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番外:苑愛(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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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常逾也是表現自己的其中一人,不過他走的是非主流路線——直言觸逆。三個月來,他換了很多種方法,就是要惹我生氣,要給我留下當朝直言第一人的印象,那麽隻要我想保著明君的頭銜,朝中就會一直有他一席之地。

    不能說沒有效果,他毫不客氣的幾次上奏,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逾是很聰明的,大苑朝中能臣太多,想要憑著能力特別出眾或者吃苦耐勞引起我重視並不容易,於是他選擇了一條危險的捷徑,我隻要順勢一怒,舍得丟了虛心納諫的名頭,他丟的可就是腦袋瓜子。從這點來看,此人並非沒有膽子,有腦子有膽子,這樣的人可以留著,遲早有用他的地方,不過這勁頭卻要殺一殺。

    我將桌子上的青銅鎮紙狠狠地摔在地上,故意扔在他腳邊,咣當一聲巨響,常逾明顯地哆嗦了一下,他忘記了我從小習武,力氣出乎他想象地大。

    “唯主明才有臣直!觸犯陛下,臣死無妨,卻不敢一死損陛下千秋盛名!”常逾砰的一聲跪下了,大聲說道。

    瞧瞧,我還沒說要殺他,他先趕緊說主明臣直,提醒我殺了他就不是明君了。這個人哪裏有真的要死的樣子?

    “常逾!”我冷冷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見他人雖然不動,手指卻緊緊扣在地麵的青磚上,指節都發白了。知道他心中也是很緊張的,一種能主宰他人生死的優越感湧上心頭,這才不枉我苦爭二十多年,這才不枉我明槍暗箭中滾過這一身傷痕!

    我用清晰明朗的聲音道:“朕這就給你批複,還未過三日!”

    “睢縣縣令判罰失當,著吏部申斥,同時傳朕口諭,重判與否,卻可讓他自行決定。天子近前的芝麻官不好當,京都人人官職大於他,要是事事都有人管,他官威盡失,以後還怎麽治理一方?”

    我的態度決定了這個縣令的仕途,一件他確實有些偏私的案件驚動了宮禁,那麽必然大家都會關注處理結果。雖然交吏部申斥隻是對犯錯官員最輕的處罰,口頭申斥過後一切照舊,可惜這個倒黴蛋被申斥偏偏讓皇上知道了,日後吏部考評他一切政績的時候都不免會想到這個縣令偏私是連皇上都知道的事情,他不但一生升遷無望,恐怕三年一期的官員評核也要打上不稱職的劣等記號。實際上睢縣縣令由於就在皇城根腳下,既要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得漂亮,還要維係各方麵勢力平衡,一直兢兢業業,勤奮廉潔,是個不錯的官吏。

    不過我跟著的口諭卻讓事情截然不同了,我給他留了足夠的麵子,重判與否,他可以自己決定,官員不能幹預。即表示我理解他,又表示我信任他,更表示我支持他。日後他有了成績,吏部本著彰顯皇帝聖明、沒有看錯人的原則也要對他高看一眼。這個意外之喜一定能讓他對我感恩戴德,隻需要幾句話,他從此就會是我的心腹,別人給多大好處都難以拉攏。

    常逾略略一想,也知道我的意圖,再看我的眼神已經帶著敬意了。他終於明白,眼前的年輕君主玩起政治來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麽嫩。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垂下頭,心中忐忑,等待著他的命運。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難以遏製的惡作劇衝動,我很想讓常逾做做睢縣縣令,看他一邊要處理牛吃穀子、鄰居偷雞的芝麻案子,一邊還要周旋個個潛在勢力,是不是還能維持這幾個月來的大義凜然的形象?

