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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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聽如此說, 鳳姐忙擦了擦淚,掀唇兒笑了:“mèi mèi勸我那些好話, 我何嚐不懂,心裏竟大感激你才是。你是有大造化的, 如今當了王妃, 聽嫂子一句俗話, 咱們女兒家指望不上男人, 還是要有個兒子傍身,將來才不孤不獨。”

    黛玉也不言語, 止不住往自己身上想, 也不知將來會否與水瀾這般不堪。倘或真有這一日,依她的脾氣,又那裏能忍氣吞聲?但她私心裏總以為, 水瀾應不至於如此。

    二人彼此又叮嚀一番,見天色不早, 黛玉便抽身去了, 鳳姐送至垂花門外方回來。

    那鳳姐到房裏, 自伏在枕上出了一會神, 將黛玉所言顛來倒去的思索,念及素日裏眾人對平兒一片頌揚之聲,反於自個兒鼻子眼兒全不是,氣血兩虧不得好, 說來是為太太當臂膀, 一時不防真有事, 恐怕也不中用,暗地又落了一回淚。

    現今看來,還不如緊溜之中該退步,回頭看看。趁著間隙,一樁事將外頭的狐媚子料理了,二件便是將身子保養好,畢竟像她對林丫頭所說的,還得有個兒子腰杆子才硬。

    轉念想到初嫁時,與賈璉雖偶有拌嘴,倒有無限恩愛,他對自己也算言聽計從。是不是真像林丫頭講的,自己太過剛強的原故,無意折損了他的男兒麵子?

    說著,一壁歎氣,一壁摸著平坦的小腹,心道:這裏何時才能有個哥兒呢?

    話分兩頭,卻講水瀾見黛玉回到王府,氣色有些個不善,遂問春曉緣故。

    春曉忙不迭將事一五一十的告訴,水瀾每聽一句麵色便寒了一分,末了說:“我的不是,不該才給夫人配四個丫頭,明兒再去選幾個會武的調養,遇到就直接堵嘴捆了。”

    如今再說黛玉胸有塊壘,也不願悶在房內,等旁人去遠了才過樹穿花,在一片醉花柳蔭之間煞住腳,低頭看見各色落紅鋪了一地,因愴然誦道:“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全因趙姨娘說水瀾好男風一事令黛玉錯疑,當下見殘花掩埋再勾起愁思,口內便隨意吟了兩句,不道另一邊的人在山坡聽到了,反長歎一聲:“你本不愛李義山的詩,今天會念出來,想必心裏是極不痛快了。”

    聽到有人聲氣,黛玉舉目一望,見是水瀾踱步過來,忙換了一副好容顏,勉強笑了:“王爺怎知我不喜歡李義山的詩?”

    “書房裏旁人的詩集你都翻了,唯獨李義山的積了灰。”水瀾看著黛玉半晌不語,忽而抬手撫過她的腮邊,滿麵的溫存之色:“究竟什麽事讓夫人不痛快,說出來好排解,悶在心裏更不好。”

    黛玉本不欲點破,但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聲說:“賈府的事情,料想春曉一定會回報。我不是為了旁的沒意思,那也太肯氣了些,隻是有一番不好的言論。”

    “什麽言論?”水瀾隻管瞅著眼前的人,眉眼格外秀潔:“會讓夫人心裏不自在的話,大約挺嚴重了。”

    “就是他們說你街知巷聞的……”黛玉剛說了半句,不覺紅了臉低下頭,又咽住不往下說了。

    水瀾先怔了一怔,隨即省轉過來,方朗聲大笑道:“好男風?哈哈,那夫人覺得我有此癖好麽?”

    黛玉同樣愣了,嘴裏咕咕噥噥的:“我怎地知道?”

