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莫言三冬無春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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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台聞聲就跑,胭脂卻不把這個大家夥當回事,它抬起前蹄,對著那人當頭狠狠鑿下。這一下如果踏實,必定腦漿迸裂。那人就隻是閑閑地伸出一隻手,馬蹄就被他攥進手中,胭脂半身人立,任憑怎麽嘶叫也落不下去。
那人順著馬蹄摸摸形狀,點頭道:“對了,就是你小子沒錯,今天進了老子的肚子,也沒冤枉了你!”
青瞳和花箋都嚇得嘴唇發白,然而這匹馬是蕭圖南的坐騎,哪裏舍得就給這人吃了!何況若是沒了馬,她們什麽時候才能找到王敢?
她盡力想著辦法:“且慢!看閣下身手,一定是江湖中有身份的人物,我……我也識得一些江湖中人,請大俠給個麵子,也好日後相見。”
“哦?行啊,大眼睛!”那人重新看了看她道,“還懂得用江湖人威脅我?說來聽聽吧,要是能說得我怕了,自然不敢動你的寶貝馬。”
青瞳哪裏認識什麽江湖人,好在以前阿黛曾和她提起過幾個,此刻隱約還記得。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道:“穿雲手雲擎。”那人笑眯眯地道:“屁!”
青瞳心裏閃過一絲怒氣,強壓怒火又道:“平江先生盧植招。”
那人還是笑道:“屁!”
如此連說幾個,這人都是一個“屁”字,青瞳一時有些接不上。花箋心中突然閃過一人,插口道:“喂!還有一個隻怕說出來你不認識。他姓賽,久居西瞻,身手好得不得了。”
那人表情凝重起來問:“你說的可是賽斯藏?”
花箋一驚道:“你知道賽師傅?”那人靜一下,笑道:“什麽久居西瞻,他明明就是西瞻人!這個我還真認得,還交過手呢!”花箋喜道:“他怎麽樣?”那人先是深深點頭,然後道:“狗屁!”
青瞳和花箋對望一眼,都是大驚。賽師傅在她們這些外行眼裏,已經代表了武學的極致。這人明明知道他,居然還是敢說“狗屁”,看來沒有辦法了。秀才遇見兵,麵對這樣的莽漢,青瞳滿腹主意也沒用。
那人笑道:“還有沒有了,沒有我就開飯了!”
他作勢要扭胭脂後腿,一聲嘶叫,一個黑影旋風一樣刮過來,對著他當頭撞來。卻是硯台又跑了回來,那人輕輕咦了一聲,道:“你倒是講義氣,竟然舍不得丟下同伴!”
他略略側身讓過馬頭,另一隻手突然伸出,快逾閃電,準確按在硯台腰部。硯台嘶叫一聲,這一衝之力竟被他按得生生停下來。那人神色閃過驚訝,青瞳沒見到他有任何動作,硯台又是一聲長嘶,四蹄都向地上陷下少許。
“好家夥!這麽大勁!”那人已經發了兩次力還不能把這馬按趴下,也是大大吃驚,“這次再試試!”隨著他的聲音,硯台悲嘶一聲,終於趴跪在地上。
大個子很興奮,衝青瞳道:“大眼睛!你這匹黑馬真不得了,小小年紀就有上千斤的力氣,長大還了得?你知不知道,戰場上的大將很少有人用大錘做兵器的,不是沒有人有那樣的力氣,而是找不到能載得動他的馬。你想啊,一個人加盔甲加兵器,至少要七八百斤,你這馬可是寶貝啊!跟著你們這兩個小姑娘可惜了,給我吧,我送它上戰場,如何?”
他一手擎一匹馬一手按一匹馬,居然還可以長篇大論,看不出一絲吃力!
花箋大怒:“你這個惡人!想吃了胭脂,還想搶硯台,你不得好死!”
“哎呀,妹妹這話聽著不對勁,什麽吃了胭脂,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占你們便宜了呢,多不好意思。”他把胭脂的蹄子再往高處抬一抬,探過頭去看了一眼,隨即呸道,“明明是公馬,怎麽叫這麽香豔的名字?”
胭脂長聲嘶叫,眼眶裂開,滲出一絲血來。它好似聽懂這句侮辱的話,兩隻後蹄突然躍起,一匹碩大的馬竟團成球狀,然後猛地伸展,狠狠踹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吃疼鬆手,胭脂四蹄皆懸空,失了支撐,砰地摔在地上,震得黃土飛濺,煙霧升騰。好在它沒有真的受傷,就地打個滾,躥起來,幾步跑到青瞳身後,不敢輕舉妄動了。
花箋滿以為這一下定可叫那人腸穿肚爛,可是塵土下去,隻見他捂著肚子揉了兩下道:“大意了,大意了!好家夥,真是不壞,怪不得踢死那麽多人!”他遙遙打量著胭脂道:“你也餓了幾天了吧,腿下有點兒沒力氣,居然能從我手下逃脫,要是再追你我就太過分啦,你自己給自己掙下了活命的本事,去吧。”
說罷,一鬆手放了硯台:“你也去吧,你小子不怕危險回來救朋友,我更喜歡!兩個小丫頭這麽好的馬都舍得餓著,一定是沒辦法啦。算了!”他慢悠悠地往遠處走,嘟囔著:“折騰得老子更餓,哪裏能找著吃的呢?”
