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巴達維亞的民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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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遠處人聲鼎沸,似又有一大群人奔來,而且聽叫喊聲至少不下一兩百人,土人們立刻麵色如土,他們可沒有其它後援,既然不是他們的援兵,那麽自然就是華人的。“當啷”一聲,有個膽小的土人失神,長刀掉在地上也渾然不知,其他土人相視一看,都看出彼此的恐懼,加上首領受製,幹脆將刀具棍棒全都丟下,自覺蹲在地上,有人帶頭,其他土人有樣學樣,一下子全場黑壓壓蹲了一地。
原來榨糖廠失火,火焰衝天,黑煙滾滾,附近甘蔗種植田勞作的華工全看見了,幾個離得較近的農工著急,先行來看火勢,結果看到大群土人正在和榨糖廠的工人廝打,趕緊回去叫人。
於是三百多華人手持農具、斧頭咬牙切齒地衝上來之後,卻看到這樣離奇的一幕:全場死傷遍地,哀嚎不絕,七個渾身帶傷的華人正在抓緊救護滿地的同胞,而場地的另一邊,黑壓壓地跪著一大片土人……
隻聽“轟隆”一聲,正在燃燒的草屋無法承受烈火的炙烤,轟然倒塌,駭得土人們紛紛後退躲避。眾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幸虧草屋之間修葺的距離不近,到目前為止,火勢僅僅波及到兩座草屋,沒有更大的損失。
紅領巾身後多了幾把斧頭,朱君翊終於可以真正下“馬”休息一下,剛才這番打鬥,胸前的骨傷又受一番折騰,不斷傳來劇痛,滿身的鮮血倒多半是別人濺的。
曹山虎渾身是傷,找到朱君翊的時候見到他滿身的鮮血著實下了一大跳,得知都是別人的血濺染的又不禁唏噓他命大運氣好,朝著朱君翊一樹大拇指,嘿嘿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要不是你機智製住了匪人頭領,老哥哥我和其他弟兄們今天肯定就撂在這裏嘞!”
朱君翊看著滿場的死傷,並不覺得有什麽可以慶賀的地方,但是他也不好直接對著曹山虎講這些,隻好苦笑道:“書上說,擒賊先擒王,我也是照搬照做。”他對雙方的這次衝突有些莫名其妙,更不了解曹山虎和那紅領巾到底說了些什麽,正想找機會問清楚,別的地方又出了事。
這些援手的華工都是附近的農工,會眾也不算少,不過事出緊急,都是自覺跑來的,現場未見有人進行組織,這人一多起來,未免就亂七八糟。
曹山虎見到朱君翊無恙,也顧不上多說,拍拍他的肩膀便轉身出麵組織,一邊安排人清理火源附近地上的甘蔗葉,避免火勢繼續向外波及,一邊安排人就地救治死傷,另一邊還特意分出近百人守在投降的土人。
此時齊老二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身上到處是甘蔗渣的刮傷,他趾高氣昂地對著土人破口大罵,仿佛他才是力戰土人強盜的英雄。土人們沒了武器,全不複之前囂張的氣焰,看守的華工深恨這群作惡之徒,免不了拳打腳踢,有幾個脾氣暴躁的甚至舉起斧頭砍傷幾名跪地求饒的土人,引發大群俘虜的恐慌。
朱君翊瞧在眼裏隱隱不安,截止到目前,華土雙方還可以算是利益械鬥,如果任由事態擴大,造成雙方更大麵積的死傷,隻怕就會變成種族衝突,這樣下去對巴達維亞這種多種族聚居的城市居民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正要跟曹山虎講講其中的利害關係,隻見有人跑來大聲道:“堂主來了!”曹山虎和齊老二齊聲道:“什麽?”那人道:“堂主得知這邊出事,帶著幾位大兄正在往這裏趕。”曹齊二人大喜,齊老二想著怎麽趁機在堂主麵前再表現一番,曹山虎卻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那人道:“我在貨棧遇上
堂主,堂主知道我腿快,親口吩咐我先來通知一聲,叫大家聽憑曹山虎曹大哥的安排。”齊老二聽了悶悶不樂,卻不敢多說。
曹山虎得知堂主將至,恍如有了主心骨,格外興奮,組織救火、救人格外上心,四處奔走,又怕朱君翊有失,特別安排兩位壯漢從旁照顧。
朱君翊幾次想把話說通,見他這般忙碌,也不好張口,隻好任由他來安排。
沒多久,遠處跑來一人,曹山虎和齊老二都迎了上去,與那人站在一起說話,顯得十分親切,朱君翊看那人中等身材,玄衣玄褲,留著滿臉大胡子,看上去很是威風,就問身旁的會眾:“這位應該是你們的堂主吧?”
