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沒有春秋的，過了夏便是冬，兩季輪替。

    笑塵覺得一切都沒變。宿舍還是那副要塌不塌的樣子，默默無奈地承受著裏麵的嬉笑吵鬧和鬼哭狼嚎。教學樓也依舊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樣，吞吐著一批批不知是來上課還是來睡覺的未來棟梁。梧桐和冬青在這個季節依舊鬱鬱蔥蔥，一年兩季，兩個摸樣。

    人也還是老樣子，劉心帥到讓人發指也冷漠的讓人發指，小丹還是小孩子氣不減，長不大的樣子，食堂的大叔跟阿姨們板著臉，管你是男生還是女生，小吃街的小老板們笑臉相迎，張羅著一畝三分地的生意。

    一年前的這個時間離開了這裏，一年後的今天又回到了這裏，走的時候的樣子跟現在太像，完全找不到時間流逝的痕跡，，這個世界仿佛一分一秒都沒有走過，笑塵一時間有些恍惚。

    可笑塵卻知道自己，變了太多。

    教務處的老師就跟所有diàn yǐng電視裏的“教務處主任”一個模樣，都處在更年期，都板著一張臉，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都像你欠他二百塊錢或者是欺負了他閨女一樣，笑塵隻得笑臉相迎地把手續給辦了下來。

    參軍一年就回來，這在學校不多見，所以能順利辦下來這些手續笑塵覺得很安慰，何況他還不是重新念大二，而是接著念大三，這樣一來他就需要在大三一年把兩年的學業給完成。教務處的老師肯定是被人打過招呼的，不然不會隻問了一句“確定要接著念？”之後就沒有再多為難。

    辦完各種手續後笑塵又回到了寢室，順便把行李從賊心那拿了回來，寢室的人也都吃好飯回來了。

    小聰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可一點都不像上海人，一米八幾的個子，不善言談，看見陌生的姑娘會臉紅，唯一的愛好就是看網絡或者看別人玩遊戲，大一的時候跟笑塵上下鋪，見到笑塵回來喲了一聲，然後傻傻地笑著說：“回來啦！”顯然是在賊心那裏得到了消息。男生總是很笨拙，不會表達感情。另外一張上鋪是現在的班長，吳建坡，河北唐山人，外號阿坡，是少數讓笑塵欣賞的人之一。 

    大氣、簡單。

    這是笑塵對他的評價。

    阿坡見到笑塵回來，停下了手裏的遊戲，從上鋪探出腦袋問道：“唉？啥時候回來的，怎麽也沒提前打個招呼啊！”

    “中午才到，剛去吃了個飯。”

    寢室的另外一個人是個學霸，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一點是不見人的，中午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男孩之間的感情很簡單，也很容易理解，尤其是在學校裏的時候。感情好了，酒裏說話，再好一點的，不醉不歸，感情差點的，點頭之交，再差一點的，拳頭說話，誰輸了誰閉嘴。少見有深仇大恨，你死我活的，也確實犯不著犯不上，學生時代都沒什麽壞心思，即使大學是半個社會，但也還是脫離不了象牙塔。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大喊著好兄弟同生共死的也不少，多年後回頭也多半是嗬嗬一笑。

    誰沒有年幼無知年少輕狂的時候呢？

    一番客套寒暄之後笑塵就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東西不多，幾件衣服幾條褲子幾雙鞋子，這時候笑塵才發現自己的床單被子被洗的幹幹淨淨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上，笑塵想了想，也沒問。知道他回來的隻有小丹跟劉心，很明顯不會是劉心。

    收拾完東西後笑塵坐在床沿上想了想，看看有什麽事是現在需要做的，萬事開頭難，因為總是會有事情容易被忽略。

    小聰已經跑到賊心他們寢室了，不出意外正在看他們玩遊戲，如果賊心在彈琴，他這裏是聽得到的。

    笑塵拿出diàn huà，撥出去的時候聯係人顯示“13”。

    笑塵diàn huà薄裏前三十個人是沒有名字的，或者說名字就是“1”到“30”，所以剛才的13並不是快速撥號，而是一個聯係人的名字。

    diàn huà通了，笑塵很明顯的聽到對方疑惑的嗯了一聲才問道：“笑塵？”

    “嗯。”

    “回來了？”

    “嗯。”

    “好啊你！我剛才聽人說在三食堂看見你了，我還沒信！原來你真回來了！你回來了竟然不告訴我！跟你沒話說，就這樣吧，絕交了，以後也犯不著再見了，拜拜！”

