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空氣中都帶著一股難以描述的甜香, 每一個呼吸都能勾起那些沉睡在記憶角落的美好畫麵，還有那些甜美到讓她不敢再觸碰的感情, 隻怕再看一眼就會令她沉淪至萬劫不複的地獄……

    那個長著一張甜美麵容的小女孩，隻往大殿的中間那麽一站, 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 穆紫杉記得她來的時候還是冬天，大殿外鋪天蓋地的一片雪白，她還記得那時那孩子抬起頭來朝著她甜甜地一笑，糯糯的聲音叫著自己“三師姐”，就像是要將所有積雪融化的柔柔春風，讓她的心也跟著她那一笑軟了下去。

    她記得在那孩子在最初來天禹門時，還會因為思念家人半夜偷偷跑到屋外哭泣, 她那時一時心軟, 將五師妹給她的那幾塊牛皮糖都給了蹲在樹下哭得滿臉花的小女孩, 哪知道一時心軟就惹了個大麻煩上身, 那個小女孩從此以後就像個牛皮糖一樣，無論幹什麽都粘著她的“三師姐”，吃飯時一定要坐在三師姐身邊, 練功時也一定要跟著三師姐, 就連睡覺都死死抱著她，一直到天亮都不放開。

    穆紫杉一向冷淡疏離, 雖說對任何人都禮貌有加，卻不會讓任何人靠自己太近，那個小鬼頭雖然長得可愛個性也不討厭, 但這樣隨時隨地地都跟在她身後，這讓性情冷漠的穆紫杉實在是很不自在。

    想了許多辦法要甩開那小家夥，可是她卻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般繼續黏在自己身邊，最後穆紫杉煩不勝煩，在那小鬼死活要跟著自己上山練劍的時候，她厲聲吼了句讓她別跟著，就在山下等她下來。

    想那個小孩心思活潑又愛玩，肯定等不了多久就自己跑去別的地方玩了，誰知道穆紫杉練到半夜回去，洗漱梳洗完畢才聽到那小鬼房裏的幾個師妹說，梁錦月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穆紫杉記得自己那時心急如焚的心情，後山一直都有野獸出沒，那個小鬼又沒學過幾天功夫，一個人在那裏呆到半夜，萬一真被狼叼走了……想到那纏人的小鬼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麵前，穆紫杉竟會覺得心中隱隱作痛，腳下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許多。

    她和幾個師兄妹點著燈籠在山林中尋找，找了半夜才在一個山洞口聽到斷斷續續的哭聲，穆紫杉焦急地跑到洞口，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一個用力的擁抱緊緊箍住。

    低頭看見那小鬼哭得滿臉是淚，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麽，看著她那副傷心的樣子，穆紫杉忍不住有點內疚。

    這孩子在這偌大的天禹門裏無親無故，隻是因為依賴自己才會那麽纏人，為何自己要那麽狠心將她驅逐開自己的身邊呢……看著她無助哭泣的模樣，穆紫杉突然想到當年那個沒有任何親人的自己，那時的她或許也跟現在懷中這個小鬼一樣，期待能有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抱住自己吧。

    後來她才聽清楚，那個小鬼嘴裏口齒不清地說的是，“師姐你別丟下我……”

    忍不住心中一疼，不由得將懷中的小鬼抱得更緊。

    自己那會到底說的是什麽，穆紫杉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在那之後她便默許了那小鬼的糾纏，不管走到哪裏都將她帶在身邊。

    在吃飯的時候會刻意為她多留一些飯菜，在其他師兄師姐下山的時候會拜托他們捎帶一些糖果回來，會在她每次睡不著鑽到自己被子裏來的時候，默默為她掖好被角……

    而那個小鬼也會將每次家人帶來的東西先拿給她，會在自己生氣訓斥她的時候裝哭，又在拿出糖果哄她的時候狡黠地笑，好像自她出現在天禹門，穆紫杉的生活便多了一些從未有過的溫度，她的生命中也多出了除了複仇之外的別的東西……

    穆紫杉很少生氣，可是一旦她生氣起來卻是誰也攔不住。

    天禹門的師兄妹第一次見她生氣是在梁錦月入門之後的第二年，那時她將幾個欺負錦月的師妹一個個都狠狠揍了一頓，揍得她們哭著跑開之後，才去問滿身泥巴蹲在地下哭的梁錦月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是她們非要搶我的東西，我不給她們，她們就說要打我……”

