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一個普通人，身高很普通，長相很普通，衣著很普通，學曆很普通，錢包也很普通——或許隻有智商略微高一些——是的，他隻是個普通人。

    哦，工作除外。

    他甚至沒有上過大學，當然也做不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做不了主管高管，也做不了工程師設計師，更不用想為政府fú wù，現在連正規工作都沒有一個，他能做的都是些小事，比如：******，打零工，做義務工。

    清晨。

    梅花公園——天知道為什麽叫做梅花公園，因為裏麵連一片梅花瓣都看不到——難道你們不覺得公園的形狀像極了一朵盛開了的梅花嗎？設計者如是說。方曉沒有在半空辨認過公園的形狀，而且他也從不在意這些東西。他正穿著不知道哪裏弄來的工人服，坐在公園路邊的長椅上看著自己掃過的行人道。路過的人顯然將他當成了街道工人，他也不在乎，因為長椅上還坐著兩個小朋友，他在給他們講故事。

    “你們去過市區西邊的遊樂場嗎？”

    “我去過。”男孩搶先回答，高高的舉起右手生怕別人搶了先。

    “我也去過。”

    “很好，那我講的故事呢就發生在遊樂場西邊三條街的一座大房子裏。你們去過那個地方嗎？”

    “……我去過，那裏有一個大型商場，媽媽帶我去買衣服。”女孩回答。

    雖然這個故事跟遊樂場沒有什麽關係，但男孩還是認真的坐在那裏，隻是，眼睛已經瞟見了落在路對麵的一隻蝴蝶。

    “大房子在那條街的盡頭，一扇矮矮的鐵門，裏麵住著很多很多小孩子。”

    “大房子比那個商場還要大嗎？那個商場那麽大人又那麽多，上次我在裏麵都迷路了。”

    “沒有那麽大，比商場要小很多，”方曉看看女孩，女孩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不過住在裏麵的孩子們都很喜歡那裏，那裏比商場可要漂亮多了。”

    女孩子眼中又閃起了亮晶晶的光，臉上滿是向往。

    “大房子裏住的孩子們多大了？比我還大嗎？”男孩問道，眼睛暫時回到了方曉身上。

    “你們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九歲！”“我今年也九歲。”

    “哦，他們有的比你們大，有的比你們小，也有好幾個跟你們同歲呢。”

    “那他們最大的多大了啊？”

    “最大的……最大的今年二十九。最小的今年三歲。他們都是孤兒，所以他們所有人都是弟兄姐妹。”

    “他們是孤兒啊……”“可是，二十九歲那還是孤兒嗎？”

    孩子們咯咯咯的笑聲傳遍了公園的每個角落，地上的每棵小草，每株小花也都跟著微微顫動。千千萬萬顆晶瑩的露珠滴落在地。

    有風吹過。

    “二十九歲也是從一歲慢慢成長起來的呀，”方曉笑了笑，站起身走到路對麵，一隻蝴蝶停在草徑上，輕輕地扇動著翅膀，一隻翅膀完好無缺，另一隻卻殘缺了一小半。有風吹過搖動了草坪，這隻蝴蝶急忙扇動翅膀保持平衡，終究沒有落到地上，但卻渾身顫抖起來，帶動著棲身的小草顫動，似乎是忍受了極大的疼痛。

    方曉蹲下來，用右手輕輕地捏住那隻破了翅膀的蝴蝶，放到左手上，眼中滿是溫柔與愛憐，竟有微光在眼中閃爍。蝴蝶緩緩地扇動著那殘破的翅膀，像是在傾訴，在哀怨。人生不公。

    “大哥哥……”男孩從長椅上下來，走到方曉身邊，“這個蝴蝶很好看，可以把它給我嗎？”

    方曉頓了頓，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你也覺得她很好看很漂亮對嗎？”

    “嗯！”

    “我也是！”

    女孩子也走過來，注視著方曉手中的，像寶石般被托起的，被眾人環繞著的那隻蝴蝶，“真的很好看。”女孩子小聲道。

    “所以說，殘缺不全並不等於醜，缺陷也可以是美的，對不對？”方曉將蝴蝶送到男孩手中，站起身，順勢不經意地抹了抹眼角，垂下手好讓手背上的水滴流下來，水滴循著凸起的脈絡流過一條蜿蜒的軌跡，凝聚在指尖，透出亮晶晶的光芒。

    “隻要你喜歡它，就不會怕她殘缺不全。那些住在大房子裏的孩子們也是這樣，他們雖然身體不好，但他們不需要可憐，他們需要的是溫和，是了解，是一視同仁，他們也需要愛，但不需要‘殘疾的愛’！”

    “你們能聽懂嗎？”方曉似乎走了神。看著麵前的兩個不足十歲的小朋友，說的太多反而會讓孩子失去興趣。

    “不懂……”男孩用手指撥弄著蝴蝶，幾乎沒有聽到方曉說的是什麽——至少他還很誠實。

    女孩俏臉微紅，連“不懂”這兩個字也說不出口，眼睛一直在方曉與蝴蝶之間變換，哪個也不願冷落。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

    “大哥哥再見！”“哥哥再見！”

    男孩自然而然地握住女孩的手，兩個人一起向一個方向跑去——那個方向是公園的遊樂設施和便利店。

    方曉動也不動，靈魂似乎早已飛到了千裏之外。

    男孩和女孩跑到秋千旁坐下，男孩伸開雙手，和女孩頭頂著頭研究蝴蝶那殘破的翅膀，一會兒又觸觸完好的那一邊，高興的不亦樂乎。

    “好了，我要你推我蕩秋千。”女孩忽然開口。

    “我才不，你那麽重。”

    “你再說一遍！”稚嫩的小小的拳頭已經舉了起來。

    “好了好了，我推我推。”

    “哼！”

    “不過一會兒得換過來，你也得推我。”

    “哼！”

    現在的孩子們啊，你以為他們什麽都不懂，其實他們什麽都懂。

    可是他們自以為什麽都懂，其實他們什麽也不懂。

    東方已顯出魚肚白。

    方曉忽然覺得背後一小塊涼冰冰的，接著周圍的空氣也變成了冰冷的，整個公園都被籠罩在冰冷之中——陰暗，冰冷，死寂，死亡的氣息。遊人心中莫名地一陣恐懼，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陸續離開，轉眼間整個公園隻剩下方曉一個人。沒有人知道，冰冷的源頭來自方曉背上的一小塊——現在那一小塊正在不斷變化，方曉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一小塊冰冷慢慢變長變細，像一根繩子一般圍繞住他的身體，一端結束在他的腰間，一端停在他的胸膛，那種感覺就像依賴著方曉一樣。方曉被那冰冷的氣息刺激得頭皮發緊渾身雞皮疙瘩炸起，咬緊牙關，控製著不讓自己身體顫抖，好久才緩緩地開口：“你回來了。”

    “他……把我捏碎了……”

    聲音一入耳，方曉隻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炸裂了，冰冷的寒氣傳遍了身體的每個角落，皮膚隱隱呈現出青灰色。

    “……好冷……好冷……”那個聲音說道。

    “咱們回去吧。”方曉喃喃地道，話語裏充滿了溫柔與愛憐。脫下工作服放在長椅上，拿起長椅後的一把遮陽傘，然後他便轉身向出口走去。

    太陽已露出一點，泄下縷縷光芒。

    有片烏雲遮擋了太陽的光芒。

    “……好熱……好熱……好……”

    方曉“篷”的一聲打開了傘，就這麽打著傘在街上走著，過路的行人側目低語，他也視而不見。

    太陽終於全部跳了出來，那塊烏雲也悄然消失了蹤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