    笑塵等對方一陣囉嗦後，笑道：“晚上出來吧？請你。”

    “吃什麽？”

    “你挑。”

    “這還差不多！等我回去給你diàn huà，我在外麵，回去找你。”

    “好。”

    笑塵苦笑著收起diàn huà，請人吃飯都請的這麽沒架子，讓人無奈。

    傍晚，五點。

    隨著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從各個教學樓湧出，然後填滿食堂、超市、小吃街各種小攤以及宿舍。

    笑塵站在教學區和宿舍區必經的十字路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和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們，不敢裝作liú máng。要是換了跟王玉他們在一起，沒準會露出一副小liú máng的模樣，看見漂亮姑娘就嘿嘿一笑，然後看著姑娘粉紅的小臉一陣賊笑。可現在是放學時間，人流太大，他怕被哪個路過的熱血好漢當成了真liú máng，然後再暴打一頓，那就虧大了，一會兒還得跟人出去吃飯，腫著一張臉肯定不合適，這個風險性雖然不大，但還是不值得去冒。

    等了不多一會兒就看見一個姑娘笑靨如花的衝著自己跑了過來，還不忘跟她的閨蜜揮手告別，笑塵看見閨蜜衝自己不懷好意的一笑，笑塵隻得裝作不好意思一般，嬌羞的輕輕點了點頭。

    姑娘走到麵前，拿手裏的包狠狠的甩了笑塵一下，然後厲聲說道：“別裝了！她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

    笑塵聽後隻得收起那副嬌羞的樣子，委屈問道：“賣了？”

    “賣了！”

    “徹底？”

    “很徹底！”

    笑塵歎了口氣，心中念叨jiāo yǒu不慎啊jiāo yǒu不慎，嘴裏卻什麽都不敢說，敢怒不敢言，不但如此，手裏還得接過對方的包，而對方也絲毫沒有因為把他賣了而稍稍感到一絲的良心不安。

    張揚，如假包換的商學院měi nǚ一枚，可問題卻在於，她自己卻完全沒有認識到這一點。這個世界上不是měi nǚ卻把自己當做měi nǚ的人很多，可明明是měi nǚ卻不知道甚至不認為自己是měi nǚ的很少，笑塵認識的，僅此一個。

    如果說沈丹的美是美的徹底，美的素麵朝天也讓人驚豔的話，那麽小張楊的美則是美得簡單，美的讓所有人心動。

    張揚不如沈丹美，這點毫無爭議，任誰來評斷都是如此。

    沈丹的美是那種越懂得欣賞的人便越覺得好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越好看便越不敢看，越不敢看就越想看，笑塵跟她在一起這麽多年都沒見過她被人搭訕過。

    沈丹的美，拒人千裏之外。

    張揚則不同，她美的簡單，幹淨，讓所有人都喜歡，都想要上前來瞅瞅，再瞅瞅。偶爾跟張揚出去，總是能看到迎麵而來的人露出大大的毫不遮掩的笑容，那笑容就像在說：姑娘你真漂亮！而張揚也從不介意，總是還以動人的微笑，甚至是街邊的乞丐看見張揚都會咧嘴嘿嘿傻笑，仿佛她扔了一百塊錢在他們麵前一般。

    張揚的美，直逼人心。

    張揚輕輕環著笑塵的胳膊，身子卻仍舊隔開一點點距離。

    對張揚來說，笑塵就是閨蜜。

    跟閨蜜一起出去，就應該挽著手。

    兩個人一路走著，張揚負責問，笑塵負責回答，簡單明了，而一路上引來多少羨慕嫉妒恨或者輕蔑鄙視的眼神。

    快走到西側門門口的時候，迎麵走來四個女生，笑塵神色微變，小張楊也感覺到異樣，側過頭看了一眼笑塵，又朝著不遠處的四個女生望了過去，目光清澈，表情單純，比笑塵裝出來的人畜無害還要人畜無害。

    迎麵而遇，駐足。

    “好啊！”笑塵微笑著跟四個人打著招呼。

    “嗯。”一個女生回道，而其她三個女生則什麽都沒說。

    笑塵看了一眼四個人手裏提的東西，大概是去校外買的晚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沉默的時間裏，唯一說話的那個女生看了一眼張揚，可當她看到張揚那張無辜到不能再無辜的臉的時候，表情還是略微一變。

