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飄香緣自寒霜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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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根據戰場上苑軍奔跑的方向和人數,大體劃分幾個區域,分兵追擊。此刻拙吉身後兩百多名手下追著其中一路,他們隻要稍稍提高一點速度,就可以插進這路苑軍的中心,但沒有人那樣做。西瞻騎兵們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速度,不讓苑軍有停下來整頓歇息的時間,也避免一下殺入敵陣,逼得太多人停下來拚命。
他們冷靜地跟著,如同餓狼驅趕著一群兔子。每當有精疲力竭的人掉隊,西瞻人的長刀就幹淨利落地結果他們的生命,身後不斷傳來的絕望慘叫聲把恐懼帶給更多的人。還有一絲力氣奔跑的人都在拚命跑,停下來的都是徹底用盡力氣、隻有任人宰殺的士兵,連對西瞻人一點點反抗都做不到。很多苑軍都是在奔跑中被同伴推倒的,近半個時辰的追逐下來,西瞻騎兵竟然沒有一點傷亡。
拙吉已經看到勝利在向他微笑,就算強悍過這些青州兵十倍的草原悍匪,在失去領導的時候都是不堪一擊,他隻要把這些人攆得更遠更累,他們就會活活踩死自己、跑死自己。僥幸活下來的人也會嚇破了膽子,再也不能組織有效的對抗。
忽然,奔跑中的中軍停了下來,隻見遠處山岡上高高舉起一麵白色旌毛大旗,在凜冽的西北風中獵獵飄揚,旗杆立得穩穩的,沒有絲毫動搖。上麵鬥大一個“嚴”字格外醒目,那是主將嚴郊的帥旗,是此刻苑軍最高權力的象征。
旌旗下,王庶的臉色蒼白卻冷靜,堅毅得如同石雕。他不但自己站住了,停止了愚蠢的奔跑,還一把拽住背著嚴郊的那名親兵,讓他也被迫停下來。
他沉聲吩咐:“吹角,要求各營兵馬都向我這裏靠攏。”
“啊?你!”背著嚴郊的親兵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王庶沒有權力做出這樣的決定,他隻是個掌旗人,甚至今天以前,他還隻是個低賤的軍奴。
而這親兵不知道的是,王庶擔下的責任遠遠比他想的要大——臨陣奪權,意圖不軌。依照他的敏感身份,這八個字足以要了他的命。可那又怎麽樣?他被發配到流州後就想通了,不會為了保命而做對不住自己良心的事,如今,他的心要他舉起這杆大旗。
“吹號角!”王庶又命令道,“我一力承擔!”
親兵回過神來,罵道:“你承擔個屁,下賤的流囚……”然而他話音未落,突覺手一鬆,號角被一個人劈手奪過,運足底氣吹起來,嗚——嗚嗚——嗚嗚——親兵大驚轉頭,卻見奪去他號角的人竟是嚴鄭。
他張口結舌地道:“大、大人……”
嚴鄭毫不理睬他,繼續拚命吹響號角,號角聲在他厚重的中氣下壓過奔騰的馬蹄、壓過驚慌的呼號,漸漸覆蓋了整個戰場。
王庶熱血上湧,跳上戰馬馬背站了起來,將手中大旗舉得極高,迎風招展。
沉穩的號角聲壓過一切雜聲,奔跑中的號叫聲漸漸停了下來。許多隻顧狂奔的苑軍清醒過來,各級副將、裨將、校尉也冷靜下來,帶著身邊的士兵向旌旗方向聚攏。四下奔逃的士兵們也找到了該跑的方向,轉頭向遠處的中軍大旗聚攏。
“結方陣,盾牌手守外圍。”王庶再也不客氣,站在馬背上高聲發號施令。他站得高,可以縱觀全局,以前學習的各種陣形一一在腦海中閃過,從來沒有這樣清晰立體。原來仗是這樣打的,以前自己經曆的那些都是樣子,都是兒戲。
死就死吧,這一仗指揮過後,他不死才怪。雖然他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麽容他活著,但是經過這次,他肯定沒有活路了,那人放心,他的手下也不會放心。想做得漂亮,他就會被毒死或者悶死,然後報個沒有傷痕無疾而終。若不須掩飾,直接就可以問罪。不過青州山高路遠,京都的命令下來怎麽也要一個月以後,在這之前他不如死於敵手。那還猶豫什麽?隱瞞什麽?為什麽不燃燒?憑什麽不出頭?
