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 冷露無聲。

    淒清簫聲夾雜著濕涼夜風回蕩於寂靜山穀，似一場綿長而壓抑的哀哭, 令人聽之心中酸澀悲苦，更催發那些被隱藏於內的情緒起伏, 在強烈的感情激蕩之中, 穆紫杉的頭腦恍惚而混亂，隻覺那令人心酸迷醉的簫聲就像迷藥一般，令她悲苦卻無力抗拒，有一刻她竟辯不清身處的是夢境還是現實。

    是夜，明月隱沒，漆黑的天幕之上除了零星幾點星辰外，隻餘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將視野中一切都包裹吞沒。

    穆紫杉從小屋中踱步走出, 雖然眼前隻有一片黑暗, 但她的目光還是不自主地望著簫聲傳來的方向, 就像中了夢魘一樣，眼中已無往日的清明。

    一息之後，天幕中忽然劃過一道明亮的白光, 在那暗淡的光線之中, 穆紫杉看到白河仙人專注抬頭的樣子，再一瞬之後, 她清冷如仙的麵容，就隨著那道光線的消失，隱沒在無邊的黑暗中。

    穆紫杉也隨著白河仙人一道抬起頭來注視著那片漆黑黯淡的星空, 剛才那道轉瞬即逝的光線才剛消失，幾息之後天幕中竟又閃過一道明亮的白光。

    穆紫杉被她雙目所見之景象驚呆，隻見滿天星辰一顆顆從天幕墜落，也不知片刻之後那些從天而墜的星辰會否在天地間燃起滅世巨火。

    而在那些白光劃過天際之後，穆紫杉於黑暗中竟看到一顆隱隱帶著血色的星辰從天際劃過，而後消失去了不知何處，那血紅之光在天幕中極其黯淡，就連耳聰目明的穆紫杉也不由得懷疑是否自己看錯。可是就在那一顆血星劃過之後，天空中又接連劃過好幾顆顏色鮮紅的赤色墜星。

    “隻怕這天下又要生出一場劇變……”白河仙人的聲音忽然在穆紫杉耳邊響起，將她從驚訝震撼中拉回，不知是不是剛才看得太過專注，穆紫杉竟沒注意到白河仙人的腳步聲。

    “諸星並向北行……北邊的……是大津……”白河仙人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望著滿天星辰，她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穆紫杉從未見過的光芒，可是待穆紫杉凝神再看，白河仙人的神色又恢複了往日的淡漠與平靜。

    說完這句，白河仙人又陷入漫長的沉默之中，穆紫杉聽到白河仙人的言論心中更是震動不已，不過卻不知如何開口詢問，是以隻默然立在白河仙人身旁等待。

    “仙人可有明示……”穆紫杉終於按捺不住問了白河仙人，後者卻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如果遠離凡塵，或許還能得以保全……”

    白河仙人一句話引出穆紫杉的心結，叫她心口又是一痛。她曾問過赫燕霞是否能隨她退隱江湖，可是得到的答案卻是明確的否定。

    其實她也明白，她和赫燕霞自從踏入這汪沼澤，想要從中脫身又何嚐容易，她們彼此身上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此時此地早不是她們能自由肆意的時空。

    隻是即便如此，從赫燕霞口中聽到那個明確的答案還是叫穆紫杉心生傷感。

    “能不能退出，這事也不是我們說了算的。”穆紫杉笑得苦澀，白河仙人看了她很久，像是也想起什麽來，過了很久才終於別開眼。

    “大勢無人能改變，你們也隻得順應……”白河仙人所答卻讓穆紫杉更是困惑，正想細問，白河仙人卻另起了話題。

    “以你的性子，若想在今後保全自己根本不可能，隻除非你能真正絕情除欲。”

    “絕情除欲？”穆紫杉不解問道。

    “一個人被感情所牽累的時候，是最脆弱的……”白河仙人淡漠地望著滿天星殞，眼神深遠卻空洞，“你有弱點便會被人利用，被人攻擊，就連你身子裏那東西也不會放過你……”

    “我不明仙人說的是何法……”白河仙人的話中似乎永遠都包含著需要讓人去解開的迷題，穆紫杉索性直截了當地詢問。

    “我有法子能讓你忘記所有人，也能讓你絕除心內欲念，從此不會再為任何人動心動情……如果你找不到那個肯為你做藥引的人，這樣也能替你留下一條性命。”

    白河仙人的話令穆紫杉內心震動，可是在思索良久之後，穆紫杉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若是一個人無情無心無悲無喜，那他活著又有什麽意義。”穆紫杉淺淺的一笑，坦然而瀟灑，叫白河仙人聽了好似也生出滿心感觸，無言沉默了很久不發一語。

    “你不願意也罷，可是世上能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路你再尋幾世也難得尋到。”

    “你的身體堅持不了太久，若是你一直拖下去不管不顧，隻怕我也沒辦法救得了你。”

    “你為何會在意我的死活？”與白河仙人對話這麽久，穆紫杉終於問出心中一直潛藏的問題。這白河仙人與她無親無故，又是個性子極淡漠的人，本不該對任何人像對她這般熱心。

    “因為你很像一個人……”白河仙人嘴角帶著輕淺笑意，那笑意之中又包藏著穆紫杉幾乎從未在白河仙人臉上見到過的寂寞與悲傷。

    也不知這看似冷漠的白河仙人是否也有想見而不能見的人，穆紫杉笑著望著漫天飛星墜落，這世上有萬萬千的人相愛相離，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不得善終，她和她亦不過這千千萬人之中的兩個，命數和緣分又豈是凡人所能改。