    張揚天生一張極具欺騙性的麵容，她不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像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懵懂的表情充滿了對這個世界未知的好奇，她看著你的時候你會忍不住想要上去輕輕掐一掐，而此時張揚的臉上就像是寫了一行字，不是“我是無辜的，不要殺我！”之類的，而是“發生什麽事情？你為什麽要看著我？”。

    無辜的最高境界就是真的無辜，而不是裝作無辜，不巧的是，張揚不無辜，她也不裝作無辜，卻偏偏天生了一張無辜的臉。

    女生在打量完張揚後也見笑塵也沒什麽要說的，於是說了句“我先回去了”，也沒等笑塵回應就走掉了，其他三個女生都沒有說什麽，隻是其中一個還算友好的對笑塵輕輕點了點頭，其他兩個則狠狠的瞪了一眼，不是衝著笑塵，而是張揚。

    “文文，你怎麽會喜歡他呢！”

    “就是，一身的娘氣，他不是山東人麽？怎麽跟個上海小男人一樣，最煩這種人了，還天天跟姑娘泡在一起。”

    “我覺得還好吧，看著沒那麽討厭。”

    “小芸，你不會也看上他了吧？跟你說啊，這種男人堅決不能要的，典型的小白臉，要了會虧死你的！”

    “我有男朋友。”被稱作小芸的姑娘輕輕提醒。

    “對哦！我給忘了，你有個高材生小男友，他已經去清華了嗎？”

    笑塵轉頭，看著漸漸遠去的四人，輕輕地歎了歎氣。

    “不覺得委屈？”張揚站在笑塵旁邊，順著笑塵的視線望過去，平淡問道。

    笑塵想了想，搖了搖頭，平靜道：“我倒是挺希望她的舍友多說說我的不好，沒準哪天她就真的不喜歡我了。”

    張揚卻隻是笑笑，不說話。

    “喜歡一個人又得不到，太苦了。”笑塵有些無奈道。

    “要是能這麽容易就忘了，哪還來那麽多‘直叫人生死相許’。”張揚依舊平淡道。

    苦笑。

    笑塵問道：“你說她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大概是看清了你的真麵目吧？女人的第六感很好用的，尤其是戀愛中的女人，暗戀也算戀愛的一種吧。”

    “你也看清我了啊！”

    “對啊！我也喜歡你啊！”

    “……”

    “怕什麽！我又不是拉拉。”

    “……”

    張揚也有一個喜歡的男孩子，也喜歡的很徹底，也同樣無法得到，她不提，笑塵也不問，就這樣，一直到了很久之後。

    許久之後，他們大學畢業，畢業那天，大家都在忙著拍照，笑聲飛揚，張揚跑過來激動地對笑塵說：“我跟他合影了！”笑塵看著她紅紅的眼睛，實在不忍心罵她，揉揉她的腦袋，溫柔道：“傻姑娘。”可卻看到張揚紅著眼睛笑的很幸福。那時笑塵才明白，喜歡一個人要比被人喜歡更讓人快樂。

    但這都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兩個人來到西側門外不遠的一家火鍋店，這也算是他們的老據點了。

    一家不大的店，檔次也不高，但學校周圍僅此一家，價格還算便宜，所以生意也就過得去，學生總是窮，沒能力一直消費海底撈這種檔次的，這種正合適。

    找到二樓一個靠牆的位置坐下，fú wù員不冷不熱一句話不說地遞過來一張菜單。

    客人零零散散，坐了大概一半的位子。

    鍋底在笑塵收到張揚一個“沒事”的眼神後心領神會地點了辣鍋，兩個人都愛吃辣。

    張揚不吃鴨肉，所以笑塵就沒點羊肉。這種檔次的火鍋店裏的羊肉幾乎全是鴨肉做的，用香精醃過，涮上羊油，幾乎吃不出來。

    張揚拿過笑塵點好的菜單，又加了一盤鴨血，外加四**青島啤酒，冰的。

    笑塵知道張揚不吃鴨肉，張揚也知道笑塵喜歡吃鴨血。

    fú wù生依舊一聲不吭的接過菜單，轉身離開。

    等菜的過程是聊天的最佳時間。

    “你今天中午是跟劉心還有沈丹一起吃的飯？”

    “你怎麽知道？”

    “笨，我不是說過有人看見你了然後告訴我的嘛。”

    “……”

    “沈丹真好看。”