六、是我
青瞳突然咬牙道:“閣下,請等等,這兩匹馬都送你了!”花箋吃驚地道:“青瞳?”青瞳道:“壯士身手如此,要是硬搶,我們怎麽能保住?這等駿馬就應該配這樣的英雄!”
那人轉過頭來,上下打量青瞳,半晌才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小姑娘心腸堅硬,生死關頭,那馬沒有舍了你,你倒是要舍了它們了!說吧,有什麽條件?”
青瞳頓了一下才道:“大俠不必如此,我是見你能為那些無親無故的饑民千裏追蹤,麵對無數財寶也不動心,卻隻因為硯台不肯舍棄朋友就放過我們,閣下必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小女子心生仰慕,想結交您這位英雄。”
這大漢哈哈大笑道:“先縱馬殺人,然後意圖用財寶收買我,接著還拿些狗屁江湖人威脅老子,現在又拍起馬屁來,你的花樣真不少。像姑娘這樣的人品,我可不敢結交!”
青瞳隻覺一股酸澀之氣從丹田直衝喉嚨,兩行眼淚就流了下來,燙得臉頰熱辣辣的竟有些疼痛。活這麽大,有人愛她,有人恨她,有人藐視她,卻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討厭她。
花箋見她流淚,氣極大罵:“你是什麽東西,憑什麽罵青瞳!你……你、你還不敢結交呢,屁,你是不配結交……”
青瞳擦幹眼淚,製止花箋,冷冷道:“隨你!花箋,我們走吧。馬兒留下,我說話算話,要不要隨他。”
“青瞳!”花箋不願意,又喚她,青瞳握著她的手,拉了就走。花箋叫起來:“哎哎哎……等我拿下包袱。”
青瞳沉聲說:“不要了,一起留給他!”說罷,將懷中裝珍珠的繡囊掏出來摜在地上,拉著花箋,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人把手卷成喇叭狀靠在嘴上大喊:“那就謝了二位!老子不客氣了。”兩匹馬不願,一起掙紮起來,那人一手挽住一匹,不讓馬兒去追,隻是靠著硯台微微冷笑。他看著她們倔強前行,直至走出視線之外。
“青瞳!為什麽把馬給他?”花箋一氣走了十幾裏路,忍不住又問起來。
青瞳歎道:“我希望他能送我們回去,光靠我們兩個,恐怕很難回到京都。這人武功極高,又絕不是壞人,可以保我們平安的。”
花箋怒起來:“怎麽說他不是壞人?他……他明明是個大壞蛋!他油嘴滑舌,吃了我們的東西,又罵你,還搶了馬!欺負我們兩個女子,怎麽還不是壞人!”
青瞳安慰地摟摟她的頭道:“馬是我送他的,仔細想想,他並沒有做任何壞事。很遺憾,我給他的印象十分壞,如果一開始就求他,未必不行。”
花箋靜靜地想,似乎這個大個子確實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可是現在吃的沒了,馬沒了,連馬上那麽多錢也沒有了,全便宜了這個大個子,說他不壞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她道:“那你也不用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我們怎麽辦啊?”
青瞳靜一會兒才歎道:“我是在賭,就是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留下,他才會過意不去,至少會牽掛著我們。現在我們要是餓死了,或者被歹人傷了,他會覺得有他的責任。如果我賭贏了,他應該會一路偷偷跟著我們到安全的地方,我的目的就是想讓他送我們,明著暗著並沒有區別。”
花箋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那……那,你直接說不行嗎?”
青瞳道:“直接說一定不行,此人身懷絕技,卻在這個人人逃難的時候來這裏,一定是有要事!我們的事情於我們自己固然重要,可別人可能不當一回事。你說他會為了這些身外之物,給我這樣讓他看不起的人當保鏢嗎?”
