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番外 也無風雨也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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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王番外也無風雨也無情

    他叫蕭景恒。

    八歲以前的事情他不記得,八歲之後的事情他更沒有記憶。

    隻有偶爾從宮人的閑言碎語中聽出來,這些年他過的日子有多“荒唐”。

    八歲以前,他是有神童之稱的衛國太子,是被父皇母後捧在心尖尖上寵愛的衛國繼承人。

    但自那日從假山上跌落之後,他人生的軌跡也猶如從天上跌落的星辰一般,落入了塵埃裏。

    那時候起,雖然他依然是衛國無法撼動的太子,然而他這個太子卻是衛國最不能被揭開的瘡疤。

    宮裏頭的人都私下裏叫他“傻子”。

    一個十多歲了說話都不利索的傻子。

    一個會為了一顆糖果,一勺飯菜,甚至一棵花草而哭的滿地打滾的傻子。

    一個被衛王宮這巨大的“牢籠”關押起來見不得外人的傻子。

    而這些,他並不記得,自清醒後,他腦子裏唯一留下的印象的是一抹纖細的身影和一道清脆如鶯歌般的聲音。

    他隻需要一閉上眼睛,就似是能聽到那聲音在他耳畔婉轉低吟。

    而這些年他渾渾噩噩,一直想要將那一道身影看個清楚,想要將那聲音的主人抓住,但是卻總也抓不住。

    一直到某一天,他的腦子突然間清醒了過來。

    他似是這一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陽光如此明媚,第一次感受到山河如此多嬌,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美好的氣息……

    也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那一道聲音。

    “太子殿下,你醒了?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就在他困惑的看著這陌生的世界的時候,那一道聲音也驀地闖進了他的耳裏,緊接著,那聲音的主人就這樣走入了他的世界。

    這些年來,他雖然見到過的宮人無數,但那混沌的腦子裏哪裏知道哪個是好的,哪個是醜的。

    此刻仿佛才是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一個人,而且是個女子。

    那女子眉眼溫婉,帶著淺淺的笑意,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酒窩,隻一眼就讓人難以忘卻。

    他當時看著那女子的模樣竟然癡呆了起來。

    而讓他癡呆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容貌,更因為她的聲音,竟然跟他腦子裏一直都在回蕩著的那一道清脆如鶯歌般的聲音重合。

    那一刻,他就知道是她。

    “殿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看向他的眸子也依然溫柔如許,並不似這些年宮裏頭那些或冷冰冰或嘲諷或憐憫的目光。

    她的眸子溫柔誠摯,看向他的眸光裏隻有關切,跟他到底是癡是傻並沒有關係。

    隻那一眼,就讓他將她深深的烙印在了自己心底。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感覺是對的,這些年一直都在他混沌的腦子裏浮現的身影和聲音正是她。

    是二姐身邊的她在無微不至的照顧他,且從未輕視他。

    而他也始終知道,自己對她並不是因為感恩。

    因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的模樣就再無法從他心裏剔除。

    後來,他回了衛宮,在麵對滿朝文武的質疑,以及那些挑撥他和二姐之間關係的言論的時候,他雖然生氣,卻也並沒有因此讓他有要奪權的念頭。

    真正讓他想要獲得權勢的是她。

    他想要得到她,想要讓她看到自己的能力,想要讓她崇拜並喜歡上自己。

    而他要達到這樣的目的,首先就要扳倒二姐。而二姐這些年主持衛國大局,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他要完完全全的攬過大權,談何容易。

    所以,他不得不從二姐下手。

    一開始,他也隻是想暫時軟禁了二姐,待他奪過了政權之後,再許二姐自由和一世榮華。

    然而,權勢這個東西,隻會讓人的野心和欲望無限膨脹,不會讓人在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後就罷手。

    尤其是在他軟禁了二姐,在得到了她之後,看到他對待二姐的態度,而讓她對他日漸冷漠和疏離的態度,這也越發激起了他的不滿。

    後來,他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因為朝臣的挑撥,亦或者是因為自己的虛榮心和膨脹的野心作祟,他竟然對二姐做出了那喪心病狂的事情。

