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之間，方曉已經進入夢境。

    陽春三月。

    夜降大雪。

    方曉麵前出現了一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房子，是他從小到大生活的房子，是他的家又不是他的家——是他父母的家，他弟弟的家，他真正的家！

    有親情有愛情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而方曉自己的那房間隻能叫做房子。

    天空無月，一顆異常明亮的星在夜空中閃爍，所有的星在他的光芒下暗淡失色紛紛退避。仿佛從古至今隻有這一顆星，光芒萬丈，無懼天地，傲視群雄，卻又那麽孤獨與寂寥。

    方曉沒有感覺到那顆星的光芒，也沒有抬頭，他知道自己隻是做夢而已，已經不是第一次夢到這個場景了。

    在夢裏，人都是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的，什麽也看不真切。

    那顆光芒萬丈的星閃爍著，忽然消失不見。

    天邊出現一顆流星，墜落在房子後麵。

    方曉看見一個女人從房子裏出來，低著頭看著地麵，又左右望了望，彎下腰抱起了一個裹在繈褓裏的孩子。進了屋。

    方曉知道那個孩子，那是他自己。

    在他十八歲生日的那天，他就已經知道。是他的父母告訴了他。

    “他自己”（現在還是在夢境裏，或者說他的思緒）能清楚的看到，門前除了一對腳印和一個凹陷的小坑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痕跡，就像他母親告訴他的那樣：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雪地上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腳印，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母親這麽說——所以你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呢！

    確實如此，當時母親獨自在家，父親在外開長途車，父親母親結婚七年，並沒有孩子。

    母親私下也曾詢問過附近的居民，並沒有人知道那個嬰兒的情況。就像那夜的大雪，莫名而來，悄無聲息。母親將嬰兒的情況告訴了父親，最後他們決定撫養這個貌似是從天而降的嬰兒。

    忽然夢裏的場景變成了房間，方曉看著母親，那時母親還很美，懷裏抱著嬰兒晃啊晃的，嘴裏哼著好聽的歌，滿臉幸福。一會兒又手忙腳亂的喂奶安撫換尿布。

    隻有做了母親才能明白母親的辛苦與幸福。

    三天後，父親跑完一次長途回了家，見到了那個從天而降的禮物，也帶回來比平時多得多的錢，父親漲工資了。本來母親還在為奶粉和嬰兒衣服發愁。家裏雖然不窮，但也一直都不太富裕。臨走前，父親給孩子起了名字，父姓為姓，母名為名，起名叫做方曉。

    父親母親的感情一直很好。

    三個月後，母親發現自己懷孕，又六個月後生下一名男嬰，方曉的弟弟：方鳴。

    很xìng yùn地，父親母親並沒有因為方鳴的出生而冷淡方曉，反而比以前更疼愛他，經常說：方曉帶來了所有的福氣，是家裏的福星。

    總之，我也隻是被人拋棄又被人收養的孤兒罷了。方曉心裏這麽覺得。

    從方曉加入這個家庭的那天起，家裏的生活確實越來越好。

    父親為了能賺足家裏的所需加倍工作，母親照料兩個相差一歲的孩子也是操碎了心。方曉與方鳴日漸長大，父親母親也愈見蒼老。

    天下的父母，又有哪個不是這樣？

    我是上天賜給父母的禮物嗎？可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卻離開了他們，將近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我沒有回報。現在還是個義務工。這樣也算盡了孝道嗎？方曉心裏有些苦澀。

    十八歲生日那天。父親特地從遠方請假趕回來，還帶來一個精致的蛋糕，母親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說是要給方曉慶祝chéng rén禮。父親第一次在家裏喝酒，母親和方曉各倒了一杯，隻有方鳴未成年沒被允許。四人舉杯相碰，燈光融融，情意也濃，方曉看著父親母親柔和的目光和臉上的笑意，又看著方鳴——正因為不被準許喝酒而撅著個嘴滿臉不情願，忽的瞥見父親頭上一根白發，方曉心裏一熱，眼眶也一熱。

    “幹杯！”

    “祝方曉（我哥）生日快樂！”

    整個屋子裏都洋溢著歡樂與幸福，方曉覺得頭有些暈乎乎的，心裏卻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飯後方鳴吵著要切蛋糕，母親以時間太晚為由將他趕回了臥室，稱等明天一早再切蛋糕。方曉想幫母親收拾餐具，卻被父親製止。母親收拾完以後坐到方曉身邊，握住方曉的右手。

    父親說完以後，方曉腦海裏轟的一聲，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淚水不受控製地湧流而出。母親覺得方曉的右手變得冰涼，便用力握了握，兩隻手握住方曉的右手。

    方曉心裏一陣陣刺痛，右手也在刺痛。他靠在椅子上仰起頭，不讓淚水流出，卻有更多的淚水順著眼角流進了耳朵。右手仿佛不經意一般抽出，被母親手心的老繭磨得通紅。

    母親沒有抓得住方曉的右手。一閃身，進了廚房。

    那天方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房間，他整夜躲在床角，縮緊身子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一夜的淚水將床鋪浸濕了一大片。

    天上降下來的禮物嗎？原來隻不過是被遺棄罷了。

    方曉覺得自己正從高空墜下，一直墜向地麵，墜向無底的深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