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明朝且莫做思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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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知道,我知道該往好處想,可是我總是忍不住。”青瞳的聲音很瘮人,“我有很大把握,他得到了報信,就不敢殺了他,沒有攻下城池之前,不敢殺了他。隻要這座城被人包圍,就是說他還沒有死!可是……要是拔密撲氣瘋了,抓到他直接就殺了呢?要是拔密撲根本沒有來得及收到我的信呢?……”她緩緩轉過頭來,者庫嚇得退了一步。她的雙眼閃著異樣的火苗,看著帶著一點狂意:“你說……他這一夜怎麽樣了?他是還活著,還是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他會不會已經被分成幾塊?會不會已經被萬馬踏成肉糜?”

    者庫不自覺哆嗦起來:“我我我不知道,啊,不!我是說不會,肯定不會!那個……王爺吉人天相,您別說得那麽嚇人!”

    “吉人……天相?”青瞳嘴角咧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能算得上吉人?

    便在這時,一個西瞻士兵快步跑上城頭,看見者庫,立時叫道:“對正!不好了!我們被馬匪包圍了!”

    者庫一下子跳了起來,喜道:“您聽見沒有?太好了!我們被馬匪包圍了!”

    戰鬥在中午時分打響。

    中原人的守城之法是長年生活在草原上的可賀敦人想都沒有想過的。

    彈丸般大小的城池,本以為拉開架勢,一個猛衝就能攻下來的小城,卻已經整整堅守了五天還紋絲不動,不但如此,被這座小城吞噬的生命已經超過兩千。

    擺開陣勢之後,最先遭遇的便是遠距離一陣輪射,馬匪們的箭術一樣高超,但是守城人趴在箭樓上,居高臨下,他們的箭可以射中馬匪,馬匪的箭卻無法傷到他們。

    離近了之後,地麵又被挖得坑坑窪窪,讓騎兵不能盡情跑馬,再臨近,十幾重木頭枝枝杈杈立在地上,如同無數的鹿角。推不開也跳不過,而騎兵隻要在這裏一慢下來,上麵立即就是一陣輪射。

    更可怕的是,攻城要緊的時候,城頭上便會下來滾木和巨大的石塊,強壯的駿馬挨上一塊石頭,也要被砸塌了脊梁。

    特別可怕的是一種形狀奇怪的絞車,這絞車是各城門都有一個,卡在牆頭,車上用鐵鏈子係著一根粗大的圓木,那是拆了城中庫房的梁木做成的,青瞳還命人在圓木上釘滿尖尖的木頭楔子,就像馬匪手中那種鐵棒放大了的樣子。

    等城門下聚集的馬匪多了,那絞車便由兩個士兵操縱著向下一拋,一片慘叫聲過後,下麵必定是紅紅白白的一片,等搖著絞索將圓木絞起來,上麵必定帶著些血肉回來,然後再轉好鐵鏈子,等著給城下“馬匪”下一次當頭棒喝。

    有那麽一次,“馬匪”們派出了一支行動特別利落的分隊,在大量箭支的掩護下,他們成功地越過了拒馬,躲過了礌石,一個個搭在一起,幾下就翻上城頭,跳入城中。

    外麵的人頓時精神大振,等著同伴從裏麵替他們打開城門,誰知等來等去,隻聽見裏麵一聲聲慘叫傳來,再也沒有絲毫消息。

    原來城門裏麵已經被人用泥沙填實堵滿,看過去如同小山,絲毫也不能撼動,這些人孤軍深入,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外援,很快便全被蓄勢待發的西瞻士兵殺個幹淨。

    但是“馬匪”人數卻越來越多,將小城圍了個嚴嚴實實,實在看不出希望,幾天過去,西瞻士兵還好,但是城中原本隻是百姓的牧人卻越來越畏懼,沒有上戰場的女人和孩子眼中也都漸漸寫上絕望。