“長槍隊,外圍。”王庶繼續命令,雙眼放出爍爍光芒。數千支長槍從隊伍中舉起來,架在了盾牌正上方,一個由硬木盾牌和鋼鐵尖刺組成的刺蝟瞬間形成。雖然離得尚遠,但無論是一路殺人如切瓜砍菜的拙吉,還是血糊了滿身的莫裏,都不由望著遠方慢下腳步。
越來越多的苑軍被方陣包進安全距離,苑軍畢竟比那一千五百騎兵多了二十幾倍,就是停下來讓他們砍,這麽長時間也砍不了多少。可怕的原本就是不可控製的潰退,而不是敵軍的強大。局勢一穩定,苑軍方陣內短時間聚集的人,就比西瞻加在一起的人數還多了。
王庶沒有讓人出去救援陣外的人,現在最需要的是穩定,跑出去和西瞻人比速度是不現實的。他隻是根據回歸的人數不斷擴張方陣的大小,以便於將更多的苑軍包在保護圈內。等到人數太多的時候,排方陣已經有些困難,王庶就命令陣形旋轉,變成菱形,方便潰逃回來的士兵,從兩翼繞過陣形匯集在他身後。
最初也有慌不擇路的苑軍見到終於有自己人,不管不顧地就想從中間直接插入到安全的核心地帶,對此王庶下了一個很冷酷的命令:“散開,從兩翼迂回到陣後集合列隊,衝陣者殺。”潰軍人數還是遠遠多於冷靜下來的人,如果不這樣,自己人就能把好不容易穩住的陣形再次衝垮。
在砍翻十幾個自己人之後,沒有人再試圖衝破陣形了,一股股潰兵如同流水一般繞過菱形陣,逃向王庶指定的位置。青州軍中的各路將官也從驚慌中掙脫出來,紛紛協助王庶穩定潰軍。一個比較高級的將領還看出來,自己的隊列前錐後圓,漸漸形成了燕字陣的雛形,燕字陣攻守兼備,又能利用目前的地勢,確實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盾牌手,出一營加強左翼,長槍隊跟著。”
“弓箭隊居中穩住陣腳。”
“中軍退後,整頓殘兵,重新列陣。”
王庶毫不猶豫地發出一道道命令。在這樣有效的組織下,西瞻騎兵已經發揮不了速度的優勢,隻要再將右翼穩定,燕字陣就列成了。大苑的陣勢天下無雙,隻要穩住局麵,西瞻區區一千多人還要來打,那就是來送死了。
十七、定軍
拙吉也看到了危險,大喝一聲:“莫裏,衝他右側,快!”
