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噩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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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自己的腳步聲已經非常輕微了,但在如此寂靜的環境中,風一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不斷向著陸重的方向靠近,耳朵裏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偶爾有一兩個夢遊的村民經過,沉重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刺耳,但也很快就消失在霧氣中了。

    風一其實已經猜到陸重有可能中招,已經被夢魘控製住了,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這麽容易就找到了他。

    在風一的感知中,這大概是一個村委會之類的所在,不小的院子裏麵空蕩蕩的,隻在牆邊擺放著一些雜物,陸重就站在院子的正中央。

    見到他之後,風一沒有立即走進院子裏。他先是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四周,將自己的感知覆蓋範圍又擴大了一圈。在確定周圍沒有什麽異常氣息之後,才慢慢走到了陸重麵前。

    等走到他跟前之後,風一才發現陸重也像其他村民一樣緊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但不同的是,他就這麽安靜地站在那裏,嘴角還掛著一絲微笑,看上去更像是在閉目養神。

    風一默默感知了一下他的氣息,發現他雖然整個人失去了意識,但呼吸平穩,脈搏也沒有什麽異常,隻是在他身上察覺到了一絲絲陰氣,看來他的確和夢魘遭遇過。

    隨後風一又將手伸向陸重的背後,想要查看自己給他的符還在不在。但他剛伸出手就覺得手腕一緊,原來是陸重把他的手抓住了。

    在這麽近的距離下,風一眼睜睜地看著陸重眉心的陽火迅速變得微弱,直至消失不見。隨後,陸重的眼睛緩緩睜開,露出了一雙散發著綠寶石光芒的眸子。

    “呀,你終於找到我了。”陸重開口道。他的聲音變得很尖細,加上他嘴角一直懸掛的微笑,整個人看起來無比妖異。

    對於自己身體的所作所為此時的陸重一概不知,他現在的意識深陷在一個詭異的夢裏,難以掙脫。

    從昏迷中醒來後,陸重感覺頭痛欲裂,好像之前被人在腦袋上狠狠打了一下似的。好不容易等到痛感稍稍褪去一點後,他才發現,自己現在是在家裏,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不是在外麵找我爸媽的嗎,怎麽會在這裏?咦,找我爸媽?我為什麽要找他們?

    不知怎麽回事,陸重好像觸及到了記憶中的某個地方,腦海中一下子冒出了好幾個念頭,弄得他頭又開始痛了。

    他抱著自己的腦袋,感覺很難過,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些東西,而且是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下意識地走到窗邊,太陽已經很高了,溫暖的陽光灑在窗上,榆木窗欞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偶爾外麵傳來幾聲細微的聲響,那是枯葉落到了地上,卻很快被村裏的幾聲犬吠掩蓋過去。

    “醒了啊,時候不早了,快來吃飯吧。”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陸重回頭一看,是自己的母親在叫自己。

    今天母親和往日有些不同,身上穿著一身新衣服,褐色的布料雖然有些老氣,但卻裁剪得很合身。陸重走出自己的房間,看到父親正坐在桌子旁邊,和母親一樣,也是臉上掛著笑容,一身褐色的新衣。

    看到母親來來回回地從廚房把果蔬魚肉端到桌子上,陸重不禁好奇地問道:“媽,你這是幹什麽,怎麽做了這麽多菜?”

    “因為今天是好日子啊,我們全家盼了好久的好日子。”母親一邊忙碌一邊笑著說道,同時還囑咐陸重,“對了,忘記告訴你了,你也有一套新衣服,我把它放到你衣櫃裏了,你快去換上吧。”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好日子,而且自己剛穿好衣服根本不想換,但看到雙親興高采烈的樣子,他感覺還是不要掃了他們的興致。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衣櫃,果然,一套褐色的新衣服被放在了裏麵,布料和樣式跟爸爸媽媽穿的一模一樣。

    這衣服拿在手上很輕,而且表麵非常光滑,貌似材質很好的樣子,唯一的缺點就是穿在身上不怎麽禦寒。陸重換上以後感到有點冷,而且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身上到處不舒服,但既然已經穿上了,將就一下也可以忍受。陸重活動了一下四肢,還好,總體來說還算合身。

    “換好了沒有?換好出來吃飯了。”母親又在喊他了。

    陸重應了一聲,最後整理了一下衣領,然後走出了房間。

    此時飯桌上已經是滿滿當當,目測至少有十幾道菜,看上去都十分美味的樣子。陸重忍不住問道:“媽,今天是什麽日子啊,你怎麽做了這麽多菜?”

