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莫謂無聲,聲聲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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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朱府上下恢複了忙碌,因今天是小年,三房大爺按照三房老爺的吩咐提前幾年就安排府中的各司管事分別帶人裝飾朱府。
朱家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四奶奶春梅昨夜一直眼皮跳,睡得並不好。今日起了個大早,索性前院後宅各處看看,檢查管事們的工作。
一出院門,就看見下人、家奴、奴婢們便按照身份高低跪成一長排,齊聲向春梅問好拜年,瞧得春梅直愣,才想起按照朱家的規矩,往年的小年,所有朱家的下人和奴婢們都是要給主子們問安見禮,按例,主子是要回賞錢的。
各房的女主人們每月的月錢有數,這要是往年,春梅還真拿不出太多錢來打發這些下人,就算是大奶奶每年到這個時候也不過是隨便地包幾個紅包,各自寒磣得很。不過春梅今年發了筆小財,實力上自然與大奶奶有了很大差距,她有心顯擺顯擺自己今日的財力,為了搶這麽一個風頭,她不介意多花錢,反而願意借機看看大奶奶的笑話。
蘭心奉春梅的命令,回房取出二百兩銀錢,宣布四奶奶仁慈,給每人發一兩錢的賞,這一下可樂壞了府裏的下人和奴婢,全都圍堵在四奶奶的院子門口,足足有一百多人。
春梅也不心疼,一百多兩白銀而已,如今自己手上的銀錢,手底下**沙子都比這多。
看著所有人都領得差不多,春梅開始使壞了,她站在院子門口,衝著下人們清了清嗓子,大家剛剛拿了四奶奶的賞錢,正在興頭上,見四奶奶要講話,都閉上嘴,靜靜地等著春梅開口。
出奇地,春梅先回顧了過去一年來所有下人家奴的盡忠職守,對表現出色的高聲讚揚,也對那些不守本分、違規違紀的大加斥責。話鋒一轉,她又道:“朱家最重規矩,上下有序,內外有別,現在已經到了年終,按規矩,大家也應該去給各房主子們道個喜,拜個年,討個賞錢,隻是老爺和大爺最近比較操勞,此刻隻怕未起,你們就先去給其他主子那裏拜年吧!”
其他主子?春梅話裏提醒著朱家的規矩是上下有序、內外有別,下人們也明白四奶奶口中的種種暗示了,不過這種主子之間的鬥爭他們做下人的沒興趣參與,討賞倒是名正言順的理由。
聽罷,一大群人就此拜謝四奶奶,黑壓壓一大片潮水般朝著大奶奶的住處而去。
“咯咯……”春梅看著“潮水”向著北麵而去,笑得喜笑顏開,忙不迭叫上蘭心:“走!隨姑奶奶去瞧那老虔婆的好戲!”緊跟著人群後麵就走。
大奶奶的院子尚未開,下人們全都堵在門口,跪成一片,不管三七二十一齊聲大喊:“大奶奶富貴又榮華,恭賀大奶奶年終發福。”無疑,這也是春梅的教唆。
瞧著遠比自己小院高大得多的圍牆,春梅不禁冷笑,等著看大奶奶窘迫的好戲。
院內突然傳出一聲淒厲的大喊,在這喜氣洋洋的氛圍裏顯得格外刺耳:“大爺!大爺!大事不好了啊!”
院門一開,小菊一臉驚慌地跑出來,正撞在人牆上,又被撞了回去,急的大喊:“大奶奶死了!大奶奶死了!”
本打算看戲的春梅“噗嗤”一聲笑開了花,揶揄地笑道:“這老虔婆拿不出錢,也不用咒自己死啊!”排開人群,假意壓著嗓子罵著小菊:“混賬!今天正是年節,你不說句吉利話,大早上的怎麽盡咒你家主子?不就是錢嘛!你主子給不了,我代她發就是了!蘭心!”