莫裏仰天大喝,聲如炸雷,好些苑軍當真被他嚇破了膽子,竟有一半人後退一步,本來逐漸穩固的陣勢竟有動搖之象。右翼大批跑回來會合的苑軍本能地停步,就想往別處逃去。
王庶大急,喝道:“重新列陣,長槍一營,右側出擊。”他狠狠一指前方離方陣比較近的莫裏,然後將手中帥旗往身邊親兵手中一塞,低聲喝道:“拿穩了,再被人搶走,你就別活著。”
那親兵先前被嚴鄭奪了號角,正不知如何是好,大旗入手,本能地高高舉了起來。帥旗在手,仗沒有打完之前是再也不能放下了。
再看王庶已經催馬率先衝出,叫喊著向莫裏殺去。王庶明白,剛剛他能號令眾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人人逃命的時候,他給了大家一個安全的地方,人的本能驅使眾人聽從他的命令。但是讓好不容易安全的長槍手,再出去衝鋒就不一樣了,憑他的地位,隻嘴上說說就讓人衝向殺人魔王一般的莫裏,怎麽能行?隻好率先衝出,希望以身作則影響別人。會有多少人跟著過來,王庶心中著實七上八下,他壓根不敢回頭,背上全是冷汗。
跑出一段後,聽到身後蹄聲密集,跟上來的人並不少,王庶暗叫一聲蒼天保佑,大苑男兒還沒有窩囊到不可救藥的程度。好好,他王庶此番死,也算有價值了。
莫裏處於戰局中心,傷亡也比較大,如今隻剩百餘人了。兩隊人馬迎麵奔跑,速度又都極快,片刻就要撞到一起。
王庶在離他隻有三十幾步的時候,突然喝道:“你也吃我一箭。”
噌——羽箭好似將西北風劃了個口子般發出一聲怪響,直奔莫裏的戰馬。莫裏揮刀格擋,間不容發的當口將箭磕飛出去。受了驚嚇的戰馬發出一聲長嘶,前腿揚起。王庶射箭的時候已經不顧自己是否命中,猛地一磕戰馬,緊跟著到了莫裏近前。莫裏馬匹前蹄落下,王庶的長矛已經直奔莫裏小腹狠狠刺出。莫裏回刀借著落下的力道狠狠一擋,當的一聲,發出震撼全軍的巨響。
王庶手臂瞬間酸麻,他不是莫裏的對手,硬碰更是不行,明白這一點後他絲毫不做停留,利用馬匹擰身的空當錯過莫裏,衝向他身後的一個西瞻精兵。長矛迅速在對方胸口出入一下,成就了他此次戰役最先得到的彩頭。
莫裏大怒,出氣似的一連砍翻了三個緊隨王庶的長槍手,但是剩下的人卻按照出發前的命令,從右側橫切過來,向金鷹衛側翼發起了進攻。
盡管長槍隊有五百人,但是麵對一百多西瞻精銳,王庶卻是打算帶著他們送死來的,他隻要打亂敵人的進攻節奏。這種如影隨形的擊殺實在是太可怕了,果然,隻要短時間內遇到較大的反抗,金鷹衛們就不能維持著追殺的局麵,而是必須調整方向往右,正麵迎戰。
追得最近的敵人暫時攔住了,但是僅僅一個照麵,苑軍就倒下了四五十個,而金鷹衛們隻有幾人添了傷口,一條命也沒有換回來。王庶低估了敵人,近身作戰正是這支西瞻軍精銳部隊的強項,舍命也不一定能回天。
王庶隻比別人深入幾步,片刻身邊就隻剩下了兩個自己人。他吸了一口氣,憑借力打力的手段和四個敵人纏鬥起來,片刻已經連遇險招。全身上下不知受了多少處傷,疼痛不已,手臂酸麻得抬不起來,現在一下下招架都是咬牙苦撐而已。
他這才知道自己二十餘年苦練的武功,原來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麽厲害。以前幾十個人不能近身,甚至千人莫敵的名頭,當然是人家讓著來的,並不是他真有那麽大的本事。他自嘲一笑,還以為能拚掉十幾個人,看來最多能換兩三個,這下終於知道自己的真正價值了。
忽然一股大力過來,王庶舉矛相迎,卻手腕一麻,長矛差點脫手而飛。回頭剛看清攻擊他的是一臉猙獰的莫裏,人已經被打下馬來,幾件兵器同時向他招呼,他來不及格擋,眼看就要被亂刃分屍。