    在命令暗衛在二姐的飯菜裏下毒的那一晚,他一整夜都沒有能合上眼。

    他心亂如麻,在庭院裏,在九曲回廊下,到處都有他因為心煩意亂而留下的腳印。

    後來,他終是後悔了,當即就叫了屬下去追那個暗衛。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當夜他去找她,當看到她冷淡疏離的樣子的時候,他越是氣不打一處來,索性心一橫,不但將對二姐下毒的事情翻頁過去了,還答應了朝臣選秀的提議。

    他想,既然她麵上裝的不在乎,那麽,他就當著她的麵寵愛其他的妃子。

    他也不記得是誰在他耳畔說過,女人都是善妒的,即便是她不愛的東西,在看到被別人占領的時候,也會心生憤恨。

    當時他甚至卑微的想,即便是她不愛自己,至少因為自己而心生了一點兒的不滿或者嫉妒,都是好的。

    然而,並沒有。

    無論他寵愛了多少妃子,無論他寵愛了誰,對於她來說,都是雲淡風輕的存在。

    他之於她,隻是一個眼不見心不煩的存在。

    他也不清楚,她到底是因為不愛自己,還是因為自己對二姐的態度而恨著自己所以故意冷淡自己,疏離自己。

    而他,卻似是因此而陷入了一個死循環,她越是對他冷淡,他就越是寵愛其他的妃子,想要因此而引得她半點的關注。

    即便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而他也從一開始上趕著去討好她,變成了對她橫眉冷對,為了在她麵前那一點兒可憐的自尊心,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勸說著自己要待她同其他的妃嬪沒有兩樣。

    他因為二姐的事情遷怒於她,因為其他妃嬪爭風吃醋而訓斥她,因為宮裏頭沒有處理好的糾紛而埋怨她。

    實際上,隻有他自己清楚,他的每一次訓斥,每一次的不滿,都是因為太過在意她而故意裝作不在意。

    而他,也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他不該聽信讒言那般對待自己的親二姐。

    他不該聽信讒言設計了那麽多的朝臣大臣。

    他更不該因為想要引起她的注意而故意去寵愛那些妃子進而優待她們家人,讓那些外戚將整個衛國朝廷弄的烏煙瘴氣。

    而他自以為能吸引她目光的方法,在她看來卻是越來越不成氣候,越來越昏庸。

    他分明看到她看向他的眸子裏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鬱。

    而他,卻沉浸在這般的惡性循環裏無法自拔。

    到底是因為利欲熏心,還是因為自尊心作祟,他也說不清楚。

    現在,他唯一能分得清的就是一步錯,步步錯。

    他隻知道,他愛她,愛到骨子裏,愛到他為了尊嚴而將自己全副武裝到渾身都是刺,即使這刺刺傷了她也刺傷了他自己。

    而他也在這樣的愛裏而越走越錯,性格也就越發暴戾。

    暴戾到他都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一夜靜妃獻上來的舞姬獻舞。

    在看到那舞姬的第一眼,他便被那舞姬吸引。

    滿殿的群臣隻當他是因為被那女色吸引,當他是一個貪慕女色的昏君,但事實上,恐怕隻有他知道,那蒙麵舞姬的那一雙眸子,晶瑩剔透,在那一瞬間,就戳中了他心中的要害。

    因為那感覺,像極了她。

    所以,他才會那般的失神,以至於當那舞姬拿出了匕首對準了他的心口刺下,他才回過神來,他的性命差點結束在那舞姬的手裏。

    而這之後,他的心血沸騰了起來,他隻覺得憤怒,出奇的憤怒。

    他恨她,恨她讓他承受如此的煎熬,恨她不知好歹,竟然將他的一顆心踐踏。

    他更恨他自己,竟然可以因為一個眼神像極了她就忘記了自己。

    而這樣滔天的恨意之後,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的暴走。

    他似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情緒的突破口,至於在那一瞬間,他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完全控製不住。