    穆紫杉低頭看了看錦月護在懷裏的東西，那是前些日子那小鬼纏著自己編給她玩的藤編兔子，此時被她抱在懷裏，卻早已沾滿了泥巴，跟她一樣髒兮兮的。

    “這種東西她們要你給她們就是，師姐下次再給你編就好……”

    “我才不要，師姐給我的東西我才不要給她們碰……”

    看著那小鬼滿臉任性的樣子，穆紫杉卻是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到底該說什麽，最後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糖才把那個任性的小鬼哄笑了。

    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她會和錦月一直像姐妹一般互相扶持，互相關愛，她的生活不再隻剩下那些冰冷的仇恨，她的生活中多了一個讓關心愛惜的人，也多了那些讓她暢快歡笑的趣事……可是，天禹門卻突然多出來一個整天纏著錦月轉的楚淩鬆。

    和那些過度殷勤的師兄弟不一樣，楚淩鬆的示好一點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從來都是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冷淡疏離，也不會讓人覺得過於熱情。而他也總是在細微之處留心，做出的事既貼心又細致，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隻是穆紫杉卻莫名地不喜歡這個看似毫無缺點的世家公子。

    論人品，他耿介正直，樂於助人，對身邊的人也善良熱心，論武功，他的天分在眾多師兄弟中是佼佼者，而且也不像其他世家子弟那麽怕苦怕累，練功的專心勁頭有時連她自己也比不上，論頭腦，他精明能幹，處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辦法，論家世，他家中世代有人為官，家中又殷實富足，隻怕這天禹門中就有不少女弟子將她視作最好的乘龍快婿，而他對待錦月也是一心一意，隻要不是瞎了眼，誰都能看出他的一片赤誠……

    隻是每每他靠近錦月的時候，穆紫杉還是會覺得莫名地煩躁。

    直到那一日，自己在林中看見師妹與他二人相依相偎，那種心中被挖去一塊的劇痛才讓她幡然醒悟，原來自己對錦月的感情早就不是單純的姐妹之情，原來她也一直期望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像楚淩鬆這般將她擁抱在懷中，替她擋去所有的困苦與災厄。

    看著她與楚淩鬆一日親密過一日，穆紫杉心中就越發痛苦折磨，可是那些折磨著她的感情，卻是她一世也說不出口的。

    這世間男女婚配才是天道倫常，她又怎麽能對同是女子的小師妹產生這樣齷齪的感情？

    當師父宣布他會在門人中挑選二人潛入瓊英宮時，天禹門的弟子沒有一人敢出聲……那瓊英宮是個地獄一般的地方，若是進去了隻怕這輩子都出不來。就在所有人猜測誰是被師父挑中的那個倒黴弟子的時候，穆紫杉卻主動跟師父提出，她自願潛入瓊英宮作聯絡情報的奸細。

    她還記得那時小師妹看著她震驚而難過眼神，那時她卻對著小師妹笑了。

    與其親眼看著她有朝一日成為別人的新嫁娘，還不如讓自己早早地離去，也省得每日徒增傷心。

    她明白楚淩鬆是真心對師妹，所以就算日後沒有自己護著她，小師妹在門中也不會有人敢欺負她，而且有那麽一個溫柔又能幹的丈夫，日後她也一定會過得十分幸福。

    就算那幸福再與她無關……隻要她能過得開心，自己便不會再有任何牽掛。

    所以讓她潛入瓊英宮，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誰知那錦月卻那麽不知死活，跑到師父那裏硬是勸著他將八師妹換成了她，那八師妹本來就不想去瓊英宮冒險，見到有人願意頂替她自然十分輕鬆地讓了賢，看著那家夥一臉任性地死活要跟她去瓊英宮，穆紫杉氣得將她從山下買來的山茶花都劈成了兩半，去瓊英宮報仇是她自己的事，她從未想過將錦月也牽扯到這危險中來，可是誰知道這笨蛋竟這樣不知死活……

    可是看著她哭泣的樣子，卻又忍不住心疼，忍不住將她一把抱在懷中……沒想到這個傻瓜竟能放下楚師弟，不顧生死地跟在自己身後，連地獄般的瓊英宮也敢陪著自己一起闖……

    在生氣擔憂之餘，心中竟生出一絲難以形容的甜蜜，自己在她的心中……或許比那個對她百般討好的楚淩鬆還更重要……

    就為著這自私而不可告人的心情，穆紫杉那時便在心中做下了決定，隻要帶著錦月在身邊，就算拚上自己一條命，她也會保護錦月的周全。

    ###

    眼前又是那一片熟悉的山林，林中叢生密布的樹枝擋住了所有的陽光，山溪冰涼的水汽更讓這山林顯得一片陰涼。

    眼前那個熟悉到令穆紫杉心痛的身影正隱在一片樹蔭之中，她的臉大半被陰影籠罩，連表情也看不清。

    或許是思念了太久，突然出現在眼前卻會讓人感到不真實一般，壓抑太久的思念幾欲噴薄而出，喉嚨也像是被硬物哽住一般，心中被一塊沉重的巨石壓住，看著朝朝暮暮思念的人，穆紫杉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錦月遠遠地站在樹蔭裏，隻是低著頭，也不抬頭看她也不說話。