    水瀾忽然心頭一動,佯裝替她拂去肩頭的花瓣,不露聲色的將人擁進了懷裏:“幸好你問我了,還算給了個分辨的機會。夫人也知道我從前的境遇,不裝得不堪些,哪能讓人放下警惕?我又不愛偽作那狂蜂浪蝶,引得一些庸脂俗粉的近身,隻好自個兒放出風聲去,擋了不少煩心事,誰知倒讓你懸心了。”

    黛玉仰起臉,見他似笑非笑的挑起眉梢,眼眸比平日更幽深,耳根又燙得泛紅:“原不該多嘴問出來,但憋在心裏成了疑難,我又不肯不信你,所以……”

    雖然黛玉一直敏感多心,倒不是個愛猜忌的人,但是本朝向來男風盛行,不以和同性公然狎眠為諱,正所謂風流相放,唯色是尚。

    不僅如此,一般大戶之家都以蓄養孌童優伶作為地位的象征,賈府中也時常有眉清目秀的小廝伺候主子的,連她們這些閨閣女兒亦有耳聞,況且水瀾外相殊美,俊雅親和,難免令人有所隱綽的設想。

    “我知道。”水瀾抿了一下唇,握住她秀小如軟玉的手掌,在耳邊低軟而坦蕩的說:“依夫人的性子,今兒能直接問,我很高興。”

    黛玉似也習慣了這份的親昵,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牽了牽嘴角,舒了一口氣:“你不怪我疑心便好。你既如此坦蕩,我卻心有別慮,反覺可愧。”

    水瀾仗著身量高,揉了揉她的頭,笑道:“沒有的事。對了,那一株瓊花我已經讓人栽種在寒碧堂亭前,又立了一個花塚子,我看你既喜歡這錦重重的落紅,以後陪你一道收拾。”

    黛玉聽了,喜不自禁,忙道:“我本盤算著在犄角兒立一個,偏有事忘了,不料王爺卻惦記著。”

    正說著一陣風吹過來,樹上的花瓣吹下一大鬥來,落得兩人滿頭滿肩俱是花片。黛玉小心翼翼的抖將下來,水瀾撩起袍子將花兒兜住,來至花塚,掩埋在土裏。

    黛玉蹲在花塚前,將花片都收拾在絹袋裏,水瀾站在她身後瞅了良久,忽而笑了一笑,說:“你愛理花,我擅釀酒。酌酒葬花,倒本是一對兒。”

    黛玉聽見,不覺帶腮連耳的緋紅了,一回身嬌啐了一口:“呸,誰跟你這酒鬼一對兒的!”

    水瀾仍舊俊眸含笑,反問道:“古人雲‘花愛水清明,水憐花色鮮’,夫人容色如花,我又姓水,這還不是一對?”

    黛玉暗暗思量,卻不無道理,也跟著一塊兒笑了:“別貧嘴了,正經快把花兒埋了罷,替我將花帚取過來。”

    兩人一個遞花鋤花帚,一個掃了裝起來,片片的落花亂飛在身畔,竟也生出了些微的安然若素之感,叫人不忍驚擾。

    有兩個內監上來接待,往前引路:“陛下正在明德殿,王爺、王妃這邊請。”

    兩人到明德殿前,有內監向裏報知:“廉王攜王妃覲見。”再聽洪亮的“宣”字傳來,另替換了一個年歲大些的內侍前導。

    大殿裏除兩邊侍立的宮娥,獨永慶帝一人在,鎖眉在閱奏折。

    黛玉留神細看,原來還是一位年青公子,卻瞧著一團孩氣,與水瀾之風采不可同日而語。

    一見他們來了,永慶帝旋即展顏笑起來:“好久未見皇叔,侄兒還沒道一聲恭喜。”

    水瀾卻有些不同尋常,臉上笑意淡淡的,跟紙糊上去似的,循禮叩拜,回道:“臣還要多謝陛下賜的美滿姻緣,這位便是林氏。”轉頭又對黛玉柔聲說:“快見過陛下。”

    黛玉一進宮中便步步留心,時時在意,深恐丟了亡父林公和水瀾的臉麵,即使有所訝異,也隻管跟著下拜。

    永慶帝原本隻瞧著水瀾,聽他一提隨之掠過黛玉一眼,頷首不絕道:“果然才貌雙全,與皇叔真乃一雙璧人。”一麵讓人賜了定例的賀儀,黛玉忙接過還禮。

    叔侄二人多少敘些常話,不過全是永慶帝在問長問短,水瀾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但憑他怎麽冷淡,永慶帝還是溫存和氣,黛玉隻覺兩人的身份調了個兒。

    且之前曾聽紫鵑講,永慶帝厭極水瀾,原來是這麽個厭法兒?