    後來,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回了寢宮。

    在宮人們尖叫著起火之後,神情恍惚的他在那一片尖叫聲中受了不少的驚嚇,大起大落的情緒在那一刻崩潰,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本來還算清醒的頭腦在那一刻驀地又混沌了起來。

    那種伴隨了他十餘年的渾渾噩噩的感覺頃刻間卷土重來。

    他的眸子裏有眼前流動的景物,有為他出生入死的禦林軍守衛,有滔天的火光,有四下裏亂竄的宮人們……然而,這些都似是浮光掠影般,在他眼前晃過,並不曾入了他混沌的腦子。

    他的耳畔嗡鳴聲不斷。

    發生了什麽,他全然不知道。

    他的心裏隻有恐慌和黑暗。

    他怕自己會再一次墮入無邊的黑暗,而這一次恐怕不會像之前那般幸運的醒來。

    然而,就在這無邊無際的恐慌和黑暗中,他再一次聽到了她的聲音。

    “陛下?”

    聲音很輕,帶著疑惑,帶著幾分氣惱,也帶著幾分埋怨。

    他意外自己已經如此混沌的腦袋怎的將她的聲音以及情緒分辨的如此清楚,但想要醒來告訴她,想要叫住她,想要將自己滿腹的心事都告訴她……他卻做不到。

    即便他腦子裏耳畔邊出現了她的身影她的聲音,他卻不能自如的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他隻能愣愣的看著她。

    仿佛這樣看著,就能讓時間永恒。

    知道那一刹那,一直耳畔隻有她的聲音的他驀地聽到了一聲呼嘯聲,那聲音攜帶著淩厲的殺氣,在那一瞬間,他那根混沌的弦似是被人驀地挑斷了一般,緊接著,他眼前一片清明。

    他看到了驚慌失措的她,以及那一支已經撲到她麵前的箭羽。

    在那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力氣,是哪裏來的那麽快的速度,甚至他自己都沒有來得及支配自己的身體,在下一瞬,他就已經轉身站到了她麵前,並如願的用自己的身體給她當了盾牌,像無數個自己曾經幻想過的那樣,擋在她麵前,做她的英雄。

    為她遮風,為她避雨,免她一世悲苦。

    而這一次,隻怕也是最後一次。

    在那一支箭從背後刺中他要害的一瞬間,他卻並沒有覺得害怕,相反,他覺得解脫。

    他不用再整日裏為自己曾對二姐所作所為而感到愧疚難安,他不用再整日裏用沉迷酒色掩飾自己對她的牽腸掛肚,他再不用麵對她失望的眼神。

    因為在這一刻,看到他為她擋下箭羽的這一刻,他清楚的看到她眸子裏的擔憂和心疼最後化作了恐慌。

    這就夠了。

    雖然她對他失望,雖然她並不愛他。

    但到底,在這一刻,她還是在意他的。

    這時候,他的心口上分明已經被刺中幾箭,他甚至都能感覺到心頭的血正源源不斷的自心口上湧出,那溫熱的血順著他的胸膛一路流淌了下來,隻眨眼間就將他的衣服給浸濕透了。

    然而,他卻並不覺得心痛。

    比起往日裏看到她對自己冷淡疏離和不成器的眼神的痛,這種痛根本就不值一提。

    更何況,在這一刻,他分明看到了她的在意,她的慌亂。

    或許,她心裏也是有他的吧。

    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腦子裏冒出這樣一個近乎奢侈的念頭。

    雖然已經不止一次這樣猜測然後進而否定,但這一次,他不願意否定它,他想就這樣沉醉在這奢侈的念頭和想法裏,再不醒來。

    春曉。

    春曉。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

    他想再多喚幾遍她的名字,想要跟她說清楚自己的心思。

    然而,話到了嘴邊,他的精神卻已經疲乏,那已經在唇齒間打磨過無數回的話語,終究再也沒有力氣傳達。

    當眼前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他的腦子再次歸於混沌,而腦海裏最後一個念頭卻清晰無比。

    如果,再重來一次,一開始他沒有走錯的話,那麽,他和她之間,會不會不是這般結局?

    而這一切,都不會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