    穆紫杉不禁伸手想要去觸碰近在咫尺的人，可是在抬手之間，錦月卻往後退了半步……

    心中莫名困惑而疼痛，不知為何師妹會這樣躲避著自己，莫非是連她也在心中嫌棄自己？厭惡她成為了瓊英宮的走狗，還日夜不休地照料著她從前恨之入骨的赫燕霞？

    伸出的手不禁往回縮回了幾分，心卻像被針刺般疼痛。千言萬語凝在心中絞成一團解不開的絲線，沉吟了許久，最後隻化作短短一聲呼喚從喉間發出，

    “錦月……”

    聽到她的呼喚，錦月的頭卻低得更沉，全身隱沒在陰影之中，幾乎連五官都看不到。

    “你連師姐都不理了嗎？”穆紫杉心中沉痛，卻也隻是淡淡地問她。

    錦月卻隻是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穆紫杉想要走上前好好問清楚，可是錦月卻在她前進之時又往後退了幾步，見她害怕躲避的樣子，穆紫杉壓住心中疑惑與沉痛停住了腳步，隻定在原處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的錦月。

    錦月的身影慢慢退離，幾乎快要被林中陰影全部掩蓋，許久之後，穆紫杉聽到錦月的聲音幽幽地自黑暗中響起，

    “師姐……有朝一日……你會忘了我嗎？”

    “你為何要這樣說……你可知道這些年……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誰？”一句話包含了太多壓抑的感情，幾乎要將穆紫杉的胸膛炸開，毫無保留的將心中隱藏的感情說出口，可是隱在林中的錦月卻沒有絲毫停留，毫無留戀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穆紫杉想要追上去留住她，卻突然感到心口劇痛，痛到她幾乎難以行動……

    ###

    心口的劇痛讓穆紫杉從夢中驚醒，伸手想抓住夢中的錦月，卻突然發現麵前空無一人。此刻她身後墊著一個柔軟舒適的軟墊，坐在馬車裏用絲帛鋪好的小榻上，而馬車一路顛簸不停，顯然是還在路途中……穆紫杉這才想起來她是與赫燕霞一路同行一起去燕州，與她二人同行的還有瓊英宮的赤火令主桑鳳鳳。

    心中餘痛還沒散去，就被耳邊不斷響起的聒噪吵得頭也疼起來，緩緩睜開眼來，隻見赫燕霞和桑鳳鳳在馬車中互相瞪視著對方，一邊還不停地吵嘴。

    “我們三人都是女子，一路去外地沒有男人陪同本來就夠引人注目了，又一個個都長得這樣如花似玉的，萬一引來幾個登徒子……我倒不介意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可是我們又要怎麽隱沒行跡……”

    “那為何要你二人扮作夫妻，要我扮作她姐姐？”

    “小美人長得這麽好看，要她配一個隻能坐在輪椅上的家夥，人家肯定要說一朵鮮花插在……”桑鳳鳳看著赫燕霞可怕的眼神，後麵半句忍得好辛苦才讓她好歹給忍回喉嚨裏去，心裏慶幸還好赫燕霞現在不能動，要不以她以前的武功，自己怕是早就死了幾百次了。

    “咳咳，我隻是打一個比方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看我扮作少年公子，這麽一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樣子，哪裏還有男人敢打你家小美人的主意，估計還沒來得及看她就已經自慚形穢想要鑽到地裏去了……你說是不是，小美人？”桑鳳鳳邊說邊對著穆紫杉抬了抬眉毛，朝她挑逗地眨了眨眼，穆紫杉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而另外一邊赫燕霞，看了氣得冒火卻連動也不能動一下。

    就在說話間，馬車已經停了下來，聽著車外人聲鼎沸，穆紫杉掀開車簾，見趕車的手下將馬車停到一個飯館前麵，桑鳳鳳見到了飯館，也不再跟赫燕霞爭吵，衝著穆紫杉笑了笑就跳下了車，赫燕霞氣得想給她幾個飛刀，卻無奈連手也不能抬一抬。

