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 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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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正是初秋時光。
才下過了一場雨,天空中多了許多清新的味道,將暑氣衝掉了幾分。行人迫不及待地從家中走了出來,享受著這難得的好天氣。
“小姐,京城熱鬧了好多啊。”大麥讚歎道。
徐玫微微頷首。
康帝躺在床上拖延了一個月之後,終於沒能熬過去,賓天了。兩位皇子之中,大皇子占據正統,名正言順,加上二皇子擅自命令邊防大軍出兵草原且全軍覆沒折損了一千精銳重騎,犯下大錯,自然與皇位無緣。也因為此,大皇子登基之後,就立即麵臨與北胡開戰的結果,而大皇子正要彰顯自己的權利,不肯忍讓和談,如今兩方戰事正酣。
放在年前,誰能想到,原本攜手聯合一同南下進宮大宣的兩方,如今卻將大宣撇在了一邊,打的熱鬧極了!
大宣上下當然樂見其成,原本惶惶之心大定。
官府開始肅清匪盜。以前不怎麽聽從朝廷命令的地方,也開始爭先恐後地上表朝廷,懺悔之前的過錯,再次表述忠心。如此,短短幾個月,整個大宣就恢複了對境內的統治,氣象為之一新!
一春一夏,都是風調雨順。
豐收在望,匪患沒了,世道清明……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盛世之景一般!
但讓朝廷上下忍不住憂心嘀咕的是,宣仁帝一直不肯大婚。
幾乎每一次早朝,朝中都有人聲淚俱下地勸說宣仁帝成親納女,說皇家無家室,皇上的終身大事乃是舉國之事,但每一次,宣仁帝都以“自有計較”駁回,讓一眾臣子無可奈何。
更讓一些有心人要反複琢磨的是,宣仁帝將永承郡王調回了京城,放進了戶部。
戶部乃是六部之首。
宣仁帝此舉,是怕永承郡王於軍中做大,還是另有他想?
而這一日,再次讓所有人震驚的是,他們的皇上竟突然從皇宮之中走出,於眾目睽睽之下,請了一位女子登上龍輦,請進了皇宮!
很快有人將那位女子身份查明!乃是徐元的玫元公主!
徐元終於宣布立國。
徐立前登基稱王!徐夫人尊為元後!夏長淵為元尊!徐惠為惠元公主,徐玫便是玫元公主。
原來是玫元公主。
原來,宣仁帝一直等待的,是玫元公主。
天作之合!
消息傳開,大宣上下喜氣洋洋,一片歡騰!
“這就是皇宮了。”莫仁親自領著徐玫將大宣皇宮逛了一遍,最後站在堆起的小蓬萊仙山上,俯視整座皇宮,向徐玫道。
“一個人住這麽大的地方啊。”徐玫輕笑。
莫仁不禁微笑起來,問徐玫道:“真的很大嗎?”
徐玫搖搖頭。
皇宮再大,也有限。
她心中向往的,是更廣闊的天地。
“那個寒冰呢?”莫仁輕聲問道。
“我以為師兄能一直忍住不問呢。”徐玫微微一笑,將他走之後,草原上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包括寒冰最後的叮囑:“……師兄若是心意已決,隻剩三個月的時間,可是不多了。”
“我明白了。”莫仁沉默片刻,再次開口,便是一臉堅毅。
徐玫僅僅在大宣皇宮之中做客三日,便離開了京城。她給徐夫人去了信,重遊了將來,終於在冬天來臨之前,回到了徐元。
間隔大半年,徐元再一次大變了模樣。徐元城又一次擴建,遠遠望去,當真是氣象雄偉萬千。
徐玫沒有提親傳信,安靜地進了城,回到了徐府。
“玫兒,你信上所言,是什麽意思?”才一見麵,尚未問安,夏長淵就立即開口詢問,揚聲道:“玫兒,你別是犯了糊塗!”
“父親,我怎麽是犯糊塗呢?”徐玫有些不解。
“你父親覺得,所謂天外有天,修仙成道之類,實在虛無縹緲,當故事聽聽就算了,若是真的去追尋,實在有些荒謬。”徐夫人補充解釋幾句,平靜地看向徐玫,問道:“你信中所言有些模糊……到底怎麽回事?”