    可是那如黑夜渺無盡頭的未來還是讓穆紫杉感到無端的悲涼與恐懼，她隻希望時間能停在此刻，再不要往前走下去，那強烈的恐懼與渴望幾乎要將她的胸腔撐破。

    “那首曲子聽起來，總叫人覺得很傷心……”穆紫杉忽然開口道，突然之間她已經不想知道那白河仙人心裏到底藏著怎樣的故事了，“可是聽完心裏卻很平靜……”

    “是個故人教我的，這曲子叫離人歌……”

    “故人麽……”穆紫杉若有所思地重複道，又似根本沒聽明白白河仙人的話。

    “我已經不記得那人到底是誰了，”白河仙人和穆紫杉一起望著漫天星火，眼神空洞而茫然，“奇怪的是，我卻一直記得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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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在穀中度過月餘，赫燕霞身上的傷勢終於痊愈。

    幾人離開的那天，白河仙人遣了她的小徒弟墨蓮來送眾人出穀，自己卻是從一早就沒再露過麵，顯然並沒有與赫燕霞幾人道別的打算。

    出穀之時赫燕霞桑鳳鳳穆紫杉都是麵容肅穆，各自心中雜思紛繁，一個個默然走在墨蓮的身後一言不發，麵色皆是晦暗不明。

    在這一路上隻有玉琮一人還在依依不舍地和墨蓮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一副不想出穀的模樣，他和墨蓮年紀相仿，在穀中這些天又都是每日同出同入，現在出穀之後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說到最後竟生出將墨蓮忽悠著跟她們一起走的念頭，一路不停地說他師父對他多好，外麵的市鎮又是多好玩等等，墨蓮聽了隻是搖著頭笑，說她不能離開師父一人出去，別的再沒跟玉琮多說。

    幾人走到來時見到的那塊大石之處，墨蓮停下腳步說她隻能送到此地，望赫燕霞諸人出穀之後能一切平安，隨即便和他們一行人禮貌地道別。

    玉琮看著墨蓮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想到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不禁心生傷感眼眶都紅了一圈，穆紫杉見小徒弟這般模樣也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隻摸了摸他的腦袋以示安慰。

    幾人在那大石之處站了許久，正打算徐行出穀之時，忽聽得穀內又傳來一曲清悠簫聲，用緩慢而平和的曲調吹奏著幾人都曾在穀中聽過的那首曲子。赫燕霞本以為是那白河仙人又想在他們身上施下攝魂術叫他們忘記出穀的路，可是細聽片刻之後才發覺這隻是再尋常不過一首簫曲，隻不過曲調哀婉令人聽了心生感傷罷了。

    “大概仙人是想吹首曲子為我們送別吧。”穆紫杉望著穀內的方向輕緩地道，“我聽仙人說，這首曲子的名字就叫離人歌……”

    赫燕霞和桑鳳鳳都有些詫異穆紫杉是如何和那冷若冰霜的白河仙人搭上話的，不過思慮片刻卻都沒開口問她。

    幾人伴著那曲調緩步離開那片深廣的山穀，白河仙人內功深厚，能讓這簫曲在很遠的地方都清晰可聞，聲調卻是一直平緩而柔和。

    走了半盞茶的時間，那簫聲一直還在悠揚地延續，可是突然之間桑鳳鳳卻像是中了魔怔一般，停在原處再也走不動。

    赫燕霞和穆紫杉不知她到底怎麽了，隻見她目光渙散，身上止不住地輕顫，問她到底怎麽了卻一句話不答。

    “這首曲子我聽過……”一瞬之間桑鳳鳳的眼眶竟也紅了，像是受了極大的震動般，捏緊的拳頭一直不停地發抖。

    穆紫杉擔憂地問她怎麽了，赫燕霞聽了這句卻隻是一直看著她不開口。

    “她走之前給我下了藥，那時她給我唱的曲子就是這個……”桑鳳鳳和赫燕霞看著彼此，雖然沒有言明那個“她”是誰，彼此卻清晰地明了，隻有穆紫杉一人像個局外人般無法融進她二人才懂的哀喜之中，隻得默立一旁一言不發。

    “那個傻子……”最後桑鳳鳳捏著拳頭憤恨地道，眼淚卻止不住地流淌，相比她憤然哭泣的樣子，赫燕霞隻是看著她這二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站立一旁。

    “過不久就是她的祭日了，我們再去看看她罷。”

    赫燕霞輕撫桑鳳鳳的肩頭，說完這句便轉身拉著穆紫杉移步，腳步絕然卻堅定，她拉著穆紫杉的手像是在努力安撫著她，又像是在努力安撫著自己，那緊握的手掌仿佛灼熱的赤鐵般要將彼此的手心融固在一處。

    一時間穆紫杉心中閃過千萬個疑問，但到了最後還是隻任赫燕霞牽著，沒問她一句話。

    之後幾人都長久地沉默著，一直到了走出穀外都沒有說話，一路上隻有那首悲傷的簫曲如一縷縷無從斬斷的情絲，還在穀內回蕩不息。

    作者有話要說：　　搞了個烏龍，本來更新新章的，結果不小心把舊章黏上來了-_-!……跟筒子們抱歉一個！！

    晚點再回來加油更快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