    看著赫燕霞氣得要死，穆紫杉朝她微微一笑，以示安慰，赫燕霞的臉色雖是緩了緩，卻還是滿臉掩不住的怒色。

    桑鳳鳳下車後招呼了幾個手下上車，將赫燕霞與她的輪椅一起抬了下車，又將她連人帶車一起抬上了飯館二樓的雅間中，而從頭到尾穆紫杉都跟在赫燕霞身旁小心照料著。

    幾個手下將赫燕霞抬進雅間之後便退出門外靜靜地立在門外等候，這些天穆紫杉跟著赫燕霞也習慣了他們瓊英宮這些複雜的規矩，索性懶得再喊這幾人，徑直走進去坐在二人之間直接點菜。

    小二一直站在旁邊恭候著，等穆紫杉點好了菜，他還多餘地說了幾句穆紫杉與桑鳳鳳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害得在一旁臉色本就難看的赫燕霞幾乎要從眼睛裏噴出火來了。

    小二看了“桑夫人”的姐姐這副氣憤的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可是也不敢多問什麽，拿了穆紫杉點好的菜單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雅間。

    席間赫桑二人一直惡狠狠地對視，還時不時出言譏諷對方，穆紫杉隻當什麽都沒有聽到，坐在一旁喝著茶一句話都不說，就讓那二人無謂地鬥氣。

    就在她喝了半壺茶，那二人也吵了好幾個回合之後，店家終於將幾人點好的菜端了進來，隻見幾道色澤鮮亮，散發著誘人的菜香，穆紫杉看了這幾道菜也被引出不少胃口。

    隻是在開門的瞬間，從門外傳來的吵鬧聲卻引發了桑鳳鳳的注意，在小二介紹好他端來的菜之後正準備離開時，桑鳳鳳卻叫住了他，問他門外為何這麽吵鬧。

    “那還不是肖家突發奇想設了個擂台，今天已經有好幾十個人上去挑戰了，可是全都被肖家三小姐給打了下來……”

    “哦？你說的那個肖家三小姐有這麽厲害……”

    “不止武功厲害，這肖小姐還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長得如花似玉就像天上下來的仙女一般，說是從十五歲家裏門檻就被那些來求親的人給踏破了，可她就是一個人都看不上……”

    店小二一邊說一邊露出傾慕的神色，差點嘴邊也流出口水了，隻是誇了一半才突然想起這屋裏還有兩個女人，想起女人最忌諱別人在她麵前說別的女人漂亮，店小二連忙討好地補上一句，“不過桑夫人也是小的見過的數一數二的美人，跟桑公子真是……”

    店小二一邊說話眼睛邊往屋裏一掃，可是掃遍了整個屋子卻哪裏還找得到那位“桑公子”的身影。

    “這……桑公子……怎麽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就在你說到‘美人’那兩個字的時候，她就跑出去看熱鬧去了……”

    那位桑夫人一邊說話一邊飲茶，連眼皮也不抬一下，一臉淡定的神態，就好像這是再尋常不過而且與她毫不相關的事。

    “可是……讓您相公去看美人……”

    “沒事，我不介意。”

    店小二看著眼前淡雅清麗的“桑夫人”，尋常的女子就是連相公多看別的女人一眼都會忍不住生氣，可這“桑夫人”知道相公專程跑出去看美人卻絲毫沒有不滿與嫉妒，看她那副讓他相公再去找幾房小妾都毫不在意的淡然氣度……店小二越看這位“桑夫人”眼中越是羨豔難掩，一邊看著麵前美人一邊真心實意地喃喃道，

    “桑公子真是好福氣……有這麽一位貌美又大度的婦人……這齊人之福小的隻怕是三生都修不來……”

    穆紫杉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店小二知道自己多言，隻怕多說惹怒了這位“桑夫人”，於是趕忙請客人用膳，自己好先避開，

    “那就請姑娘和夫人先用膳，小的先出去了，若是有什麽吩咐招呼我一聲就是……”

    小二拿著盤子拿了穆紫杉給他的賞錢便退出了房門，可是走到樓梯口他才突然想到一件事，一驚之下差點讓他摔到樓梯下去……剛才隻記得說那擂台上的是個美人，卻忘了跟“桑公子”說，這擂台是個“比武招親”的擂台。

    作者有話要說：　　某林的k文速度，邊k邊k……搞了一晚上，總算整出一章來了哈利路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