突然他身子一輕,被身邊一個長矛手搶上馬去。王庶一看,竟然是軍奴中對自己最不好的老徐,以前腳上生凍瘡和他要猞猁油也不肯給的,此刻他不知從哪裏撿到一匹馬騎上去,卻不逃命,竟然衝進陣來救了他。
老徐衝王庶一笑,血沫子同時流了出來:“小書生,好樣的。”他救王庶的時候,片刻身上就添了四五處傷口,說完一晃栽下馬去。
“殺啊!”好些個熟悉的喊聲傳來,跑在最前麵的軍奴們有人衝回來了。老徐在軍奴中算得上是個霸王,手下竟也有些兄弟,見他慘死,十幾人不顧逃命,卻向敵人衝來。原來危急時刻,軍奴比青州的正規軍更有血性。
幸好這時已經阻擋了莫裏足夠的時間,跑在最後麵的重甲兵和輕騎兵接連潰退過來,都已經麵對麵了,不管願不願意,也要揮舞兵刃和敵人碰幾下。人多占了便宜,這些人分擔了王庶大部分壓力。
“殺!”金鷹衛發出瘮人的吼聲,但這時苑軍已經沒有那麽害怕,真對上了,發現自己也是能砍兩下的。
一名重甲兵手中隻剩半截刀,於是揮手將斷刀狠狠地向莫裏扔去。一名金鷹衛搶上一步,一刀磕開,反手回擊過去,急切中沒能取準,招呼到肩膀上,那重甲兵半個身子頓時被鮮血染紅。那金鷹衛正要補上一刀,另一名重甲兵衝上來,毫不猶豫地護住了隊友。一名輕騎奔過來,揮刀將金鷹衛逼退一步。平時青州軍輕騎看不起重甲,連和他們說話都不願意,可是此刻在血的刺激下,他們終於成了一個集體。
當!又是一聲巨大的金鐵交鳴,王庶遊走不及,又一次和莫裏硬碰硬地兵刃相撞,他的嘴角和虎口同時冒出了血跡。
莫裏臉色陰沉,鐵了心要殺了他,王庶退無可退,將湧到嘴邊的甜腥味咽了回去,回矛閃電般反刺三下。這是教他武功中的一人的保命絕招,用力不大招式卻精妙,逼得莫裏接連退後三步。
一個瞬間,莫裏又搶上來和王庶鬥在一處,王庶用盡全力,將長矛使得上下翻飛,卻也不敵,又一次被迫兵刃相交後,長矛被蕩開好遠,胸前大露空門。莫裏一聲長笑,單刀借勢劈下,直奔王庶軟肋。
四五支長矛同時探出,高低都有,對著莫裏猛刺過去。莫裏驚訝地回頭,身後是眼冒怒火的苑軍,有騎馬的也有步兵。再看身邊金鷹衛已經所剩無幾,密密層層竟都是大苑剛才被他追得哭爹喊娘的潰軍,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失去了戰場優勢,反而陷入苦鬥之中。
嗚嗚——嗚嗚——遠處的號角又吹響,更多的苑軍匯集在中軍,前錐後剪刀形的燕字陣設立成功,已經穩如磐石,透出殺氣。
“莫裏,突圍回來吧。”拙吉跟上來,淡淡吩咐。
莫裏狠狠看了王庶一眼,知道今天已經事不可為,大吼一聲,長刀蕩開,帶著剩餘的金鷹衛向拙吉方向衝去。開戰以來,他們第一次掉轉了頭,不再一心對著苑軍衝擊。
王庶身子一軟,張口噴出忍了又忍的一口血,仰麵摔下馬來。無數隻手伸出來,在下麵接住了他,將他托在半空。無數人擋在他身前,擁著他退回中軍,退回他為大家開辟出的安全地帶。
“你是什麽人?”恍惚間,王庶似乎聽到拙吉問了他一句,他胸口痛得要命,一口氣怎麽也提不起來,卻咬著牙道:“大苑人,怎麽樣?”
他的聲音太小,身邊卻突然爆發出轟然巨響,竟是擁著他的人一起喝道:“大苑人,怎麽樣?”
陣形中的大部分人也忘情地跟著喊:“大苑人,怎麽樣?”一聲高過一聲,宛如雷鳴。
王庶和這些殘兵已經退回陣內,與站在不遠處的拙吉和金鷹衛們互相凝視著。戰場上如同澆了汽油的火堆,隻要一個手勢,混戰又會開始。
大苑每一個人都相信這一次結果完全不同,他們不斷高聲喊著:“大苑人,怎麽樣?大苑人,怎麽樣?”
拙吉看了一會兒,微微點頭。“還行!”冷笑一聲,道,“驍羈關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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