    到了第五天,大概拔密撲真的急了,將兵力一下子增加到近一萬。草原上的俟斤們都知道馬匪人數不過幾千,這已經是冒著很大的風險了。

    這夜是烏野輪換休息,他剛剛睡熟,便聽見一陣超乎尋常的喊殺之聲。烏野不放心,匆匆跑到牆垛前,剛剛扶住城牆向下看,一支利箭就嗖的一聲貼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箭尾嗡嗡直顫,把他驚出一身冷汗。

    草原人個個善於騎射,被敵人衝得太近,已經有箭支能射上來了,好在城牆雖然矮,卻是仰射,如果箭支不能直接射中敵人,就會反彈回來傷了自己人。吃過幾次虧之後,除了對自己臂力特別有自信的那寥寥幾個人以外,其餘人並不敢胡亂射箭了。但是“馬匪”人數實在多,百人中有一個射箭的好手,對守軍的傷害就不能小覷,越來越多的人慘叫著倒了下來。

    烏野在城頭奔走,指揮守城的士兵往來支援。然而眼見下麵黑壓壓的,人越來越多,四麵八方都有人扔上套索,順著城頭攀爬,形勢十分危殆,破城隻在眨眼之間了。

    一個牧民肚子上中了一箭,他的兄弟在一旁扶著他退了下來,正遇上烏野,那牧民遠遠看見烏野,叫道:“將軍!草原大神拋棄我們了!惡魔越來越多,我們快要頂不住了!”

    烏野嗓子都叫得嘶啞了,卻還是安慰道:“大家再堅持一下,要讓惡魔衝破了城池,我們就都沒命了,大家再堅持一下。”

    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士兵急急跑過來,叫道:“將軍,東邊城門有人衝上來了!你快帶人過去支援!”

    那牧民的兄弟也聽到了,臉上露出驚駭之色,突然他死命拽著中箭人的手臂,將他半托半抱夾在手中,口中叫道:“惡魔來了!哥啊,我們快逃吧!惡魔來了!”

    烏野已經跑出幾步,聞言回頭厲聲喝道:“站住!一個人也不許走!”那人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聲音如同哭號:“惡魔來了!快走!惡魔來了!快走!”他胡亂去推城頭的守兵,像是準備從城頭上跳下去。

    烏野牙齒一咬,嗖的一箭射出,血花飛濺!這兄弟兩個的身子被釘在一起。四周一下子變得極度安靜,烏野厲叫一聲:“再有妄圖逃亡者,處死!”說罷再也顧不上這裏,轉身向有敵人攻上來的東門跑去。

    到了東門,並沒有他想象中城頭都是敵人、屍橫遍地的場麵,一個清冷冷的聲音喝道:“絞車,放!第一隊弓箭掩護!礌石,放!第二隊弓箭掩護!者庫,你帶著第三隊去北城門,支援守軍,敵人下一批要攻北門。”

    衝上來的烏野和者庫碰了個正著,者庫咧嘴一笑:“將軍,你來啦!”

    烏野看著者庫身邊人個個麵生,卻又個個眼中帶著不同於普通牧民的那股猙獰,不禁問道:“者庫,這些是什麽人?”

    “是地牢中的囚犯,王妃命我放他們出來,一起禦敵!王妃說了,打退了馬匪,這些人一概免罪!和我們的士兵一樣封賞!”

    “啊?”烏野嚇了一跳,青瞳這個王妃名不符實,蕭圖南雖然拿她當個寶貝,但是她畢竟曾私逃出境,真的到了聘原,會不會被皇室承認都還不一定。即便她被皇室承認,是實打實的振業王正妃,甚至更進一步,是西瞻的皇後,那也沒有權力一下赦免這麽多囚徒的罪過啊!她知道這些人都犯了什麽罪?就獅子大開口說出一概免罪!

