您是通過父親的畫才結識他的嗎?”徐惠追問道。
    她一直都不怎麽在意夏長淵這父親的。但不知為何,她突然很想知道,當年夏長淵和徐夫人最初相識的故事。
    徐夫人微微點頭,道:“的確。”她輕笑道:“我雖然畫技不好,但我看畫的眼光卻很毒。而他寄賣的鋪子,我正好也常去。所以,他說是旁人臨摹……”她頓了頓,抬眼看向窗外,目光悠遠起來,道:“我卻非要拆穿他。”
    “不說這些了。”徐夫人回過神,看著三人好奇打探的目光,她果然地結束了這個話題,道:“你們幾個,休息的怎樣?”
    這個時候才問他們休息的怎麽樣。
    他們都坐在這裏半天了。
    兄妹幾人彼此對視,有想到了什麽,忙配合地點頭道:“休息的還不錯。就是船坐的太久了,有時候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感覺到晃啊晃的,以為還在船上呢。”
    “過一陣子就好了。”徐夫人道。
    又說了一陣子,徐夫人就不願意這般閑話下去了。她看向徐立前和徐惠,道:“你們先回去吧,我留玫兒說幾句話。”
    徐立前和徐玫退了出去。
    他們離開之後,徐夫人見徐玫左顧右盼不肯開口,便微微皺眉,揮揮手,示意所有婢子都離去,而後端起茶盞品茶,也沒有當先開口。
    徐玫笑眯眯地,將凳子挪到徐夫人身邊,挨著她坐的很近,抬起頭,依舊笑得有些天真發傻,但眼中的神色卻變了,輕聲道:“娘,我好像解出了那些字母的意思了。”
    “嗯?”徐夫人端茶的手立即一頓,而後輕輕放下,皺眉道:“你說的是那尊方鼎上的那些字母?”
    徐玫點了點頭。
    她正要開口,卻被徐夫人擺手止住。隻聽徐夫人道:“你先說說,你認識的那位西洋老先生,他教了你什麽,你又學到了什麽。他是哪裏人?”
    那尊方鼎上的字母,從她十來歲時候看見它們之日起,就牢牢地將它們記在了頭腦中。那些年,她還沒有從墳墓裏挖出航海圖之前,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去想知道那些字母說了什麽!為此,她一個小姑娘,僅僅十來歲的年紀,那時候海運還沒有現在發達,街上的西洋貨還沒有那麽多,西洋人更少……那時候,她就千方百計地去尋洋人,學習他們的語言!
    她掌握了許多種西洋文!
    這些西洋文,對於她後來初次下海起了無比關鍵的作用,但卻依舊沒能解開那方鼎上的謎團!
    再後來,她隻覺已經從徐師那裏獲得了足夠多,應該滿足,餘下的是該她來運籌經營,需要的是她自己的能力和眼光,而不是仰仗著先祖賞賜……所以,她慢慢將那些字母放下了,不再在上麵花費心力。
    但惦記了那麽多年的,為之努力過那麽多年的,一旦被人提起,她的頭腦裏立即就出現了那些字母,如同刻印在其中一般,分毫不差!
    她的小女兒,頭一次出海,隨便遇上了一個西洋人,就敢說她“讀懂”了那些字母?那些她花費了整整幾年的時間耗費了無數心神,也沒能弄明白的字母?
    這讓徐夫人不禁覺得有些荒誕。
    短短月餘的時間,怕還沒有這麽久的時間,或許不過是幾天十幾天的時間,徐玫她一個族學都沒去過任何西洋文不懂的,居然說她“弄懂”了那些字母?
    徐夫人看向徐玫,不知不覺,嚴肅起來。
    徐玫輕聲回道:“娘,老喬治是英吉利人。他曾經是個子爵,更是一個學者。”
    “英吉利人。”徐夫人皺眉,有些失望,微微搖頭道:“這個地方我知道,那是一個海島,靠在西洋大陸邊上,聽說是一個比琉球島大不了許多的地方。”
    她後麵的話都是用英吉利語說的。
    徐玫隻能辨認,卻根本聽不懂徐夫人說的是什麽。但這絕不耽誤徐玫露出震驚之色,瞪大眼睛道:“娘您會說英吉利語啊!我都聽不懂!”
    有這樣厲害的娘親,徐玫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頭,道:“我隻知道一些簡單的單字和對話。”
    徐夫人將自己說過的話重新說了一遍,搖頭道:“……就算這樣,玫兒你還敢告訴我,你弄懂了那上麵的意思?行了,你有好奇心不服輸,是好事,但這樣隨便就給結論的話,這種行為就太不好了。”
    她已經不打算聽徐玫再說什麽了。
    因為,英吉利語,她真的也會。雖然因為用的很少不是很流利熟練,但會就是會。更何況,僅僅隻需要會一點兒,就足以知道,那方鼎上的字母文字,根本不是英吉利語。
    “不是的,娘,您聽我說。”徐玫連忙道:“我雖然沒真的學會英吉利語,但我的確從老喬治那些學會了一套發音方法……您聽我說完就明白了。”
    徐玫低聲將老喬治教給她的那一套說給徐夫人聽。
    徐夫人一開始沒有太在意,但很快,她就聽了進去,偶爾還露出恍然之色,微微點頭,承認了老喬治的總結十分有道理且合用。
    “我承認這個老喬治是個學者。”待徐玫說完,徐夫人依舊搖頭道:“但我告訴你,那些絕不是英吉利語。”
    “娘,您怎麽也性急了。”徐玫說到這裏反而不著急了,還在徐夫人的注視之下慢悠悠地抿了幾口茶水潤唇,才繼續道:“我又沒學會老喬治的家鄉話。那上麵要真的是英吉利語,我還真不認識呢。”
    徐夫人怔了一下回神,笑道:“你這小丫頭……說吧,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徐玫放下茶杯,正經危坐,嚴肅地道:“娘,您有沒有想過,用老喬治的這一套字母發音法,嚐試著去讀那些字母?難道就不能是,注音或是諧音?”
    徐夫人猛地愣住了。
    她緊緊鎖眉,捏著茶杯久久,才慢慢將其放下,緩緩吐字道:“你說的,不無可能。你先讓我想一想。”
    她需要自己想一想,才能判斷,徐玫接下來告訴她的答案,是不是合理的。哪怕她一時間琢磨不出什麽確定的東西。
    徐玫沒有開口打擾她。
    她其實也需要徐夫人對她如此“異想天開”的判斷。
    她輕輕起身,到旁邊拿了白紙和炭筆,放在了徐夫人手邊。徐夫人果然正需要這些,立即就拿了筆在紙上書寫起來。
    “用官話。”徐玫提醒道。
    徐夫人很快就圈出了幾個字。徐玫看了,忍不住目露讚歎之色:她的腦子,果然比徐夫人差的太多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