    “先吃飯,吃完再說。”母親一邊笑著,一邊往陸重的碗裏夾了塊雞肉。

    陸重又看了看父親,可父親沒有理會他,直接拿起筷子開始吃了,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陸重的心裏覺得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為什麽,也就不再多想,開始專心享用母親的手藝。

    但剛吃了幾口,他又發現這飯菜也不對勁。

    滿滿一桌子飯菜看上去雖然誘人,但卻都是涼菜,就連雞和魚都是冷的,湯汁已經凝固成了果凍一樣,用筷子都可以夾起來。

    心裏沒由來地湧出了一股抗拒的情緒,陸重下意識放下了筷子。雖然這些食物即使冷掉了也同樣美味,但陸重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要吃,想辦法離開這裏。

    陸重覺得莫名其妙,這是他自己的家,為什麽要離開呢?不過雖然他沒有起身離開,但也沒有再動那些食物。而父親母親好像一點也不關心他,自顧自地大快朵頤,不長時間就將一桌子飯菜吃了個幹幹淨淨。

    等到他們終於將筷子放下的時候,陸重忽然感覺後背發涼,好像有什麽人在盯著自己。他回頭一看,卻沒發現有什麽異常。但等他重新轉過身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父母正盯著自己。

    他們兩個人的眼神有點太過奇怪,陸重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他結結巴巴地開口道:“爸……爸,媽,你們,你們這麽看著我幹嘛?”

    “該上路了。”父親忽然開口道。

    陸重不明所以,試探著問道:“去哪兒?”

    這時候母親也開口了,她張著嘴大笑:“當然,是去地府啊……”

    隨即陸重聽見轟隆一聲巨響,聽起來就像有房子倒塌了一樣。他慌忙回過頭向外麵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巨大的鬼臉。

    這張臉通體慘白,隻在眼眶和嘴角泛著一點青色,它的眼睛緊閉著,麵部僵硬沒有表情,就像是一張怪異的麵具一樣。最重要的是,這張臉太大了,陸重通過門框隻能看見它的半邊臉。

    這張臉靜靜地堵在門口,沒有睜開眼睛,也不開口說話,就這麽沉默著,好像在等待著什麽。陸重嚇得雙手抓著自己的大腿,掌心一片濕潤,一時間手足無措。

    “看,它來接我們了。”

    聽到母親又開口說話,陸重下意識向她望去,可這一看不要緊,直接嚇得他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隻見母親一直咧著嘴笑,嘴越張越大,越張越大,很快嘴角就裂開了。但她好像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一樣,還在不停地笑,嘴角的裂痕也越來越大,殷紅的血液從傷口中不斷流出,淌到了衣領上,最後將胸前的衣服染紅了一大片。但母親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反而笑得越來越大聲。

    不光是母親,父親也同樣發生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變化。他也一直在笑,但沒有像母親一樣把嘴角都笑得裂開,他隻是坐在那裏微笑。但笑著笑著,不知怎麽回事,他右眼的眼球就吧嗒一下從眼眶裏掉出來了,直接落到地上,在地上骨碌骨碌亂轉。緊接著,他失去眼球的眼眶周遭肌肉不斷萎縮,很快就皺到了一起,並且從黑乎乎的眼眶裏不斷向下滴落膿水,好像一瞬間就開始腐爛了一樣。

    就在陸重驚駭的目光中,父親母親同時向他伸出了手:“來,衣服換好了,斷頭飯也吃了,我們該上路了。”

    直到現在,陸重一聽見了“斷頭飯”這三個字,才弄明白“上路”是什麽意思。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衣服上一個不起眼的壽字,欲哭無淚。

    原來,是要他去死啊。

    想通了這一點後,陸重的心裏反而沒有了多少恐懼。他回頭看了一眼依舊靜靜佇立在門口的鬼臉,轉而主動握住了父母親的手。

    他什麽都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神秘人,想起了石泉村的變故,想起了那三隻糾纏自己的冤魂,也想起了自己在渡風雜貨鋪認識了風一。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見到了父親,他的樣子和現在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陸重咧嘴一笑,他明白夢魘已經控製了自己的夢境,而在夢裏,自己根本無力反抗。

    他握著雙親的手,感覺這兩隻手粗糙,僵硬,沒有一點溫度,可他就緊握著不願鬆開。

    如果死亡的到來無法抗拒,那這樣結束生命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雖然是在夢裏。

    他緩緩閉上雙眼,嘴角掛著微笑,等待著屋外那張鬼臉將自己一家三口帶入永恒的黑暗。

    但就在這時候,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了風一的聲音。

    “醒醒,別睡了,再睡就該凍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