徐立前和徐惠對視一眼:他們在說什麽,自己怎麽聽不懂?
徐玫坐下來,道:“洪光道長的來曆去處,父親母親相信嗎?”
徐夫人和夏長淵都沒有開口。
說相信,但卻都是猜測;說不信,又無法說服自己。
“兩年前渤海大雪,我救了一個將死的男童,這隻是小事,你們應該沒有關注過。恩,事情才過去兩年,當年看到的人不少,你們可以去問一下。”徐玫輕聲道:“但除了我身邊幾人,怕是沒有人之後,這兩年,那個男童一直都在我身邊,沉睡不醒。”
她緩緩將寒冰當時種種神異之事描述一番,講到了之前大康的天地異象,講到了草原上的幽藍光球,和寒冰醒來之後,隨手揮出的那一片冰藍。
“母親消息靈通,種種跡象是真是假,想必早就了然在心了。”徐玫道:“若母親相信那些跡象發生過,那我所說的,也都是真的。”
徐玫起身走到徐夫人麵前,向著徐夫人和夏長淵跪了下來,沉聲道:“三年前,洪光道長說願意帶我離開,女兒有心願未了,沒有應下。如今天意再給一次機會,能夠離開此地踏上天外世界,女兒不願意再錯過!請父親母親原諒玫兒不孝!”
夏長淵目光落在徐玫身上,似乎仍然不能相信徐玫所說的一切。
徐夫人平靜許多,看向徐玫,目光有些複雜。
而徐立前和徐惠兩人卻像是聽了一個荒唐的故事一般,完全不能相信徐玫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們相信那幽藍天象的確一而再地發生了。但他們不能相信,徐玫竟然救了一個“天外仙童”,要跟隨仙童“白日飛升”!
尤其是徐立前!
在徐元立國之後,有好幾次,他見嶽家的林老之時,都被林老諄諄告誡,說為君著當謹守本心,萬萬不要被什麽“仙道長生”之類的言談所迷惑,最後誤入歧途,成為了昏君!
大夏的例子在前,徐立前深以為然!
但此時,他的親妹妹卻告訴他,她救了一個“仙人”,要告別凡間,跟著“仙人”離去,求“長生”去了!
這讓他怎麽能夠接受!
徐立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看向徐夫人,希望從徐夫人那裏聽到否定的答案。
但徐立前失望了。
徐夫人抿了一口茶水,輕歎道:“你既然決定了,我們都不會攔著你。但天外不是淨土,那位前輩不會永遠照應你……玫兒,你生而富貴,隻怕不知道,從一貧如洗的社會最底層開始,是一種什麽樣的日子。”
“玫兒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徐玫道。
徐夫人微微點頭,道:“也好。”
這就決定下來了?
徐立前有些著急了,道:“玫兒,你不是才去過大宣皇宮嗎?你走了,宣仁帝怎麽辦?他可是等你很久了!”
徐玫打從心底露出笑容,道:“哦,差點兒忘了告訴你們。莫仁說了,會將大宣交給永承郡王繼承……他會陪我離開。”
“什麽!”徐立前瞠目結舌。
徐夫人也怔了怔,緩緩搖頭道:“想不到啊……”
“大好的江山,說不要就不要了?大宣有這樣的局麵,可都是他打拚來的!”徐惠喃喃,實在不能相信自己會聽到這樣的消息!天底下,竟然會有如此衝動之人!
“莫仁說,他都已經登上了皇位,且保住了大宣的江山,今後所有的歲月,也不過是就是勤政愛民,日日批閱奏折,高高在上地看著下麵人為一點兒權利爭鬥取樂罷了。這樣的日子,一眼就能看到頭,實在沒有太多意思。”
“既然有新的選擇,新的無法預測的人生軌跡,他肯定要嚐試一下的。”徐玫微笑道。
她說完,場麵一片沉默。
徐玫安靜地微笑著,沒有出聲打擾。
她知道,這個消息,是多麽讓人震驚。
她徐玫是一個生而富貴的嬌女。她眼下所擁有的一切,財富,身份,地位,可以說全都是生下來就有的,是她的親人給予她的,她幾乎從未為此花費過一點心思。
一個人一直就毫不費力擁有的東西,仿佛是周遭的空氣一般,能有多在意。
所以,她能輕易地舍棄這一切,不知天高地的想要走出去換一種火法,人們隻會當她幼稚,卻能夠理解。
但莫仁呢?莫仁如今擁有的一起,卻是他曆經千辛萬苦一點一點打拚出來的!他如何能輕易割棄!說不要就不要了!