蘭心緊緊跟在四奶奶身後,會意地敞開錢袋子,衝著周圍的下人們道:“大奶奶身體不適,四奶奶代大奶奶給大家發喜錢,同樣每人一兩!”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回事啊!不過大家隻要有錢拿,自然不會管錢是誰發的,由是都又自覺地排成長隊,依次從蘭心手裏領賞。
春梅在人群中得意洋洋,又用眼神瞟了一眼院裏的小樓,卻見小菊重新從地上爬起來,一嘴哭腔滿臉焦急地喊道:“四奶奶!奴婢沒騙您,大奶奶真的死了!快告訴老爺、大爺,大奶奶早上喝過藥之後沒多久就死了……”
這一聲喊把所有人都驚得呆住了,想到大爺聽到消息後可能的大發雷霆,眾人再不敢圍在大奶奶院外,“轟”地一聲,全部走的幹淨,就像沒人來過一樣。
“你說的是真的?”別看春梅整天盼著大奶奶早點死,恨不得早上醒來就聽到這麽一個好消息,然而如今真的聽到這麽個驚天消息,反而說話都顫顫巍巍了。
小菊往地上一跪,哭道:“奴婢怎麽敢欺瞞您啊!四奶奶,還得請您做主啊!”
春梅這下心裏著了慌,連忙跟著小菊登登登幾步小跑上了樓,剛進臥室,就見大奶奶的屍體正趴在梳妝台上,七孔流血,真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春梅愣愣地看了半晌,幾乎一頭倒在地上,掉頭就往外跑,哭天抹地地叫道:“蘭心!快去請老爺、大爺!大事不好啦!大奶奶真的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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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老爺和大爺全都到了現場,春梅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乖乖地候在一旁,小菊跪在地上繪聲繪色地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早上小菊照常為大奶奶煎藥,大奶奶吃完藥精神尚好,可是梳頭的時候就發現了異常,大奶奶趴在台上像是睡著了一般,等到小菊上前一看,就發現大奶奶七孔流血,早沒氣了。
“這藥是誰開的?又是誰送來的?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麽人接觸過藥材?”朱大衍和大奶奶畢竟是原配夫妻,感情自然是有的,初聞發妻之死,一杯參茶直接摔在了地上,此時聽到小菊的供述,心思活泛了起來,鐵青的臉色也恢複了幾分人血。
小菊聽得一呆,大爺的問話很有些意味,想起昨日那個男孩也來煎過藥,雖然昨天的藥並無異常,自己這一環總是有問題的,如果大爺以此為理由,自己這條小命就真的保不得了。當下信誓旦旦地道:“大爺,藥方是蘇季才蘇大夫親筆開的,藥都是府上藥房的雜役黑狗子送來的,大奶奶這院子裏就隻有奴婢我願意為大奶奶煎藥,氣他人根本沒碰過啊!奴婢煎藥都十幾天了,從來沒出錯,也從不讓人接近藥材,就是怕出事啊!求老爺、大爺明察啊!”說完為表忠心又表演了一出撞牆以死明誌的戲碼,不過撞的方向正好是四奶奶,當然是死不了的。
“來人!去把蘇季才那個大夫抓來,還有藥房的雜役黑狗子,一並帶來。”三房老爺朱武銘一發話,早有六七個膀大腰圓的家奴候著命令,自然也不會客氣。
過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衣冠不整、渾身發抖的大夫蘇季才就被“請”了回來,高管事也著急上火地跑了來,黑狗子卻是蹤影不見。
朱武銘不動聲色地衝蘇季才問道:“我家大婦的藥方是不是你開的?”
蘇季才渾身打著哆嗦,趕緊稱是。
“那為何大婦用了你的藥卻丟了性命?”
蘇季才嚇得啞口無言,左右比劃著,卻什麽都說不來。
高管事見著著急,沉聲道:“老爺問你,你就如實回答,若是藥房沒事,難道是藥材的問題?”
蘇季才慌地急道:“對!對!貴府大奶奶是因恣食膏粱厚味,以致髒腑蘊熱,毒從內發,邪熱蘊結,小生是按《萬病回春》八卷的千金消毒散來開的方子,方子沒錯啊!”
