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晟最終沒有跟秦小倩買同一班飛回去的機票，他把東西都托運了回去，又在路邊兜兜轉轉了好久，最後才提著一袋子蘋果趕到他問那個金色眼睛的男人討來的醫院地點。

    他買了晚三個小時的飛機票，想來這邊看他一眼，雖然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莫名其妙地滋生出了虧欠感。

    他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呢？顧晟氣鼓鼓地把這個想法塞在腦袋最深處。那個人生得這麽好看，誰都會珍惜美好的東西呀。然而事實證明，當他往走廊最深處走的時候，突然渾身冰冷，腳步也慢慢重了起來。

    最後他停下來了。

    驀地也悲傷起來——是被空氣裏難受的氣氛帶動起來的，他第一次認識梁倩的時候感覺這是個俏皮活潑的姑娘，隻是現在她緊緊捂著嘴巴一直盯著手術室的方向，整個人忽然憔悴抑鬱，眼睛也嚴重充了血，她旁邊站著一個穿白大褂的外國男人，還有半藏在黑暗裏，給他地址的時候說話嚴肅又意味深長的“吸血鬼”。

    不是應該打diàn huà給他父母嗎？

    顧晟張了張嘴，還沒說出來就已經明白了幾分，

    手術室的燈亮了，梁倩一下子從座位上直挺挺地站了起來，裏麵走出來的醫生帶著口罩，但是眉頭是緊緊皺著的，結果立刻就明了了幾分，女人眼淚瞬間就出來了。

    “誰是病人……”

    “我是我是。”家屬兩個字還沒說完，她就急急忙忙應道，“醫生，……”

    “……”醫生習慣性地將這些過激反應收在眼裏，然後沉著又歎息般說：“早送來幾分鍾可能就沒這麽嚴重了，還好沒怎麽傷到心髒，隻是病人求生意誌也不是很高，所以能不能熬過去還看他造化，做下心理準備，好吧？”

    早……送來幾分鍾……？

    顧晟呆呆杵在那裏，冷意一直蔓延到指尖。是……自己跟嫂子打diàn huà的那幾分鍾嗎……？

    對啊，他為什麽不先打個120呢……？

    蒼天冥冥一聲歎，驚起了一整夜的暴雨。

    手術整整做了五個小時，梁倩硬是沒動一下，就這麽直勾勾盯著手術室的門看，旁邊那個穿白大褂的外國人一直沒吭聲，然而長久地伴她左右，一直等到手術室的門再一次開了。

    終於有推車從裏麵出來，梁倩看清那上麵的人時情緒一下子崩潰了，因為躺在上麵的那個人看著脆弱如一隻一碰就破的肥皂泡泡，臉色蒼白透明，眉眼間盡是淡漠疏遠，又冷得絲毫沒有生氣，真的像個已經故去的人。

    星星點點的白發刺痛了他的眼睛，顧晟茫然地看著推車從自己眼前離開，聽到自己茫然而縹緲的聲音：“為什麽要哭呢……？是可憐嗎？”

    沒想到她聽到了，梁倩努力收住啜泣，用一種倔強又令人心疼的眼神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他從來，不喜歡有人可憐……我也不希望有人可憐他，”她一邊說一邊抽著氣，眼睛通紅，“你不懂，不要亂說。”

    兩個人急忙跟著往重症監護室的方向去了，留顧晟一個人站在原地，忽的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茫然，心髒淺淺抽痛起來，他突然也想哭，不知道為了什麽而哭。

    吸血鬼跟在他們後麵也輕而緩地過去了，經過顧晟的時候歎了口氣，然後跟上。

    慢慢踏出醫院大門，一道洶湧的雷光“次拉”一下劈下，黑夜瞬間白晝，映照出顧晟恍惚又無助的神情。

    入眼是瓢潑大雨，行人撐著傘急急在齊膝深的水裏艱難走著，口袋裏消息提示音震動出來，顧晟看了一眼，是飛機航班推遲的消息，據說因為天氣影響要到淩晨才能起飛。

    這場大雨出現得尤其奇怪，手機上顯示的一直都是晴，這場雨卻活像把一整年的水量提前下掉了。

    顧晟想了想，轉頭摸去了重症監護室。

    “我來看吧。”

    梁倩大腦已經不在轉了，她茫然地盯著顧晟看了半天，也沒能組織出語言問他為什麽。

    幾乎可以說是素不相識的人，即使有過交集那也是陌生的，她無法理解守著這種事明明同這個人毫無關係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然而顧晟看到她這個表情心裏更加難受了，愈發感覺到虧欠，“沒關係的，我來看。”

    她執著地搖頭，繼續盯著監護室裏麵看，顧晟悄悄歎口氣，走到她旁邊也往裏麵看了一眼。這個人安靜得有些過分，讓人不免懷念起之前咄咄逼人的語氣來。

    他其實很驕傲的吧，雖然心裏埋著苦。他仿佛有些明白為什麽可憐這個詞不適合這個人了。

    ……

    “今天下午可以出去玩啦，一起出去吧哥哥？”

    男孩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他看了看他額頭上的疤，然後鬆了口氣：“不疼了吧？”