    我好辛苦才忍下這個想法,這事要是給我姑姑武仁帝處理,一準常逾就從太府寺滾到睢縣去了,既然你在太府寺閑得沒事給我找事,那還不如去做點有用的,很痛快。可惜我不能用這樣的雷霆手段,從三品的正卿變成七品官,用這麽點理由可不成,與律令不符,那會引起百官不安。不過嘛,我有更陰險的辦法,讓你後悔得罪我。

    “常逾心細穩妥,能於小處發現大事,實在難得,著理事房簽畫黃皮折,為朕拾遺補缺。”我用很溫和的聲音宣布著。

    黃皮折子又叫請安折子,朝中高品階的大臣如果好些日子也沒有什麽事情上奏,就上一道這樣的折子,包上黃皮,祝福皇上身體康健、國家安寧之類的,不需要回複。皇帝如果沒有特別愛聽拍馬屁的嗜好,一般是不會去看的。而奏事用的是白皮折子,是需要皇帝過目回複的,白皮折子由七位參與政事的宰輔輪流讀閱,把關鍵字另寫一個寸把寬的紙條粘在折子上再給皇帝看,比如常逾這道奏折寫了幾千字,我看時就隻看了“牛食廟產穀,被強扣,縣令斷七成牛價歸農,常逾以為不公”幾十個字,省事很多。

    黃皮折子就交由弘文殿留檔,以備萬一皇帝有興致的時候可以簡單看看,其實就我所知,武仁帝、我父皇,還有我都從來不看。

    簽折子本來是宰輔才能做的事情,那是極大的重用,然而加上“黃皮”二字,立即變成根本沒有必要的工作。

    常逾,你那麽愛著眼小事,就去那兒防微杜漸去吧!

    常逾臉色雪白,我嘴上誇他,可是卻讓一個三品卿去做毫無意義的事情,等於宣布他完蛋了,永遠也沒有機會進入權力核心,所有雄心壯誌都回家去吧。常逾哆嗦著嘴唇半天,究竟說不出話來,挺得筆直的腰杆一下就垮下來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謝恩離去時,我又溫聲道:“暫定……三個月吧!教教他們做事就回來,朝中就缺少常卿這樣敢於直言的人,朕尚有倚重。”

    常逾猛然轉身,啊了一聲,然後才手忙腳亂地謝恩。我解下身上捂得我很熱很煩躁的大氅,溫溫地道:“外麵天寒,把這個給常大人係上,擋擋風寒!”

    常逾得到這意外之喜,哆嗦著嘴唇更是話也說不出來了。三個月,我隻是小作懲罰,想必他以後會重新衡量自己的位置,重新選擇接近我的方法。

    事情就得這麽處理,如果我大發雷霆,那麽好處是以後臣工說出的話多半都會比較順耳了,壞處是我會得到嚴君甚至暴君的名聲。如果我虛心接受他的意見,耳邊必然是一片讚美,但是多數人會覺得我軟弱,心存輕視。所以這種打一個巴掌,再安慰安慰的做法是常用手段之一。

    麵對權力遊戲,我樂在其中,苑家幾百年來的權謀之術已經滲進我的骨子裏,流淌在我血液裏,密不可分,而且,做起這類事情,我很舒服,沒有一點不快。

    這一點,姑姑和我不同,她更傾向於直接解決問題,更傾向於把一切控製在自己的掌握裏,更傾向於直指問題核心,把事情從根本上解決掉,因為權謀讓她不愉快。然而,你解決一個事情必然會生成新的事情,就是真的聖人也做不到麵麵俱到,何況我們都是平常人而已。

    我想,若論治國手段,我還是比她更勝一籌。之所以她在位的時候沒有看出任何問題,還張張揚揚地創造了一個盛世之象,實際上都托賴她的好運氣。

    第一,當時情形至少有半個亂世開國那麽亂。北部飽受戰亂,一片荒蕪,南部壓力驟增,且內政已經到了敗壞不堪、不革新隻有死路一條的危難關頭。所謂快刀才能斬亂麻,沒有人願意長時間忍受壓力和恐懼,百姓心中也渴望有一個強勢的人在短時間內給他們安定,既然民心就是天心,自然允許她采用一些激烈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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