朱武銘斜眼瞧了一眼高管事,吩咐小菊取來藥渣,又對蘇大夫道:“你且瞧瞧這爐藥渣,老夫要知道裏麵都有什麽藥材!”
蘇大夫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將藥渣倒在地上,依次拾取或聞、或嚐、或看,半晌,突然捏著一根藥材喜道:“朱老爺,這藥不對!這藥不對!這藥不對啊!”
朱武銘和兒子相視一眼,彼此都看出對方眼中的不安,老頭子催問:“有何不對?”
蘇季才心裏有了譜,語氣也穩定地多,斟酌著道:“醫書上記載這千金消毒散應當是連翹二錢,黃芩一錢,當歸尾一錢,金銀花一錢五分,皂角刺一錢,赤芍一錢,天花粉一錢,牡蠣一錢……”
朱大衍急道:“沒讓你報藥方,直接說哪裏不對!”
蘇季才道:“方中本有金銀花一味藥,但是這藥渣中的不是金銀花,而是鉤吻,又叫胡蔓藤、大茶藥、野葛、毒根、山砒霜,乃是有毒的一味草藥。”
朱大衍一聽,氣得暴跳如雷,顧不得老爹在場,當場發飆:“混蛋!藥房那個雜役呢?速速抓來!”四奶奶全身打了一個哆嗦,靠著牆就想溜。
高管事道:“剛剛聽門房說,那黑狗子大半夜就推著一輛車離府,至今未歸!說是奉了四奶奶的差事外出送貨!”
“四奶奶?”朱大衍一呆,再回頭時,已經怒目圓瞪。
春梅嚇得雙膝跪地,哭求道:“大爺饒命!奴家真的不知啊!”
朱武銘臉色鐵青,沉聲道:“把她拿下,好生看管!”
身後幾個家奴上前就將春梅拿下,帶出去了。
高管事又道:“藥房雜役雖然未歸,藥材都是在的,如今府中進的藥材都存在花園地庫之中,一去便知。”
三房老爺子帶著兒子、諸管事,上下人等圍在地庫外麵,隻聽裏麵有人報道:“稟老爺,地庫之內除前麵十幾箱是真藥,後麵的藥都被替換掉了!”
身後又有人道:“稟老爺,藥房其他人均已經招供,是四奶奶夥同黑狗子等人以次充好,將藥材替換發賣,其他人並未參與。”
朱武銘麵色不善,朱大衍氣得雙手直抖,跪在老爹麵前,含怒道:“孩兒治家不嚴,房中竟出此賤婦,請父親責罰。”
朱武銘陰沉著,半晌才道:“與你何幹?來人,將那賤婦、藥房一幹人等全部沉到湖中,一個不留!”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三房老爺的狠辣,可算是見識了。
正這時,有人跑進花園,邊跑邊喊道:“老爺,老爺,長房大老爺已經進了宅門口,說是要來接孫少爺回堡寨……”話未說完,身後朱武瞻老爺子已經一腳邁進花園,和朱武銘來了個隔空相望。
又有一名奴婢驚慌地跑來,邊跑邊喊:“大爺!大爺!不好啦!甲三管事和浣洗房的芭雅雙雙被人殺啦!”
朱武銘大恨,最不願在朱武瞻這個弟弟麵前露出疲於應付的醜態,結果今天算是露大臉了。不由暴怒吼道:“今天這是怎麽了?趕集麽?”轉頭望著朱武瞻,極力控製地沉聲道:“你又來幹什麽?”
“如今,我這個家主都不能進這朱家大宅了麽?”朱武瞻冷笑道,“聽聞這宅子裏有個叫‘柳生’的小孩子,他是我長房的人,我要把他帶走!三哥不會不肯放人吧?”
這時,隻聽六房小少爺朱大昉的聲音高喊道:“你們都別抓柳生了!我已經把他殺了!”
“什麽?”朱武瞻、朱武銘兩兄弟失聲震驚。
人群之中,高管事冷眼旁觀,細思種種,心中由衷慨歎道:“好個五歲的魔障!果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