她們自己覺得已經走了十幾裏路應該無事,全不知這番話給樹上跟來的人聽得一字不漏。那人望著青瞳的背影,心道:這女人心機千折百轉,當真不容小覷。好在老子已經聽到了,要不然還真上了你的暗當,給你充了一回保鏢護院。
他想罷,跳下樹來回頭就走,然而那步子卻是越走越慢,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夜風蕭蕭,這兩個丫頭腦瓜夠用,手下可是稀鬆。現在遍地盜賊,遇上了絕對放不過她們,就算給她們進了城,錢也都在自己手裏,餓也餓死了她們。自己這一走,她們十成中死了九成。
他想起她剛剛所說:“……就是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留下,他才會過意不去……我們要是餓死了或者被歹人傷了,他會覺得有他的責任……”還真他媽的一點兒不錯!他又看看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轉回頭的腳步,腦中清晰現出她的話:“……他應該會一路偷偷跟著我們到安全的地方……”全他媽的料中了。更可氣的是,自己明明知道,偏不能不做,隻覺得恨得牙齒癢癢,自己肚中什麽時候鑽進了蛔蟲?不如趕些路,進城去打兩斤燒酒淹死它。
青瞳和花箋冒黑在路上走得跌跌撞撞,忍著饑餓趕路,兩人都出了一身虛汗。更糟糕的是,行至半夜,突然下起雨來。秋雨在夜裏冷得直透骨髓,這又冷又累,激得兩人不停哆嗦。青瞳和花箋都不是嬌弱的人,可這時也當真走不動了,隻好抱做一團,在路邊休息。
忽聽身後蹄聲驟起,她們吃驚地轉身,見那大個子一臉鐵青,喝道:“給我上來!想去哪裏痛快走,送了你們咱們兩清!”看著她們吃驚的樣子,尤其是那個漂亮的,眼睛裏掠過的驚訝,大個子心裏舒服了不少。
他騎著硯台,拉著胭脂,此刻一伸臂,長長的胳膊把兩個人都撈起來丟在胭脂背上。扔青瞳又比扔花箋力氣用得大,且又把她丟在後麵,青瞳趕緊抓住胭脂身上的長毛才沒掉下去,卻把胭脂的毛拉下不少。胭脂痛得低低嘶叫,然而卻忍著沒動,等身上兩人都穩住身子,才飛身奔跑起來。
兩馬飛奔,速度十分驚人。大個子隻覺如同禦風飛行,雨點如同梭子上的線,一道道斜斜打在身上。他心懷暢快,不由大笑起來:“這兩匹馬,真是越看我就越喜歡,老子活了三十多歲,連趕上它們一半的馬也沒遇上過,為了它們送送你們也不虧。”
花箋抬起頭,不服氣地說:“這是它們好長時間沒吃飯了,要不然比這還快得多呢!”
大個子點頭笑道:“說得是,這馬是我的了,可不能再餓著。我們去前方城鎮落個腳,填飽肚子再說吧。”他又是一觸馬鐙,硯台竟能在極速中更加快了幾分速度。他長笑道:“什麽‘竹杖芒鞋輕勝馬’,那是沒有馬,有馬的人一定不會這麽說。”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青瞳接口道。
“幹嗎?”那大個子轉過頭問她。
青瞳愣了一下道:“閣下說‘竹杖芒鞋輕勝馬’,後麵不就是‘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嗎?”
“是嗎?”大個子道,“說的什麽意思?”
青瞳十分奇怪,這人說都說了,怎麽又不知道什麽意思?她隻好一字字給他解釋道:“這是蘇軾的名句,說的是他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的事情。那時雨具都失去了,同行的人皆狼狽不堪,隻有蘇軾一人不覺難過。”說罷,青瞳將整首詞背了出來。
青瞳說到“回首向來蕭瑟處”一句,不由想起蕭瑟不知如何了,一時有些發呆。這首詞本來淺白,青瞳隻在幾個字上解釋一下,大個子就聽懂了,笑道:“說得的確瀟灑,不過呀,寫這東西的時候他一定憋著懷才不遇的酸氣。下著雨,他沒有傘徐行就徐行了,還吟嘯,怎麽沒叫人當狼打了!”
青瞳微哂,此詞作於蘇軾被貶黃州後的第三個春天,一場政治風波幾乎要了他的命,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
“不過這個還真是好聽!”大個子笑道,“怪不得我那老頭子師父給我起這麽個奇怪的名字,原來還是什麽詩啊詞啊的。我說他整天嘟囔什麽‘竹杖芒鞋輕勝馬’,還想這不廢話嘛,一雙鞋一根棍子能多重?一匹馬多重?當然輕勝馬,可也得快勝馬才有用啊,馬又不是用來比輕重的。”
青瞳腦子裏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吃驚地瞪著他道:“你……你叫……”
大個子滿不在乎地道:“我姓任,本來叫壯壯的,師父給我改名叫任平生,應該就是你剛說的那三個字了!”
青瞳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牢牢盯著他看。任平生卻笑起來了:“怎麽了,妹妹?看來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我一時沒防備這大北邊還有人知道我。名字也說了,你想什麽呢?是不是盤算著抓住我換五千兩銀子花花?”
青瞳正色道:“這麽說你就是在龐各莊殺官差的任平生了。你別誤會,我幼年便聽過你的故事,你我今日既然有緣遇到,我日後一定努力留意。若有機會,便替你平了這場禍事,讓你這樣的男兒可以自由自在地放歌縱馬,翱翔於天地之間,對誰都可以堂堂正正報上姓名,不用怕惹下禍端。”
任平生仰頭哈哈笑起來:“你先顧著自己的小命吧,我送你們去富陽縣城,離這兒雖然略遠點兒,不過是個大縣,比前麵幾個縣城容易找到吃的。到了地頭咱們就後會有期,你這大恩大德,就容我後報了。”顯然是毫不相信她的話。
青瞳無奈,暗想這樣的事情難怪任平生不信,現在也確實無暇顧他。後會有期就後會有期吧,等他把自己平安送到富陽縣,縣令自會派兵護送她們南下,也不需要他保護了。日後若有機會為他脫罪,自己做了就是,又不用他在一旁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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