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紫郡山南脈中段。

    一處三丈高的懸崖處，自山頂上飛落的瀑布旁邊，有一個新開掘不久的山洞，史安正端坐在裏麵的一間山室中與站在身前的朱亮說話。

    “哥哥，這裏可比我們一直住的那個山洞好多了。”朱亮對史安說。

    “哦，為什麽比那個好？”

    “那個山洞沒有你帶著就不能隨便出來，不像這裏這麽方便，而且這外麵有樹可以爬，有花可以采，還有那麽多的小動物可以陪我玩。”

    “陪你玩？那我問你，你手裏的那隻追風兔是怎麽死的？”史安指著被朱亮拎在手中的血肉模糊的妖獸問道。

    “我今天跑出去散散心，小動物們見了我都逃跑了，就看到它傻傻地沒有動。我就想說‘小兔兔，咱們來比一比，看誰跑得快，誰先跑到那個瀑布那裏就算誰贏，好不好？’可這家夥不聽我的，我還沒喊‘開始’，它就跑開了，而且沒有我說的路線，而是四處亂竄，最後跑進一個樹洞，怎麽也不出來，我一生氣就用了一個水刀之術把它砍死了。”

    “你覺著這麽把它弄死對不對？”

    “不對，弄死了它我就沒人陪我比賽了。”朱亮扁扁嘴，有些喪氣地說道。

    “是因為沒人再和你賽跑了，你才覺得做錯了嗎？”

    “嗯，當然了。”他點點頭。

    “唉，”史安歎了口氣說道：“我原先對你講的關於‘天道’的話，你都忘記了嗎？”

    “沒有，你說過要有仁愛之心，不要濫傷無辜，可它不聽我的話，它可是‘有辜’的！”朱亮辯解道。

    “先不說這個，我且問你，如果有人強烈要求你做一件你不喜歡的事情，你會開心嗎？”

    “不會。”朱亮想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那你認為那隻追風兔喜歡和你賽跑嗎？”

    “應該不喜歡，不然它也不會躲起來的。”

    “那你為啥還要取它的性命？”

    “因為我比它厲害，它要不聽我的，我就可以傷害它。”

    “那麽，你不做那件你不喜歡的事情，那個人就會傷害你，你覺著他做的對嗎？”

    “他憑什麽傷害我？”

    “憑他比你厲害。”

    朱亮低頭不語，想了半晌才說道：“我覺著他做得不對。”

    “那反過來說，那隻追風兔會認為你做的對嗎？”

    “可它隻是隻兔兔！”朱亮辯解道。

    “兔子也是生命，也有它生存的權利。你若是因為缺乏食物不得已殺掉它，我可以說你做得對，但如果因為它隻是沒有讓你開心你就殺掉它，我覺著這麽做就不對。”

    這又是一個可以借題發揮的機會，史安接著教導朱亮道：“修道之人就是要去追求探索道的真諦，道是什麽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的師父教我讀書時，我背誦過的《道德經》。現在很多內容記憶並不深刻，但還有一些東西至今還難以忘記。比如有一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句話的意思你明白嗎？”

    見朱亮搖搖頭，史安解釋道：“這句話是說，人的行為要依從大地的規則，就是要順應環境而生存；大地要依從天的變化而動；天要遵從道，而所謂道則要依從於自然。那什麽是自然呢？它的含義我現在也不清楚，但就我目前的理解而言，自是‘自身、根本’的意思，然是‘樣子’的意思，合在一起就是‘本來的樣子’，那自然就是指這個世界最最基本、最最原始的樣子，它是一切道的起點，也就是說道就是要遵從這個世界根本的樣子。”

    “這個世界根本的樣子是什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所有的人和其他生命體都要生存，而生存就有生存的規則，大吃小、強吃弱就是規則，但這個規則僅限於生存這個方麵，取樂和滿足殺戮欲望是生存的必需嗎？自然界裏除了人會以搏殺為樂趣，還有其他生命這樣做嗎？你先不要回答我，自己去觀察幾天再說。”

    朱亮聽了似懂非懂，轉身跑出洞外。

    史安看看離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喃喃說道：“我這麽做到底有沒有用呢？我隻希望他能有一天重歸正常，而且是以一個善良之人的狀態回歸。”說罷進入洞天石，開始了自己的修煉。

    自跟隨元妙子重返四象觀至今的一年多的時間，經曆了很多的事情，史安的修煉也停頓了不少時日。特別是嫣兒死後，除了為扳倒元道子而奔忙之外，他一得空閑就在那隻乙晶棺槨旁守護著似乎在沉睡的嫣兒，也把修煉扔到了一邊。