哪知會眾搖搖頭,道:“那位不是堂主,是堂主座下的左巡風韋尚禮,也是這甘達裏亞糖廠的大東家。”
又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人到了,與曹山虎、齊老二、韋尚義一起商談,指著那幫土人不知講些什麽,齊老二得令一般從土人中將紅領巾拎出來,拖到那人麵前,那人疾言厲色地對著紅領巾講幾句,紅領巾連連低頭,差點直接跪了。
朱君翊又問會眾:“這位是你們的堂主了吧?”
會眾搖搖頭,道:“也不是,那是堂主身邊的傳聲蔡家荃蔡大兄,也是我們會眾的武術師傅。”
朱君翊心中略有失望,覺得這黑衫會的堂主實在太會擺譜,人未至,傳令都已經派了三四撥了。從今天這場突發事故來看,這所謂的黑衫會沒組織、沒紀律、沒防備,再看這堂主擺譜拿大的派頭,恐怕也是沒有未來的。
此時眾人齊心協力下,場中火勢漸小,熱度漸消,傷員殘障也多用曹山虎那輛“人力車”送走,唯獨曹齊韋蔡四人計議半天,似乎略有爭執,對土人的處理遲遲不定,投降的土人中已經有了焦躁跡象。
朱君翊並非會眾,不好也不願在此處多待,便請求身邊的會眾送自己回到曹山虎的木屋。進屋後,那會眾還想留下照顧,朱君翊推脫身體疲累,需要休息,感謝一番將對方禮送離開了。
當他重新躺在床上,靜下心來,不禁想起高升來,長籲短歎,心思沉重。仔細回憶了一番今天的所見所聞,還是深覺收獲頗多,別的不說,單隻那小山一般的甘蔗渣,就是好大一筆財富,如果高升、妮娜尚在,或許現在就可以開始三人發家致富的第一步。
想著想著,胸前骨患處再次傳來隱痛,強大的疲憊感襲來,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君翊被人輕輕搖醒,睜眼一看,就見曹山虎捧著一個木碗,正彎腰站在身邊,木碗中香氣四溢,有股稻米的清馨。
朱君翊上午僅吃了一碗米粥、小半個椰子肉,經過一天的折騰,肚子早就餓了,此時見到曹山虎,喜道:“曹大哥,你回來了!之前我身體不支就先回來了。對了,你的傷怎麽樣了?”
曹山虎用手撩開衣襟,露出裏麵結實的繃帶,笑道:“都是皮外傷,不妨事,俺請會裏的兄弟簡單包一包,就沒事啦!你身上的傷我檢查過了,也不妨事,很快就會好的。”想起手上的米飯,連忙扶起朱君翊,指著房間角落裏的半袋米道:“你肯定餓了!先把這碗飯吃了,填飽肚子再說。說起來,今晚俺們能吃上這白米飯,還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製住匪首,今天大家就都倒在糖廠了,這米就是堂主發的賞賜。堂主還特意問起你嘞!”
朱君翊對黑衫會的事情越來越不感興趣,隨口問道:“曹大哥,今天那幫群島人為什麽要襲擊糖廠?”
“唉……”曹山虎歎氣道:“還不都是為了爭一口飯吃!”
“怎麽回事?”