    他搖了搖頭，然後拉了拉自己長長的頭發：“不要了。”

    “不成不成，留著吧，你都念叨你頭發好幾天了，沒事的沒事的，”男孩嘿嘿一笑，唇紅齒白，“留著好看。”

    “出去嗎？”

    “走呀，我們去掏螞蟻窩。”

    “螞蟻窩？”監牢外麵是一大片草地，整個看起來一片綠油油的，這一天天氣也很好，風陽光草地還有眼前這個人，一切都剛剛正好。

    “哎哥哥你快過來看啊！”他慢吞吞走過去，眼睛難以適應這麽刺眼的光線，好幾個月他都沒有出來見過太陽，皮膚白得跟雪似的。

    真的有好多螞蟻在跑，好像有人丟了餅幹屑在這邊，小小的工蟻來回跑，背著那些餅幹屑往洞裏鑽，男孩用手指頭攔住一隻，它停了一下，在原地轉了個圈繞過手指按著原來的路線爬，他眼睛裏忽然有了欣喜的光芒。

    “哥哥你看啊，這些是工蟻，我腦袋告訴我還有一隻母蟻，就在這個洞裏麵很深很深的地方，像工蟻他們出來找食物都不會迷路呢，就像我剛才這樣用手指攔著，它們就會繞開來，特別聰明。”

    “恩。”

    他學著男孩放了一隻手指在地上，果然跟之前一樣，

    男孩突然想起了什麽：“哥哥，那個紮小辮兒的孩子是不是欺負你不讓你吃飯啊？”

    他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不餓。”

    “咦？”男孩有點不信，“哥哥你別幫他說話啊，你力氣比我們都大，不可能搶不過他的。”

    “他肯定欺負你了，我聽到了，沒關係，今天晚上我們請他吃螞蟻包飯，嘿嘿。”

    男孩真的抓了好多螞蟻，放在他自己用廢紙片做出來的小盒子裏，他很難相信憑那一雙小手可以做出這麽精良的東西——或者並不精美，然而是他到現在為止看到的最精密的東西，像……由一台機器計算出來的一樣。

    晚飯的時候大家像往常一樣一哄而散，小辮子用力撞了他一下，然後一邊往前跑一邊回頭衝他做了個鬼臉：“喂大笨瓜，你的飯我替你吃掉啦！”

    今天從管理員那邊拿回來的飯菜還挺豐盛，他剛拿到手裏，就被男孩悄悄拉到角落裏，他在白米飯裏挖了個洞，又把小盒子蓋子打開來眼疾手快地塞進洞裏，又飛快埋上米飯，最後從自己的飯菜裏拿了一塊最大的肉送到他嘴邊，看著他吃下去男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喂大笨瓜！”小辮子趕過來看了眼他還沒動過筷的飯菜，一把搶過來，“給我給我，反正你也不吃，浪費！”

    “啊……？”他啊了一聲，被男孩慌張地扯走了，小辮子再次獲得了革命性的勝利，他興奮地扒著奪來的白米飯，吃到一半忽然感覺嘴巴裏癢癢的，手上也癢癢的，他低頭一看，得意的神情瞬間凝固了。

    “啊——！”

    他跑到垃圾桶旁邊用力幹嘔起來，大力把在手上跑來跑去的三隻螞蟻挨個抓住又捏死，最後終於忍不住大喊了一句氣死我了。

    男孩笑得眉眼彎彎，他也跟著笑起來。

    從此有什麽仇你不敢報，我盡數替你做了就是。

    當初他明明答應好的，為什麽後來就反悔了呢？

    ……

    “你有什麽條件？”

    “錢，我自會替你解決這事。”操著一口生疏的英文，他言簡意賅道，習慣性地忽視掉他們朝他望過來的那種不屑譏笑又膚淺的眼神。

    他在極短的時間裏學會了yīng yǔ，事實證明他其實很聰明，甚至不輸男孩。

    “錢是吧？行啊，你完事後自然要多少給你多少。”有個人強撐著底氣支支吾吾，陳子瑜聽完簡單應了一聲好，轉身去做應諾他們的事。

    戰場邊緣，替他們找回走散的孩子。

    其實當年他也還小，少年模樣，哪分的清好好壞壞，也不明白他到現在都不怎麽懂的大道理。從前都是男孩在幫他，如今總得輪著他來替他做一些事情。

    然而走遍了阿富汗周圍，也朝交戰中心也走了不小的範圍，都沒能找到一個脫了單的，孤立無助的孩子，於是他再次花了十天半個月摸回那家人家裏，但是人去樓空，家裏地板都蒙了塵。

    可能覺得沒有希望等到，可能是想逃到更安全的地方，也有可能是害怕支付報酬。

    陳子瑜杵了一會，轉身離開了。

    他慢慢學會了讓別人先付定金他再去完成委托，也學會了討價還價和耍心機，他絕大多數情況都不會接shā rén的活兒，因為對這個世界充滿期待和善意，是男孩教給他的。

    雖然他遇見的很多人和事都並不友好，然而他希望自己心裏還是跟以前一樣。

    隻是人都是自私的，過了這麽些年之後，如果讓男孩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不知道會說什麽來責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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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要沒了。。。。。。。。π_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