    永慶帝見水瀾無甚興致,又恐黛玉在傍沒好意思的,便打發內侍去的德康宮:“皇叔難得來一次,也該和父皇見上一麵。”

    去了半日,有內監來回話,說:“上皇說身上不大好,就不見了,請廉王妃去太後那兒坐一坐。”

    黛玉從明德殿出來,兩個小太監引著往西拐彎,走過一條大甬路之後,上麵儀門內大院落,不知比明德殿軒昂富麗多少,便是太後日常居坐的壽寧宮。

    甫進殿,迎麵看見兩座三尺多高的赤金青龍古銅鼎,牆上懸著當朝名師的牡丹爭豔墨畫,東麵擺四扇一組的掐絲金桂月圍屏,轉過屏風正中設著一張紅漆刻絲貼金大炕,兩邊設一對紫檀雕螭的高幾,幾上爐瓶碗花具備,其餘陳設無不精致奢靡,不必詳贅。

    太後雙手交疊坐在上首,背靠著金心大紅撒花引枕,麵上殊無喜色,叫黛玉不由想起水瀾的囑咐,心裏一跌。

    太後身邊還站著一名女官,這女官長得與寺廟中的怒目金剛一般無二,又見她已蹙起額頭,黛玉忙向太後款款下拜,口呼“萬福金安”。

    誰知這一拜,等了半刻仍不叫起。黛玉心想,當今對王爺倒十分斯文和氣,這位太後卻逞了好大的鳳威,不知是何故。

    黛玉既知有意刁難,越發的屏聲斂氣,姿態萬芳。屋內靜了一會,上首忽而傳來一道宣起,說道:“原來是廉王家的來了,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黛玉應聲抬眼瞥過,見太後膚色細白,華服堆翠,膝上覆著一條紫貂裘毯,自帶一股養尊處優的傲慢,少不得低了頭,恭敬道:“妾身林氏問太後安,祝太後福壽寧康。”

    目光隻打了個轉,太後右手緩緩的撚過珠串,不鹹不淡道:“廉王眼光不俗,果真生得個西施樣子,怪招人疼的。”

    黛玉默然應個是,垂著手置若罔聞,立在一旁當擺設應景。

    又聽太後喃喃自語,說:“廉王早年稚弱,還算有幾分伶俐,先皇就什麽都縱著他,如今大了更是行事無矩,目無尊長。你既為廉王妃,應時時規勸他謹守本份,莫要鬧出些蜚短流長,折了皇室的尊貴。”

    言畢,一麵褪了手上的佛珠,對身邊的女官懶懶的牽嘴:“去將這佛珠賞給王妃,年輕輕的合該莊重,多吃齋念佛才能凝神靜心,收起些妖妖調調的心思。”

    黛玉一聽怫然變色,一時又不敢在人前造次,隻得按住翻湧而上的惱怒。

    卻說此時,緊閉的殿門突然大開,涼風吹散了極濃的熏香,黛玉隻覺精神一振,渾身的清爽,忍不住轉過頭,一看竟呆了。

    外邊攜著清風走近一個人,卻是水瀾。後麵還有一個內侍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急忙道:“王爺留步,這、這還沒通報呢!”

    “不必通報了,王嫂難道白睜著一雙眼,還看不到人了?”

    水瀾冷冷一哼,嗔而似諷,怒而似笑,說的話又極刻薄,叫人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憋得氣滯胸悶。

    太後的氣色陰沉得似要洇水,朝那太監厲聲斥責:“人都到跟前了,還通報什麽,沒用的東西還不滾出去!”