    有了乙晶的保持生命活力的功能、保鮮陣法的加持以及他不斷送入水木靈氣的滋養，嫣兒的肉身保存得還不錯，沒有一點點幹枯和腐敗的跡象，棺槨上的鮮花也嬌嫩似水。

    看罷多時，史安歎了一口氣，走進了聚靈陣。

    三天後，當一條神識看到朱亮走進了山洞後，史安重新出現在洞天石外。

    “你回來了，可有什麽收獲？”史安首先問道。

    朱亮囁嚅半天後才說道：“哥哥，你說得對，樹林裏那些妖獸都是因為餓了肚子才捕殺其他動物的，沒有哪個是為了高興而殺的。我想你說得對，我不該為了自己開心而弄死那隻小兔兔。我剛才給它做了個墳墓，把它埋起來了。”

    “嗯，你明白了就好。當然這也不是說你不吃妖獸就不能傷害妖獸。你是人，比妖獸更有智慧，也有自己對道的認知，你認定這件事是對的，是符合天道規則的，就應該努力去實現目標，有時殺戮是實現它的手段之一，到那時你也絕對不能手下留情。”

    “哥哥，你說這些的我還是有些不懂。”

    “再過些時候吧，等你的神識差不多可以到出竅境界時，我會給你一些玉簡讀讀，你就會對此有更深刻的認識了。而那時，我也會把你的記憶還給你，你就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不過我希望那時你己經是一個懂得天道的朱亮了。好了，現在你接著去修煉神識吧。”

    朱亮點點頭，從懷中取出那幾頁紙，跑到外麵那間山室中修煉去了。

    而一直躲在那間山室中的安安，看到朱亮離開了，尾巴一夾又竄回了史安身邊，在附近找了個角落躲了起來。

    ……

    三年之後。

    史安從聚靈陣中出來，懊惱地捶打自己的胸口。

    現在已經是築基三層巔峰，很快就要晉級到築基中期了，可最近這半個月盡管自己拚命修煉，可一直寸功難盡。

    每當入定之時，他的腦中反複出現師父、師娘的身影，或者是和顏悅色地勸慰自己：“安兒，不要過於勞累，也該歇歇了。這麽多年來你沒有享受過真正的人生快樂，隻是每天不停地修煉，這樣的一生有意思嗎？不如趁著年輕趕緊看看外麵的花花世界吧。我們真正的仇人是金煥，現在早已成為一具屍骸，我們也心滿意足了，你也沒必要再去追殺那個孫朗了。”

    又或者是二老怒氣衝衝責罵自己：“你這個不孝順的孩子，這麽久還不為我們報仇，讓我們在地下也不得心安，你最好現在就去殺掉那個孫朗。”

    一心修煉提高修為一直是史安的目標，雖然中間過程也有過擾亂心思的時候，多數是因為回憶與嫣兒過往的點點滴滴，每當此時他總是意守下丹田便可平複。而這次不同，隻要入定就必然看見二老，就必然聽到他們的話語，這根本沒有辦法修煉。

    “道心不穩？或者心魔附體？”史安本能地想到這兩個詞。

    他回想起元妙子原來的告誡，自己是以報仇入道，則最終會因報仇之後道心終結而導致寸功難進。可現在並沒有殺掉孫朗，怎麽會出現道心不穩，或者心魔附體的狀況？

    這個問題在腦中思索了很久，終於在兩天後，他想明白了。

    自從自己進入洞天石，聽母親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和任務後，雖然所言甚少，自己也根本沒有弄清所有內容，但不知不覺中已經將盡快飛升仙界，解救自己的母親，完成自己的使命當成修道的終極目標，所以那才是真正的道心所在，至於現在這種狀況，恐怕是報仇之事許久未能履行，才對自己造成了困擾吧。

    想想也是，從自己進入修仙界以後直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二十五年了。三年在開元城，三年在紫郡山北脈，十五年在雙塔城，一年在四象觀，現在又是在紫郡山南脈一呆又是三年，自己除了修煉之外就是掙靈石，還有參與權力鬥爭的一年，確實沒有為報師仇做出實質性的行動。

    想到這裏他不由暗自責怪自己，報仇這件事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正準備安排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忽然他在這個山室外監視的神識感到朱亮正朝這裏走來。

    他飛出洞天石走到山室門口，等待朱亮前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