    西瞻不施行什麽天下大赦,犯罪就是犯罪,就是西瞻皇帝,也從來沒有無故赦免這麽多囚犯的舉動。

    他剛想開口,青瞳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烏野打了個哆嗦,她的目光和蕭圖南一般,擁有讓人戰栗的壓力,烏野明白得很,西瞻的律法在她心中沒有一點約束效應。者庫卻沒有他這麽多仔細的想法,越是心思單純的人,辦事效率越快,隻一個停頓他已經帶著人大呼小叫直奔北門而去。

    不用青瞳解釋,烏野自己就閉上了嘴,這座城中的人都已經綁上賊船,拔密撲若是破城,絕不會因為他們是囚犯便手下留情,既然這樣,還不如讓他們為自己生命拚搏一把,至於是不是能真正免罪,先看大家有沒有命活下來了。

    “烏野,你過來。”

    “是!”烏野快步上前。

    青瞳低聲道:“你去找幾個精細士兵,在城中逢人便說皇帝陛下已經得到馬匪圍城的消息,不出三日,就會前來救援了。”

    烏野大喜:“真的?”

    青瞳用看白癡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烏野立即醒悟,這隻是青瞳鼓舞士氣的辦法,就算忽顏真的得信回來,也絕不可能這麽快。

    他額頭微微冒出冷汗,慌忙躬身答應,下去布置了。

    在這個生死未卜的時候,烏野心中卻突然生起一個奇怪想法:“多虧我找老婆的標準和王爺不一樣,我的妻子隻是一個心直口快的草原女人。”

    六

    有了近三千囚徒的加入,圍城以來最緊張的一次進攻被打退了。青瞳讓士兵們善待百姓,也善待那些囚犯,並將自己的住所遷到他們身邊,以增強他們的信心。

    接下來兩天,拔密撲並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戰局又膠著起來,能看得出他越來越急躁,他試過一次放火,但城中都是黃土建築,點不著,青瞳猜測他肯定十分後悔用光了所有的地獄之火,可惜用完了就是用完了,現在也毫無辦法可想。

    剩下的就隻是舍命強攻罷了,城中士兵經過這些天的實戰,守城已經形成套路,不用在一旁盯著,也知道一步步該做什麽了,青瞳和烏野仍每天在城頭巡視,更多的作用卻已經從指揮變成了安撫民心。

    “看來我們守到大軍回援,肯定沒有問題。”烏野長久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嘴邊甚至露出笑容。

    青瞳的眉頭卻皺了起來,歎道:“我們不能守了。再這樣下去,拔密撲恐怕要狗急跳牆,一定要給他一點希望,讓他覺得隻要再努力一下,就會把我們一網打盡才行。”

    “我們準備……突圍!不小心被他發現的突圍!”她歎氣湊近烏野耳邊,低低吩咐起來。烏野神色說不出的無奈。

    當天夜裏,城中也效仿馬匪,用大量點著了的枯草扔下去,這些枯草摻了狼糞,刺目的濃煙足足升起一丈高,熏得城外人等不得不後退十裏。

    等他們後退,城中人等突然殺出,一時氣勢如虹,竟將一路人馬殺退,讓他們逃了出去。

    由於逃跑的人沒有足夠的馬匹,隻跑了幾十裏路就被圍困在那條煙波浩渺的大河旁邊。

    “馬匪”追來時,這些人利用殘破的守城器械拚搭起一座浮橋,正從橋上奔竄。

    “馬匪”們快快追趕過去,大部分人都過了橋,隻有小部分人還在對岸時,上遊突然順流漂下兩根巨大的圓木。很多“馬匪”還認得這正是絞車上那根奪去了他們多人性命的“狼牙棒”。

    隻輕輕一碰,浮橋就被那根“狼牙棒”撞得粉碎,橋上幾十個正在過河的士兵頓時被大水衝得無影無蹤。

    青瞳站在高坡,看著這一幕,輕輕歎息:“如果不是為了吊住他們,我會在中間攔個水壩,讓巨木順流而下的時候衝開水壩,引來一陣洪水。那拔密撲的這些士兵,至少能給我留下三分之一來!”