“那就得從附近的芭提雅糖廠說起了嘞!這巴城外共有一百多個種植園,擁有榨糖廠的也不在少數,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俺們漢人老板,雇傭的大多是本地的農工和買來的奴工,後來俺們漢人渡海來討生活的人越來越多,這些本地人和土人就越來越不受人待見。其實這也有他們自己的原因哈,這些個土人對待荷蘭老板和漢人老板根本不一樣,荷蘭人有槍,東印度公司在巴城又有軍隊,他們不敢鬧事,俺們漢人老板隻有錢,他們人又懶,又不願好好幹活,動不動就會經常鬧上一鬧,所以漢人老板們都願意用咱們同族的華工,土人也就沒了生計,這些無賴就到處說是俺們華工搶了他們本島人的飯碗。”
朱君翊點了點頭,雖然他以前對東南亞一帶的曆史和華僑狀況沒有太多了解,也經常在電視雜誌上看到介紹華僑辛勤勞動發家致富的事,大概也就是這樣一回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人可以怨天怨地,但是自己不努力就不能埋怨別人比自己努力,這是個最淺顯的道理,不過顯然,這些群島人直到幾百年後也沒搞懂這個問題。
“今天來鬧事的這幫人以前都是芭提雅糖廠的雇工,芭提雅糖廠的東家還是這裏唯一的一個群島人,聽說曾經是哪個小王國的大官兒,後來國家被滅掉了,就在巴城買下了種植園和糖廠,專門收留一些生活不下去的本島人,其實也是個善事。但是倒黴啊!他們那幫雇工好吃懶做,榨出來的糖也不如我們出的好,前些個年荷蘭人是有糖就收,就怕沒糖,這幾年荷蘭人不怎麽收糖了,就開始挑三揀四,他們那個糖廠的生意就越來越差。去年,芭提雅糖廠的東家因為還不起債,一家人上吊自殺,糖廠裏的這幫雇工就變成了沒人管的匪類,經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俺們這裏因為離得近,雙方時常起些衝突,從前的東家都是打發一點小錢了事,幾次三番就把這群匪類慣出了毛病,覺得俺們好欺負,俺們都是雇工,說不上話,就算能說話,東家也不會聽。後來韋家兄弟接管之後,這幫人又來鬧過幾次,韋家兄弟專門組織弟兄們跟對方打過幾次,他們也就不敢再大張旗鼓地來了。俺們當時不知道韋家兄弟是黑衫會的大兄,隻當是東家脾氣暴躁,不會處事。在這甘達裏亞糖廠,東家是經常換的,俺們這些泥腿子跑不掉,今天打一架,明天對方就會來報複,誰都是跑出來混口飯吃的,有些小偷小摸的勾當俺們都息事寧人,權當是喂狗了。”
朱君翊很不舒服,正是因為華人的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才讓那些東洋鬼子、西洋鬼子甚至是假洋鬼子認為華人軟弱可欺,不斷蠶食華人的生存利益,最終才有了那麽多的“屠殺”和“慘案”,可憐華人愚昧而不自知,反以“天朝上國”自晦自淫,甚至東南亞多次發生過土著和殖民者屠殺華人的慘劇,卻因國力衰弱而無力發聲。如果換成戰鬥民族試試?拿破侖、小胡子都想欺負欺負偉大的戰鬥民族,後世的唯一超級大國m國不也拿解體後的蘇聯當軟柿子捏麽?結果怎麽樣?拿破侖和小胡子都被打下了台,m國的大型巡洋艦艦跑到黑海去衝著戰鬥民族耀武揚威,人家兩艘小小的驅逐艦就敢直接衝著巡洋艦撞擊,那句“我艦奉命撞擊你艦”的口號可是在後世的網絡流傳很廣,震撼人心。
或者我們這個民族的“脾氣”是應該從根上做出一些改變才好。朱君翊突然想起,在他了解過的曆史中,似乎在20世紀60年代的印尼就發生過大規模的排華屠殺事件,其它幾次似乎是在菲律賓。那麽巴達維亞呢?曆史上有沒有出現過這種慘劇?隻看今天發生的事,朱君翊認為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這讓他非常憂心,突然有些後悔,早知今日,當初就為什麽不多查查巴達維亞的資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