那是萬裏江山!那是一言可以定人生死,萬萬人跪服的皇位!
一般人離開故土踏足他鄉時候尚且舍不得自家那漏雨的茅草屋!
莫仁竟然舍得!
“莫仁說,若是徐元願意的話,他可以安排永承郡王迎娶徐氏女為後,兩國正式結成盟約。”良久,徐玫打破沉默,道:“惠姐姐若是願意的話。”
徐惠比永承郡王大上一個輩分。但大家聯姻,輩分其實是次要的,一般很少在意。
徐夫人看了徐惠一眼,輕歎道:“這個,我們商量一下,再說吧。”
徐玫點點頭,向徐夫人行禮,道:“那父親母親,我先下去了。”
徐夫人點頭。徐玫便退了出去。
元城的陽光太過灼熱了些。徐玫忍不住有些懷念那寒冷的大康了。她抬頭看了看天,藍天實在幹淨極了。她又忍不住在想:那藍天後麵,到底是什麽樣的一片天地?
天地靈力,是什麽?
修煉,又該怎麽修煉?像學習武功那樣的嗎?
她習武的天資其實不好呢。如今有深厚的內力,還是得益於洪光道長替她安排的“灌頂大法”……
“小姐,您真的要走嗎?”大麥紅了眼睛。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徐玫看了看她,又看向青瓷彩陶二人,輕聲道:“你們知道就行了,別四處宣揚,鬧出了大動靜。”
大麥點了點頭,回到院子裏的路上,一直失魂落魄一般。眼看院子就在前麵,她抬起頭,露出一個笑臉,道:“既然如此,趁著小姐還在,婢子還是趕緊找個人嫁了。不然,錯過此時,將來怕是要少好大一筆嫁妝了。”
徐玫也笑了起來,點頭道:“嗯,那你趕緊去找。找到了如意郎君,領來給我看看。我若是滿意了,絕不吝嗇。我若是不滿意,那你就別想了。”
“啊?”大麥故作哀嚎:“婢子嫁人,不應該是婢子滿意嗎?小姐若是一定要說不滿意,婢子也沒有辦法吧?”
“你說的對。”徐玫認真地道。
大麥哀聲歎氣起來。自家小姐如此不講道理,她身為婢子,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啊!
最後的幾個月裏,大麥真的去找如意郎君去了。她人緣好,找了許多人幫忙,硬是弄出了一個如意郎君的冊子來,拿給徐玫翻閱,讓徐玫來選一個滿意的。
此舉讓徐玫實在苦笑不得。
但大麥卻纏著她一定要她幫著參詳,徐玫無奈之下,隻好將那冊子翻了一遍,從中選出了十個她覺得不錯的,讓大麥從中挑一個合心意的。
“……這些人各有優點,我都滿意。”徐玫含笑道:“你選任何一個,我都給你備一筆豐厚的嫁妝……這下安心了?”
大麥拿著名單,喜笑顏開。
這不過是主仆之間的小插曲。
她回到元城的一個月之後,宣仁帝加封永承郡王為承王,派使臣為承王向徐元求娶惠元公主。徐元應下親事,兩國正是皆為盟國。二十日後,承王大婚。又十日後,宣仁帝宣布退位,授玉璽於承王。承王正式登基為帝,為宣承帝。
“你的動作當真利索啊。”
當莫仁這一係列讓天下人震動應接不暇的舉措完成之後,從京城趕到了元城,出現在徐玫麵前之時,徐玫還在苦惱地翻著大麥的“如意郎君冊”。
“既然決定了,何必拖拖拉拉。”莫仁從她手中接過冊子翻了翻,隨手指著一個人的資料,道:“這人不行。他以孝順稱頌,但你看這事例,卻是孝順的毫無原則不分青紅皂白。愚孝之人,不好。至少,很難是一個合適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