    她居高臨下,遠遠地看著那一群小點,右手在他們頭上虛虛切過,終於強行忍住心中那股升騰而起的噬血欲望,撥轉馬頭,喝道:“跑吧!”

    可賀敦人莫名其妙地跟著這隊士兵奔跑很多天,直到抓到兩個活口,拔密撲這才知道,不知什麽人在城中散布了振業王被馬匪殺害的消息,所以城中士兵才沒有動力再守城,而是拚力突圍,一部分奮力北上,看著像是要去聘原報信,其餘的分成幾個小隊,向不同的方向逃命。

    拔密撲十分氣憤,這個散布謠言的人簡直是給他添亂!

    實力的懸殊使得拔密撲既不怕這些士兵戰鬥,也不怕他們困守,更不怕他們進攻,他隻怕這些人沒有了鬥誌,四散奔逃,那麽他就算有再多的人馬,也難保能一個不剩地殺死這麽多人。

    雖然現在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人懷疑草原馬匪就是他可賀敦的人馬,但是他卻不敢心存一點兒僥幸。他們一個不剩全部死了也就罷了,但要讓他們一部分人活著回到聘原,就算開始不懷疑,一點點核對線索,聘原朝中總有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振業王遇害是天大的事情,這些人就算為了推卸責任,他也一樣要倒黴。隻有把這些和振業王接觸過的人全部殺了,一個也不剩地全殺了,那才來得及從容布置,到時候想做出什麽假象就做出什麽假象,想推給誰都行了。

    振業王何曾死了?不是還好好地在他軍中嗎?本來還要留著他做最後用途,此刻他卻隻能提前露出這張底牌給人看了。西瞻士兵逃跑是因為振業王死了,如果他們知道振業王沒死,他們就不會放棄希望,就會堅持到底。

    拔密撲仍然要化裝成馬匪,他本人因為有很多人認得,不方便追趕,隻能讓其他人率眾急追。但是他又如何能忍得住待著不動,於是便隻能跟在自己的軍隊後麵,做出一副率領可賀敦殘兵準備追擊馬匪、支援西瞻士兵的模樣。

    他甚至想辦法派出了幾個遊騎,繞過“馬匪”和西瞻士兵接頭,說可賀敦人已經趕來支援,請他們再支持一陣,意圖騙得西瞻士兵停下腳步。

    可惜西瞻士兵們實在沒有了鬥誌,他們什麽也不顧,隻想跑。

    拔密撲無奈,隻好傳信,讓“馬匪”帶著蕭圖南出現一次,這才終於讓看到振業王的西瞻士兵留了下來,隻是連番奔跑讓他們的隊形拉開很長,西瞻士兵消息傳播困難,且戰且退折騰了幾乎一天時間,拔密撲才好不容易再一次困住這些漏網之魚。

    “屬下看到王爺了!”烏野上前,激動得全身發抖。

    “王妃,您所料不差!拔密撲果然還不敢真的傷了王爺性命!我們現在做什麽?”

    “突圍。”

    “可是王爺就在那邊!”烏野急道,“我們不想辦法救他出來嗎?”

    “怎麽救?”青瞳深深歎口氣,“他們是故意給你看的,就是要引得我們去拚命,他現在在哪裏,哪裏就一定是陷阱!等我們的命全拚光了,阿蘇勒也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救出王爺?”

    “等我們把命都拚光的時候。”青瞳眼望遠方,“準確地說,是等拔密撲認為我們把命都拚光的時候。”

    “烏野,回複可賀敦的使者,我們看到王爺了,王爺仍然無恙!就說我們會盡力支撐,請他盡快支援!”

    “是!”烏野道。

    於是新一輪的追逃又開始了,隻是這一次,西瞻士兵們必須戰鬥得更艱苦,更努力。必須在付出極大的代價之後才能後退突圍!必須讓拔密撲占據絕對優勢,必須讓他有信心打贏!那麽才能將他拖住。但是,那要多少生命才能換回這些時間?她自己能不能支持到那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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