    “你也好看。”

    張揚搖了搖頭，“還是她好看，你說我要是個男的該多好？”說完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笑塵，就像她真的想變成男人一樣，就像笑塵能幫她變成男人一樣。

    “你可以追劉心啊，他那麽帥。”

    張揚也不知道是嫌棄還是根本就沒當回事，撅了撅嘴，隨口說道：“我不喜歡男人。”

    “那你還想變成男人？”

    “變成男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女人了啊！”

    “……”

    “做女人真麻煩。”

    “……”

    “說說你吧，怎麽突然回來了？不是兩年嗎？”張揚似乎也不準備在這個沒營養的話題上再費口舌，轉到正題上問道。

    笑塵把剛端上來的菜放進去一些，再把火調大，這才開口說道：“出了點事，就提前回來了。”說完又打開兩**啤酒，遞給了張揚一個。

    “什麽事，好事壞事？”

    “演習的時候不小心被炸到了，受了點傷，所以就回來了。”

    張揚聽後皺著眉頭，一副心疼的模樣，“疼不疼？”

    笑塵有些無奈，“你該問嚴不嚴重吧？哪有問疼不疼的。”

    “我看你活蹦亂跳的，肯定沒事了麽。”

    “萬一傷在看不到的地方呢？萬一把我炸成個女人呢？”

    張揚噗嗤一笑，“你本來就是女人啊！哪裏用炸！而且，你如果真的被炸成女人，姐姐養你！”

    “……”

    整整一年多沒見，甚至是毫無音信，見了麵，吃個火鍋，喝**啤酒，聊聊舊事，這樣，很好。

    張揚說，吃火鍋喝啤酒，人生一大爽事。

    笑塵說，火鍋要跟對的人吃，啤酒要是冰的，不然不爽。

    張揚一口幹掉一杯酒，哈了口氣，讚同的重重地點了點頭。

    笑塵夾了塊鮮豆腐，嚐了一口，然後又夾了一塊給張揚，說：熟了。

    兩個人都喜歡鮮豆腐，不喜歡凍豆腐，鮮豆腐雖然不進味，但是口感好，圓潤飽滿，入嘴充實。

    兩個人有話就說，沒話就吃，渴了辣了就喝杯酒，想吃什麽就往裏加，逍遙自在，沒了客套寒暄四個字擋在中間，自然身心愉悅。

    兩個人正吃著，走過來一個帥哥。

    “měi nǚ，你好。”

    笑塵抬頭看了一眼，隻一眼，就繼續低頭吃了起來。

    男生保守一米八的個子，白襯衫，翹鼻梁，四肢修長，麵白唇紅，笑容媚人。

    “你好，帥哥。”

    男生聽到這樣的回答後有些意外，也有些開心，再加上笑塵沒出息的低著頭，看都不敢看他一樣，這讓他覺得今天這事基本上已經成功了，於是輕輕抬頭往屋子另外一邊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得意之色。

    張揚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幾個男生坐在角落，探頭探腦地望著這邊，看到張揚看過去，更加張牙舞爪，就像在給兄弟加油打氣。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趙峰靈。”男生說著伸出一隻友好的手。

    手很白，手指很長，很漂亮。

    張揚看著他，隻笑不說話。

    男生有些尷尬的收回那隻懸在半空的手，再次看了一眼坐在那隻顧著吃的沒出息男生，正好看到他把一塊土豆放到了女生的盤子裏，於是準備退而求其次。

    “能留個diàn huà嗎？”

    張揚總算沒有再沉默，可結果卻讓男生更加尷尬。

    “有車嗎？”

    “……”

    “房呢？”

    “……”

    “對不起，我今天沒帶diàn huà。”

    依舊是那張看上去無辜的麵容，那雙未經世俗侵染的水靈眸子，能讓乞丐都看出神的笑容，此刻，卻把一個帥哥硬生生涼在原地，不知所措。

    張揚也不理睬，繼續吃，繼續喝，於是帥哥就隻能尷尬的離開，已毫無得意之色，這讓前一刻還看見他春風得意勝券在握此刻卻如喪家犬的兄弟們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是搞定了麽？難道這次花叢失手？

    兩個人都沒理睬這個小插曲，張揚好奇的問道：“真想知道將來你跟你女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她被搭訕了你會是什麽反應？”

    笑塵似乎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思索了片刻，然後說：“大概會掀桌子跟對方搏命吧？”

    “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