    話音剛落,一屋子人跪伏在地,駭得抖衣亂戰,唯有水瀾一人走上前,擋在黛玉身前。黛玉偷偷地望著他的背影,又是挺拔,又是魁偉,讓人無端覺得安心。

    水瀾故作環視一圈,語中盈著不加掩飾的輕鄙:“許久不見,王嫂壽寧宮裏用的熏香還是那麽叫人惡心。”

    太後的麵龐上頓時陰雲密布,身邊的女官瞪著他,忙低嗬道:“大膽!”

    水瀾寒著臉掃過去,那張桃花麵上仿佛添了些什麽,瞧著竟令這女官哆嗦了一下,悄然退至邊角。

    太後見狀,愈加憤恨,戴著金甲套的手指刮在紫檀小幾上,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鳴響,諷刺道:“廉王還是那麽個憐香惜玉的性子。本宮不過提點王妃兩句,就這麽火急火燎的闖進來,也不管犯了什麽忌諱,好個伉儷情深!”

    水瀾聽了,又疏離的笑了:“廉王府中自有規矩,本王的王妃就不勞煩王嫂教導了。王嫂若真有雅興,不如好生替皇上斟酌一門姻緣,也不至於後位空懸,還要王嫂越俎代庖,掌管後宮了。”

    說完,伸手扶著黛玉,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並無半個阻攔,氣的太後抓起幾上的茗碗瓷盞,在其身後砸個粉碎。

    從出壽寧宮直到坐上馬車,一路上兩人仿佛有默契似的,皆是一言不發。

    馬車轆轆前行,但聞聲息細細,水瀾一眼掠過,身旁佳人外貌強作鎮定,眼睫卻懨懨的垂落下去,禁不住歉然道:“對不住。”

    黛玉帶著輕愕仰起臉,方回:“王爺說什麽對不住?”

    水瀾瞅了黛玉半天,忽然拂開她薄濕的額發,聲音透著溫軟:“看這一頭的汗,太後必說了些刺耳的話。”

    語意微頓,複又歎了一口氣:“你既嫁我為妻,卻受了這等委屈,是我沒護著你周全,以後不會了。”

    黛玉本還怔怔的聽著,細心思之,由不得眼圈兒紅了。

    從前在外家時日日惶恐擔憂,神思恍惚,縱認寶玉為知己,奈何命比紙薄,終不得所托,竟生嫌疑。自己與水瀾原不過世事造化,今日反得他如此憐惜護佑,又何必再想什麽青梅之論?

    想到此間,唯歎造化弄人,淚又不禁下來。

    水瀾瞧黛玉淚光點點,一時也不知從何安慰,隻好瞅著她微微的笑,說道:“還跟小孩兒一樣,動輒要哭鼻子。讓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得罪的夫人。”

    黛玉自覺含羞,胡亂抹去頰上的淚珠,硬著口駁道:“誰哭了?不過是沙迷了眼睛。”

    水瀾斜眼睨了黛玉一回,見她嬌嗔滿麵,俏麗可愛,也起了玩心,有意扶住下顎作沉思狀,說道:“夫人說得有理,看來王府的馬車是該換換了,簾子都拉著還能吹進沙來呢。”

    黛玉聽得一呆,再看他俊容含笑,自己倒沒好意思的,掌不住也跟著笑了:“王爺原是個促狹鬼,跟這兒候著我!”

    兩人說說笑笑了一陣,水瀾專挑些外頭的趣味事講,黛玉以前多是閨閣見識更覺新奇,加上他堪比說書的繪聲繪色,一時便聽得入迷,將那烏七八糟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臨到回府前,水瀾約想起了什麽,斂著眉說:“還有個事,按俗禮本應今個回門,因去宮裏已遲了一日。我思量著,明日還是去榮府上應個卯。雖說他們不過是你的外家,到底從那裏出閣,咱們不可平白虧了禮數,夫人意下如何?”